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華 姚成二

“與其說是國家看到了長三角的重要性,還不如說長三角所提供的經驗,恰恰有助于解決新時期國家發展面臨的一系列重大問題。”
為什么是長三角?
《決策》:習近平總書記在進博會這樣重大的國際場合,宣布長三角一體化上升為國家戰略,背后有什么樣的時代背景和戰略深意?
石磊:為什么是長三角?改革開放特別是1991年浦東開放開發以來,長三角走了一條以開放引領改革之路,以開放對接國際市場,以開放用好兩個市場資源,建立了這個機制。而這恰好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國家關心的一個重大問題,就是擴大開放。
40年來,中國幾乎所有重大的改革措施,都是因發展導致開放,由開放促進改革,走了一條問題導向的發展之路。尤其是當改革面臨瓶頸的時候,通過開放一下明朗了很多,因為只有開放才能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兒。為什么國家現在提出進一步擴大開放?除了應對國際大格局的變化以外,很重要的因素是總結改革開放40年成功的重要經驗,就是借開放促進改革、借改革促進了發展。我們首先要站在國家層面把這個問題想清楚。
長三角上升為國家戰略,與其說是國家看到了長三角的重要性,還不如說長三角在引領國家發展過程中,它所提供的經驗,恰恰有助于解決新時期國家發展面臨的一系列重大問題。
從長三角自身發展的基礎來看,浦東開放開發以來,長三角內部城市之間,形成了以上海為中心的經濟地理意義上的城市群,更重要的是形成了長三角內部有效的分工結構。這是長三角相比其它地區的優勢。通過國際貿易引導,發揮各自稟賦優勢,形成了長三角內部的市場一體化。
長三角政府間的聯席會,已經形成了常態化的協調機制,區域一體化在全國做得最好,市場分割問題一定程度上得到解決。各地在一體化發展中逐步意識到,與其畫地為牢不如平臺共建,與其各自為政不如共同協調。所以,國家總結了長三角經驗,并上升到國家戰略的高度。
為什么是這個時候?這次總書記特別強調長三角在國家戰略體系中的地位,有兩個原因:一是中國完成了40年高增長之后要走向高質量發展。目前來看,整體發展質量較高的是長三角,長三角這些年積累起來的經驗,一定意義上可以支撐國家未來高質量發展的重大戰略安排。
二是當前國際環境、國內經濟結構的大調整。總書記在進博會開幕式上的講話,特別強調國際市場大格局的不確定性在增加,國內經濟發展的不確定性在增加,兩個不確定性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原有一些增長機制難以支撐未來的增長,需要動能轉換;原有借全球化參與國際分工體系來引領改革、促進發展的機制,也出現很多新的變化。針對這兩個不確定性,國內如何進一步做大市場空間,如何形成區域之間更好的聯動關系?需要借助長三角要素集聚效應顯著、城市增長極效應最強的優勢,形成新的區域一體化發展格局,借此來緩解經濟結構上的矛盾。
長三角未來要貫徹高質量發展的要求,以過去40年的基礎來引領創新發展,積累動能轉換的經驗。這意味著,長三角新時期面臨比過去更緊迫的任務、更重要的使命。
如何各揚所長?
《決策》:長三角更高質量一體化的關鍵是,“上海要進一步發揮龍頭帶動作用,蘇浙皖各揚所長”。如何深刻把握并落實這一要求?
