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叢林
曬朋友圈已與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密切。但是,有沒有想過曬朋友圏過于任性會侵犯他人的合法權益呢?山東省濟南市的一對好姐妹就因在朋友圈曬了一束鮮花后反目成仇鬧上了法庭……
山東省濟南市一位女子,為慶祝朋友婚禮,向既是同學又是好姐妹的鮮花經營者訂購了一束鮮花,并將鮮花拍照曬到了朋友圈與朋友們分享,不料招致了鮮花經營者的不滿,一對好姐妹由此反目成仇,并將官司打到了法院。鮮花經營者以其設計的花藝作品具有獨特特點,購買者將其作品曬到朋友圈,侵犯了其對花藝作品享有著作權等為由,提出了巨額賠償請求。而購買者則提出,其購買的鮮花束與普通花束無異,且其對鮮花束拍照并曬到朋友圈的行為系對其所有權的正當行使,并未侵犯經營者的著作權等為由,不同意賠償。那么,經營者對其出賣的鮮花束,是否享有著作權?買束鮮花曬到朋友圈,到底要不要賠償?山東省濟南市的兩級法院經過審理,對此給出了答案。
曬朋友圈引發爭執
徐雅麗,是濟南市的一名花藝師,經營著一家花店。徐雅麗有一位高中同學,名叫顧倩倩。因顧倩倩也十分喜歡鮮花,兩人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因鐘愛于法式自然風格插花的浪漫和優雅,更喜歡法式自然風格插花的隨性發揮,所以徐雅麗主攻法式花藝,并經過了嚴格的培訓和考核,取得了法式花藝師證,成為一名專業的法式花藝師,在當地業界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受到過眾多媒體的采訪和宣傳。顧倩倩也是常常照顧徐雅麗的生意,只要需要用花,就向徐雅麗購買。
2015年5月13日,為祝賀朋友結婚,顧倩倩給徐雅麗打電話預訂了一束鮮花花束,雙方約定價格300元。次日,徐雅麗將包裝好的花束送給了顧倩倩,顧倩倩通過支付寶當場給徐雅麗轉賬300元。
徐雅麗包裝的花束確實很漂亮,顧倩倩十分喜歡,就拍了幾張照片作為留念。2015年8月20日,顧倩倩在瀏覽手機中的照片時,又翻看到這束鮮花,越看越喜歡,就想把這束鮮花與朋友分享,便將花束照片上傳到朋友圈。
第二日,徐雅麗從朋友圈中看到了顧倩倩曬出來的花束照片,有些不悅,便通過微信私聊,表示了自己的不快,讓顧倩倩將花束照片從朋友圈中刪除掉。可是,顧倩倩覺得自己上傳鮮花照片,沒有什么不妥,對于徐雅麗的要求有些不理解,心想徐雅麗對此也不會太較真,開始也就沒有對徐雅麗的要求予以重視。
到了第三日,徐雅麗見顧倩倩依然沒有將花束照片從朋友圈中刪除,再次在微信上與顧倩倩進行交涉。這次,徐雅麗對顧倩倩的行為表示了強烈不滿,要求顧倩倩立即將花束照片從朋友圈中予以刪除。見徐雅麗真的生氣了,顧倩倩覺得還是尊重徐雅麗的意見比較好,就將花束在微信朋友圈刪除,并在微信交流時給徐雅麗進行了道歉。對于顧倩倩的道歉,徐雅麗不置可否。
好姐妹反目成仇
原本認為,事情到了這里就結束了。可是,顧倩倩沒有想到,事隔幾個月后,她卻收到了法院的一張傳票。原來,徐雅麗認為,她出售的每一束花束,都是她根據消費者的不同需求,在色彩、搭配、植物線條等方面進行了精心的設計,都稱得上是一件花藝作品,她對每一束花束都享有著作權。可是,顧倩倩對她的花藝作品極不尊重,在未經她授權,也沒有注明花束是她設計的情況下,擅自將她的花藝作品上傳到朋友圈,侵犯了她對花藝作品享有的著作權。為此,她來到了濟南市歷下區法院,一紙民事訴狀,以侵犯著作權為由,將顧倩倩推上了被告席。原先的一對好姐妹,就這樣因為一束鮮花反目成仇了。
