鄢陵農民用“一束光”照亮致富路

白蕓

從“美遍四海八荒”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到熱播的《那年花開月正圓》，“甄嬛娘娘”精致無比的年輕面孔，一部部影視劇的“盛世美顏”，往往是粉絲們對劇中偶像死心塌地的緣起。

而決定演員顏值的，也許就是打在他們臉上的那一束光。這束光的掌控者，正是人們很難留意到的、在影視劇片頭片尾字幕中存活不超過三秒的燈光師。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這些“握著演員顏值大權”的燈光師，竟有70%～80%是來自河南省中部一個小縣城——許昌市鄢陵縣。用“影視燈光半鄢陵”來形容中國影視燈光師群體的構成，還是打了折扣的。難怪在2017年6月上海國際電影節論壇上，一個傳媒娛樂公司老板有“很多導演說到燈光師時，都是河南農村的，一村一村地‘控制’整個中國影視燈光行業”的表述。

從張藝謀的《英雄》《歸來》《金陵十三釵》到顧長衛的《孔雀》、陳凱歌的《無極》、再到馮小剛的《我不是潘金蓮》、陳凱歌的《妖貓傳》，以及《如懿傳》《海上牧云記》等，凡是熱門大戲，都常有鄢陵人參與。

如今，不少鄢陵農民活躍在中國影視圈，不僅用一束光“化腐朽為神奇”，更用這身本領發家致富，做起了自己的“生意”。

為什么中國影視界會有八成燈光師來自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河南小縣？他們怎樣一村一村地“控制”著中國影視燈光行業？燈光師又如何“掌控”明星顏值？

小縣城出了個“燈光幫” 超2000人進入影視業

當大巴駛入鄢陵縣時，路兩側開始出現大片高高低低的各式林木，而非河南農村更常見的農田。實際上，游走在這座幾乎壟斷了影視燈光行業的小縣城，很難尋覓到影視圈的蛛絲馬跡，反而隨處可見的“中原花木交易博覽會”倒計時牌，在時刻提醒來訪者，花木業是鄢陵的“頂梁柱”。

一位鄢陵縣文化產業負責人表示，已經在考慮騰出已經種上樹木的2000多畝地，建一個漢魏風情園的影視基地。

在這座人口僅為60多萬的縣城，約有超過2000人進入影視行業，在1200多部電視劇、2300多部電影中擔任燈光、攝影、錄音、道具、服裝、場務等工作。其中，燈光設計鄢陵人涉足最多，僅燈光師，不含助理，就達500余人。

大年夜收工當天，孫紅陽和他的《如懿傳》劇組伙伴們冒雨拍攝

距離縣城23公里的張北村，是縣城土著口中“小時候覺得離得特別遠”的村落。如果沒有影視的“亂入”，張北村也就是鄢陵縣張橋鄉360多個村落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員。

為《馬永貞》《康熙微服私訪記》等影視劇掌燈的邢建偉，是第一個進入影視圈的鄢陵人，他就是來自張北村。現年43歲的他，個頭不高，精瘦黝黑，樸實謙和，剛結束了新版《林海雪原》的拍攝，從東北回到鄢陵，準備為自己放一個十幾天的小假。落座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嫻熟地點起一支煙。

26年前，年僅16歲的張北村小伙邢建偉到北京打工，在偶然結識的部隊老鄉的介紹下，誤打誤撞進入徐克導演、李連杰主演的電影《黃飛鴻》劇組當群演，成為最早進入影視圈的鄢陵人。初時的日子很艱辛，“幾天吃不上一頓飯都很正?！薄?/p>

首次接觸到燈光，是在李連杰主演的電影《太極張三豐》，因為勤奮賣力，邢建偉補缺成為燈光助理。時至今日，他仍清楚地記得影片是1993年6月3日開機的。到了5年后的《北平和談》，邢建偉第一次獨立擔任燈光師，統籌燈光策劃的大小事務。

