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絮語穿過悠遠時光的話題

2018-03-15 08:17:38吳裕成

紫禁城 2018年2期

吳裕成

中國民俗學會理事、中國生肖文化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主任，著有《十二生肖與中華文化》、《生肖與中國文化》等

酉雞隨冬辭歲去，戌狗迎春值年來。十二生肖歲月輪值帶來的賀歲關鍵詞—雞年說「吉」，狗年祝「旺」。及至一元復始，「狗年旺旺」的應時之語，

以披紅掛綠的視覺盛宴、帶著溫度的盈耳祝福，燃旺人們的新春新期待。

明宣德戧金彩漆牡丹紋圓盒（內附清代小洋狗擺件）故宮博物院藏此盒為明宣德時期彩漆戧金牡丹花紋小圓盒，盒內蜷臥一只清代置入的毛制小洋狗擺件，為防蟲蛀四周灑滿了花椒，至今保存完好。

生活的交響伴著歷史的回聲，十二屬相的組合，源自遠古文化的創意。而十二生肖之稱，則遠滯后于肖獸開始組合的時代。這些肖獸，乃至它們所代表的地支，是先以紀日，后來才用于紀年。

戌犬相屬

戌與狗相屬，早期文獻的記載有過「游移」。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日書》載，「午，鹿也」，「未，馬也」，「戌，老羊也」。這或許反映了十二種動物選擇取舍的過程。甘肅天水放馬灘秦簡《日書》記為「戌，犬」，同時也記「辰，蟲矣」。至東漢，王充《論衡》的屬相名單已與今同：「寅，木也，其禽虎也；戌，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講到地支與肖獸以及與五行的對應關系，如寅虎屬木，戌狗屬土。這是陰陽五行學說語境下的列舉，為后世關于屬相生克之說發了先聲。至晉代，葛洪《抱樸子》講述山中精怪，將十二地支一一道來：「酉日稱將軍者，老雞也；稱捕賊者，雉也。戌日稱人姓字者，犬也；稱成陽公者，狐也。」仍是紀日，每一項地支所對應者，兩種或三種。酉屬雞，相類的雉附之；戌屬狗，相類的狐附之。

十二生肖為框架，添加相類的動物，實現擴編，葛洪首開其端。沿著這一思

路，古人編出二十八星宿神。其三字稱謂，首字為星宿名，第二字為七曜選一，末字為動物。如奎宿、婁宿與戌狗相關，明代《戒庵老人漫筆》：「奎木狼，婁金狗，戌也。」清代《廣陽雜記》講得更明確：「婁金狗，戌宮也，奎木狼附焉。」又有三十六禽之說，取數是十二生肖的三倍，在十二天周期里，分配給每天的朝、晝、暮。清代《演禽通纂》中「戌坡豺狼狗」，講地支逢戌這一天的三禽。二十八星宿神是道教護法神將，三十六神禽則用于演禽算命術。這些枝枝蔓蔓，延展了生肖文化的內涵，也豐富了戌屬狗的話題。

唐石十二生肖狗首俑故宮博物院藏

東漢陶狗高一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東漢陶狗高一六厘米長三〇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狗呈臥姿，頭扭向一側，雙耳豎立，雙眼圓睜，足向前伸，悠閑中依然保持著特有的警覺，或許是在忠實履行看家護院之職責，或是在期盼主人歸來。

北朝陶子母狗高九厘米長一七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東漢陶狗高一二·三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漢銅狗形配飾故宮博物院藏

東漢綠釉狗故宮博物院藏

東晉青釉狗圈高三·五厘米口徑九·五厘米底徑五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晉青釉狗圈高二厘米口徑九·五厘米底徑七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唐三彩胡人騎馬狩獵男俑（兩件）故宮博物院藏