周振華:長三角更高質量一體化發展,意味著區域結構可能會發生一些重大變化。從原先層級制、等級制結構,變成一種水平分工協同的結構。長三角城市雖然有層級,但總體上差距不是很大,而且各有所長,這種特長也比較明顯。原先上海作為核心城市,對周邊擴散輻射,長三角很多城市也紛紛提出接軌上海、融入上海,今后在結構上會發生重大變化。
從周邊城市來說,不是接軌、融入上海,不是簡單地接受上海輻射,也不是簡單地承接上海的產業轉移,而是各自要在某一項功能方面做大做強,在某一類產業上做大做強,甚至超過上海,這樣上海和周邊城市就是水平分工,形成一種互相融入、互相融合的格局。
上海本身有些非核心功能,也要往外疏解,這些功能在其他城市可能比上海更強。比如,杭州互聯網經濟比上海強,這正好與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形成水平分工協同;安徽在科技創新方面一些功能強大,和上海建設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創中心,也是一種互補。
最近,“深圳要超越上海”、“上海要成為杭州的后花園”等說法,在網絡上比較流行。這對上海好像很有刺激,但在城市功能和產業分工中,其他城市某些方面做的強,并不會替代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反而是互補性的。上海也在轉變這個觀點,上海建設全球卓越城市,不是建設一個全能城市,所有功能都要比人家強,這不現實。上海只要突出全球城市的核心功能,其他功能都要疏解,這樣才能在長三角形成水平分工,才會產生雙向流動,而不是單純從高點流向低點。這也是今后長三角一體化的一個重大變革。
在推進更高質量一體化的過程中,能不能有一個長三角的統計?而不是各個省市自己統計,因為GDP統計帶有導向性。上海一些非核心功能和產業,不愿意往外走,往外走GDP就減少一大塊,如果淡化省市GDP,強調長三角的GDP成長,就會形成正向引導。在一些發達國家,區域統計資料很全,個別城市統計資料倒不是很全。所以,上升為國家戰略后,在區域一體化方面需要提高一個能級,不能停留在過去的水平上。
今后,長三角區域各個城市都要發揮“借用規模效應”。如果不借用規模最后就是攤大餅式的擴張,你的一些功能讓更有比較優勢的城市去做,其實是借用了別人的城市規模空間,做了以后是一種互補,而不是喪失了這個功能。如果各個城市都有自己的核心功能和產業,互相之間的水平分工協同,那么“借用規模效應”就會越來越大,互相之間聯合會產生更大的能量。
深度同城化時代突破口在哪?
《決策》:新時期長三角一體化將會面臨哪些難點?如何突破瓶頸?
王振:區域一體化對中國發展非常重要,但是一體化推進需要解決很多的瓶頸問題。上升為國家戰略,就是要求長三角去挑戰、去突破,國家戰略是責任是使命,不是躺著給資源,是要你去干難的事,跟當初改革開放一樣,開始很難,后來就嘗到甜頭了。
長三角一體化20多年走到現在,成效顯著,但也發現層次越高難題越多。這些問題單靠地方是很難解決的,需要靠國家的頂層設計支持。
現在的一體化跟以前不是一個層級了,長三角已經進入到深度同城化時代。過去是高速公路時代的同城化,現在進入高鐵、互聯網時代,物質基礎不一樣了,而且長三角地區之間發展差距大大縮小。同時,戰略坐標也不同了,世界級城市群需要更高程度一體化。
過去,長三角更多的是經濟、基礎設施、能源等一體化。深度同城化時代,一體化不是單一的,而是多領域的,其中要素市場一體化、區域治理一體化、民生共享發展一體化,這三方面難度最大、最難突破,也是最重要的。要破除這么多年來的行政分割和壁壘,實現更多方面的一體化,任務很重。
深度同城化時代,一體化怎么推進?其中有兩點比較關鍵,一是載體很重要,誰去推進一體化?載體主要是機構,要有更多的覆蓋到長三角各個地方的機構,來承擔這個使命。比如通過基金,長三角產業基金、生態基金、教育基金,還有基礎設施、公共服務等領域都可以設立基金。我們希望有一批市場化、產業化的機構,這就是載體。還有各種各樣的民間載體,比如高校聯盟、智庫聯盟、社會組織聯盟等,要讓聯盟發展成為跨區域的社會組織,他們可以做很多事。
二是制度與政策的突破。現在地區之間很多政策不一樣、標準不同,比如高科技企業認定標準不一樣,食品安全標準也不一樣。在制度層面,比如新安江生態補償,還只是一個協議,沒有制度性規則,生態補償沒有法律條文和制度安排。還有產業轉移、科技孵化等方面,如何建立利益分享機制,都需要制度。這些問題正是更高質量一體化要面對的,僅靠協商沒用,需要制度建設。
有了國家戰略上的頂層支持,地方可以推動立法。比如生態補償、基礎設施維護、生態環境、民生等方面,這些難題要靠地方合作立法來解決。國外區域性的聯席會議形成的條文,視作法律法規。放在長三角更高質量一體化發展來看,三年行動計劃能不能視同各地必須遵循的法規?這些問題要是突破了,長三角一體化發展就會上一個新臺階。
在某一類產業上做大做強,甚至超過上海,這樣上海和周邊城市就是水平分工,形成一種互相融入、互相融合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