“那時港臺戲比較多，叫合拍戲，燈很重，抬設備、搭線也很重，也算是一種體力活，咱們能吃苦，干活賣力，覺得比較合適，慢慢就開始做了，干得不錯，再缺人對方就會讓你再去找找，就去找比較好的親戚朋友。親戚朋友沒這么多了，就帶鄰居或者街坊?！毙辖▊ミ@么說到。

正如《軒轅劍之漢之云》的燈光師邵偉強所言，“他身上就是有股韌勁”。這個最初扎入影視圈的毛頭小子也沒想到，在這二十年間，憑著“一帶多、多帶幫”的方式，以張北村為圓心，輻射到張南、張中等周邊村落，陸續有超過2000多人進入影視行業。

其中，大部分鄢陵人進入影視燈光這一細分領域，漸漸占據了影視燈光的半壁江山。而這20年，也正是電影、電視劇行業的“光速”擴張時期，“鄢陵燈光幫”的產生和壯大儼然成為行業巨變的縮影。

《贏天下》《如懿傳》……鄢陵燈光師打下八成江山

近年來，影視劇似乎在“比貴”。動輒數億，大制作、大卡司比比皆是。一位影視公司老總曾調侃道：“現在‘過億’都已經是屬于不好意思說的話題了”。

影視行業的高投資、高產出引發了投資者對風險的擔憂，然而對燈光師來說卻是難得的好機遇，他們有機會參與到《如懿傳》《海上牧云記》《幻城》《妖貓傳》這樣的影視巨制中。邢建偉說，十幾年前一部劇中的燈光預算可能只有幾萬元，而現在有的劇僅燈光預算就可達1000萬元。

結束了近九個月《如懿傳》攝影工作的孫紅陽，作了回老家鄢陵休息一段時間的決定?！疤哿耍屏撕枚鄳?，要休息一段”，孫紅陽如是說。

和多數老鄉同行不同，孫紅陽最初進劇組接觸到的是攝影，慢慢也兼做燈光。當時23歲的孫紅陽也是由老鄉帶進劇組的，參與的第一個戲是1993年由黎明、張敏主演、金庸作品改編的港片《飛狐外傳》?！澳菚r是一個攝影老師傅趙飛帶著，我做個小助理，干的活兒就是給攝影部門提個箱子之類的”，孫紅陽回憶道。

2005年，通過電視劇《家》，孫紅陽接觸到導演汪俊的團隊，此后便持續合作，做攝影或燈光，直至近期周迅、霍建華主演的天價劇目《如懿傳》。

“《夫妻那些事兒》《小別離》《我愛男閨蜜》，我都是做的燈光，像《蒼穹之昴》做的是副攝影，還兼著燈光，汪導對畫面、燈光的曝光指數、成像質量等要求都比較嚴格”，孫紅陽對于自己的工作感到很自豪。

為了趕進度，《如懿傳》分為A、B兩組拍攝，導演汪俊所在的A組負責周迅扮演的“如懿”，孫紅陽則協助B組導演程元海負責劇中眾多妃子的拍攝。如何把眾多女子拍美呢？“需要把光做的特別柔，打燈時前面布好多柔光片，一層層去擋，燈打出來的幾乎一點影子都沒有，像無影燈一樣，給演員的臉打得特別柔美”，孫紅陽介紹說。

對于《如懿傳》這樣的古裝巨制來說，燈光和攝影的要求就是美，范冰冰主演的另一部大戲《贏天下》也不例外。由于鄢陵燈光師曹超民在電視劇《武媚娘傳奇》中的燈光打得美，范冰冰曾欽點曹超民為《贏天下》掌燈。

“《贏天下》當時都把團隊建好了，燈光師都安排好了，范冰冰去了就一句話：‘不行，攝影指導就是小曹’，那沒辦法，投資人就直接找到曹超民，現在還在拍呢?！闭诒本┡臄z廣告的邵志強，在工作間隙閑聊時這么透露。