唐陶狗高一二厘米故宮博物院藏

唐畫彩抱犬女俑故宮博物院藏

唐陶騎馬狩獵男俑故宮博物院藏

唐狗俑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良犬善守

狗與狼、豺、狐同為犬科動物家族成員，是人類最早馴化的家畜。狗對于人類文明的奉獻，李時珍《本草綱目》歸納有三：「田犬長喙，善獵；吠犬短喙，善守；食犬體肥，供饑。」如需補充的話，先要加上牧羊犬，再添寵物狗。

田犬即獵犬，民間也稱為細犬。明代《物理小識》中說「獵犬瘦而長」，可移作細犬的注解。這還寫入了小說《西游記》— 孫猴子與二郎神一通苦戰，結果「被二郎爺爺的細犬趕上，照腿肚子上一口」。細犬之「細」，頗為傳神地概括了獵狗的體貌特點。

狗善守。明代《七修類稿》言及戌屬狗的緣由，古代晝夜十二時辰，戌時夜晚，狗司夜，是「持守之物」，因此生肖以狗配戌。古人以易學解說善守的特點，即隋代《五行大義》所言：「《易》曰艮為狗。艮既是門闕，狗以守防也。」舊時楊柳青年畫畫狗，畫面刻字：「犬似雄象鎮家門，喊叫一聲護三鄰。」這是稍帶夸張色彩的寫實。狗以具有守護意義的瑞獸，進入十二生肖。

明代《蠡海集》解釋生肖的選擇：「戌亥陰斂而持守，狗為盛，豬次之，故狗豬配戌亥。」這是戌狗亥豬一起講。清代《廣陽雜記》單說戌狗：「戌時方夜，而犬則司夜之物也，故戌屬犬。」

吠犬善守，看守門戶。狗叫汪汪，既是守護領域，又是對陌生的走近者示警示威，也是向主人報警，或者講報信。「君之門以九重，猛犬狺狺而迎吠兮，關梁閉而不通」，宋玉哀怨吠犬守門而不得入。（《楚辭·九辯》）有方言稱吠為「狗咬」，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狗叫是看家護院的武器。老子描述小國寡民的社會理想，有名言「雞犬之聲相聞」。雞鳴狗叫，被看作是帶著生活氣息的祥和之聲，偶

然響起的吠聲，反襯出田園村落的靜謐。

狗善守護的特性，連同地支戌，被借來名物。傳統建筑的門扣子，鎖門閉戶的金屬件，我國西北一些地方稱為「扣門之屈戌」。清代《事物異名錄》說京師人稱門環為曲須，古作屈戌。其實，屈戌之名更見古意。明初陶宗儀《南村輟耕錄》：「今人家窗戶設鉸具，或鐵或銅，名曰環紐，即古金鋪之遺意。北方謂之屈戌，其稱甚古。梁簡文詩

『織成屏風金屈戌』，李商隱詩『鎖香金屈戌』，李賀詩『屈膝銅鋪鎖阿甄』。屈膝，當是屈戌。」此語不虛，所謂金鋪遺意，相傳魯班模仿蠡（即螺螄），在門上安裝鋪首，以取閉藏固密、門戶安全的寓意。這樣的「古金鋪之遺意」，屈戌之名保留著。屈，表示扣子的形狀；戌，第十一位地支，十二生肖狗之所屬。屈戌之名，就是著眼于狗善守的習性。

民間有菜狗之謂，指那些不可以田獵、宰了吃肉的狗。其實，獵犬往往也會成為人的俎上物，故有成語「兔死狗烹」，古時吃狗肉要比現在普遍。《史記》為樊噲立傳，說他從軍前「以屠狗為事」，唐代的注釋說：「時人食狗亦與羊豕同，故噲專屠以賣之。」體味此語，唐代人的食狗習俗，已不如秦漢。司馬遷還寫到燕國的一位「狗屠」是荊軻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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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犬

風恬月朗眠花影，

吏不叩門門戶靜。

何事曉來吠一聲，

有人來汲門前井。

—元·呂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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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狗與風神傳說

◎ 東漢《風俗通義》記“以丙戌日祠風伯于戌地”，《后漢書·祭祀志下》也講“戌之神為風伯”。《山海經·北山經》所記神話：獄法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犬而人面，善投，見人則笑，其名山，其行如風，見則天下大風”。又想象風伯犬首，明代《蠡海集》說：“風雷在天，有聲而無形，故假乾位，戌亥肖屬以配之，是以風伯首像犬，雷公首像豕。”風雷為八卦乾位，乾位在西北方，對應地支戌和亥，其屬相是狗和豬，所以有風伯犬首、雷公豬首之說。古人還想象，神犬既是司風之神，殺狗即可止風。

天下獵犬事移至天上去

隨人畋獵的狗，最出彩的大約是逐兔。一條犬對一只兔，一陣狂追，叼著捕獲物凱旋，這就是好獵狗。《史記》記，受了挫折的李斯對兒子講，他向往牽黃犬、出東門、逐狡兔的自在生活。狗獵兔，這一典型模式沉淀在語言中，便有古諺「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成語「兔死犬饑」；還有俗話「兔子沒捉完先宰狗」，都是講事未成先就虧待了做事的人。

這「狗獵兔模式」，似乎還勾連著月食傳說：天狗吃月亮。玉兔為月，兔魄、兔輝、兔輪都是月亮的別稱。天狗的故事不過是天下獵犬事，移至天上去。傳說還講，有時天狗也將太陽咬上一口、吞下肚去。天文奇觀，日食月食，給出這樣的解釋，古人大約也知道不過是戲說。月盈則食，《易經》已知曉月望時才會有月食發生。人為干預的禮儀化載入《禮記》，如月食時王后要穿素衣等等。康熙年間《薊州志·禮儀》：「日月食，郡守率屬員及僧道等于大堂前擊鼓鳴鑼救護，初虧行五揖西拜禮，食甚馳走三遍，生光又走三遍，復圓行禮如初。」這樣的「救護」，在明了日月食原理、甚至可以推算預報的年代，更像是需要有一番表示，替帶來光明的兩大天體刷刷「存在感」。

天狗被納入關于生育習俗的傳說，隱約之間，也與月食有些關系。遼代王鼎的傳奇小說《焚椒錄》記懿德皇后故事，講其母耶律氏夢月墜懷，漸升中天，忽為天狗所食，驚寤而生女，女孩長大后成了懿德皇后。明代謝肇淛《五雜組》記，「閩中新婦不戴星行」，說是「恐犯天狗星，損子嗣」。為了使自己能懷上小寶寶，新婚媳婦避免在夜晚出門，在星空下行走。射天狗，相傳有張仙。清代濰坊年畫繪張仙彎弓，卻并非箭在弦上，射的是彈— 「彈」即「誕」，民間以此討口彩，講張仙送子。中國古典天文學多以動物命名星辰，借星空反映人間生活、社會歷史和傳說，而非純粹的想象中的動物世界。二十八星宿北

方七宿的斗宿牛宿之間，命名了狗國星、狗星。這關涉古老的民族犬戎。殷周之際，山西北部、陜西北部和西部，都有犬戎的蹤跡。《山海經·大荒北經》中記載：「人面獸身，名犬戎。」《山海經·海內北經》：「犬封國曰犬戎國，狀如犬。」神話學專家袁珂認為，「犬封國」者，以神犬立功受封而得國，即晉代郭璞注文所說的「狗封之國」。至于天狗，古人命名天狗七星，在天國看守防盜，與狗國星、狗星的含義是不同的。天狗七星被賦予值守的意義，與食日月、擾婦幼的傳說相比，更本色，更寫實。

天行健，歲序新，一年之計在于春。民諺有「豬來窮家，狗來富家」之說，自動上門的狗，自然深得人愛。歲次戊戌，狗送旺來，帶來對生活的祝福，還有說不盡的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文化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