與此同時，另一位鄢陵燈光師孫志功，正在蘇州緊鑼密鼓地準備管虎導演的新戲《八百壯士》，而2016年由他負責燈光設計的陳凱歌執導的《妖貓傳》也已經上映。

在影視燈光這一細分行業，其實并沒有相應的協會或組織保障從業者的合法權利。2017年4月，邢建偉、陳志功、邵志強等26個鄢陵燈光師，自發組建了一個燈光師討論小組，希望能替燈光助理漲工資，大助理工資上調至1000元/16個小時，小助理上調至500元/16小時?！昂髞砦逡粵Q定實施，都發朋友圈，讓大家都知道助理一定要漲價，現在這個群已經500多人了”，邵志強這么說到。這次形式簡單的維權最終成功了，也從側面反映出“鄢陵幫”在影視燈光行業實打實的影響力。

開設影視設備租賃公司 燈光生意鏈上的喜與憂

據邢建偉介紹，十幾年前的電視劇投資普遍不高，比如1998年拍攝的7集歷史劇《北平和談》，一部戲的燈光預算僅幾萬元，設備基本是國貨。而現在，燈光、攝影設備要求越來越高，多為國外進口，成本極高。

“一個燈泡就要一萬多”，高昂的成本也對應著高額租金，比如6萬的設備租金可達2000元/天，100多萬的設備租金高達3萬元/天。不過，這些龐大的尖端機器也意味著一筆價值不菲的保養、更新、儲存費用。

最初，鄢陵人開設的影視租賃公司只有3、4家，而現在鄢陵人在全國開設了200多家影視設備租賃公司，規模大小不等，僅北京就可達100多家，星散在北京的各個角落。

不過，數位影視設備租賃行業從業者均表示，這一行現今并不好做。規模擴張的同時也帶來了激烈的競爭，從業十幾年的鄢陵人毛勤偉說，“全國目前大概有400多家影視設備租賃公司，剛入行那幾年，不過幾家在做，租金的價格高，活兒也多，這兩年競爭激烈，價格低了，不好做”。

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燈光師出身的從業者也頗感擔憂地直言“非常糟糕”“競爭很殘酷，基本上沒有利潤了”，對此，公司采取的應對方式是轉型做全案，“從劇本到出品，形成一條流水線，劇本、制作、發行都涉及”。

在以影視租賃為主業的新三板公司俊青文化身上，這些隱憂也均有體現。

據2017年8月俊青文化發布的2017年半年報顯示，公司上半年總營收792.9萬元，同比下降3.95%，歸屬掛牌公司股東的凈利潤僅27.2萬元，同比驟降82.47%，而扣非凈利潤更是虧損81.6萬元，毛利率也從去年同期的30.09%劇降至5.48%。

公司在公告中表示，凈利潤下降是因為營收微降、成本大幅增加，營業成本大幅增加的原因主要為“租賃及攝影制作成本上升以及壞賬損失的計提”。

面對市場變化，在劇組中掌控“燈光大權”的同時，鄢陵燈光師也在醞釀著自己的生意經。燈光師們注意到，劇組常常需要耗費大筆經費專門從租賃公司租用燈光、攝影、錄音等設備，于是想到不如利用豐富的燈光師資源，自己成立影視設備租賃公司?！耙郧白鰺艄鈳煏r租人家的設備，想到不如自己買，就去投入買燈光，因為干燈光的都是一個個村的，我接一個活兒，需要用燈光設備，就到那里去租賃”，張北村支部書記曹建雄解釋了此中緣由。

市場競爭是激烈的，但機會與挑戰并存。當年鄢陵農民面對貧窮，敢想敢干，用“一束光”點亮自己致富的道路；相信今天鄢陵燈光師面對挑戰，開拓創新，用“一束燈光”仍然可以照亮事業發展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