法庭上,雙方圍繞涉案花束是否具有獨創性,是否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及如果涉案花束構成作品,顧倩倩的行為是否侵犯了徐雅麗的著作權爭議焦點,唇槍舌劍,互不相讓。鑒于曬朋友圈正成為現代人的一種生活時尚,與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密切,這起因曬朋友圈引發的侵權官司,也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坐在原告席上的徐雅麗,手持法式花藝師證、雜志采訪頁、網絡報道截圖、微博截圖等證據,激動地說:“我是一名專業的法式花藝師,在業界享有知名度。我出售的每一束鮮花,都是根據消費者的不同需求設計的,在色彩、搭配、植物線條等方面均體現了我的獨特特點,我對我的每一件花藝作品都享有著作權。同理,我對出售給顧倩倩的花束也享有著作權。在我將花束出售過程中,已要求顧倩倩不得在公開場合發布傳播,若傳播需經我的授權或者注明花束由我設計。可是,顧倩倩未經我的許可,將涉案花束拍照后上傳到微信朋友圈,顧倩倩的行為侵犯了我對我的花藝作品享有的署名權、發行權、獲得報酬權、修改權、保護作品完整權,且侵犯了我的信息網絡傳播權。為此,請求法院判令顧倩倩在微信朋友圈中消除影響、公開賠禮道歉,賠償鮮花設計的合理使用費、精神損失費等共計10萬余元。”
針對徐雅麗的起訴,顧倩倩進行了反駁。顧倩倩說:“首先,徐雅麗在與我進行花束交易過程中,根本沒有要求我不得在公開場合發布傳播,也沒有提出若傳播需經她的授權或者注明花束是由她設計的。其次,徐雅麗出售給我的花束,造型線條與一般花束區別不大,造型設計較為簡單,彩色搭配并無新意,沒有任何個性、特色可言,不具有獨創性。第三,我對花束拍照并上傳的行為系我對花束享有的所有權的正當行使,并未侵犯徐雅麗的著作權。”
一審判決認定不侵權
歷下區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著作權法所稱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四條規定:“著作權法和本條例中下列作品的含義:(八)美術作品,是指繪畫、書法、雕塑等以線條、色彩或者其他方式構成的有審美意義的平面或者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著作權與鄰接權法律術語匯編》中對于獨創性的認定是,“著作權法的原創性要求,是就內容的構思及其表現形式而不是就作品中體現的單純思想、信息或方法提出的”。插花作品是以花草組合等方式構成的具有審美意義的立體的造型藝術作品,具有獨創性的插花作品可以據此獲得法律保護。本案中,徐雅麗的插花是否具有獨創性是決定其作品能否受到著作權保護的關鍵。從雙方認可的插花照片分析,涉案花束在色彩、搭配、植物線條上,未能體現其獨創性特點,不屬于《著作權法》保護范圍的作品。顧倩倩辯稱徐雅麗的插花不是《著作權法》保護范圍的作品的主張,予以采信。徐雅麗依據其插花系《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向顧倩倩主張賠禮道歉等責任,理由不當,不予支持。endprint
2016年12月15日,歷下區法院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三條、《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四條的規定,作出一審判決,駁回徐雅麗的訴訟請求。
二審確認原告享有著作權
一審判決后,徐雅麗不服,向濟南市中級法院提出了上訴。在上訴中,徐雅麗提出,原審判決關于涉案花束不具有獨創性、不構成作品的認定適用法律錯誤,與事實不符。涉案花束是其遵循法式花藝原則進行設計的,在植物線條、色彩的組合與運用上與市面上其他產品存在區別,有明顯新意,讓人感覺與眾不同,具有創造性,故請求撤銷一審法院的判決,依法改判。顧倩倩則辯稱,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請求維持原判。
濟南市中院經審理后認為,首先,根據《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二條的規定,著作權法所稱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涉案花束是否具有獨創性,是其能否視為作品的關鍵條件。獨創性包含“獨立完成”和“創作性”兩個方面的內容。
首先,徐雅麗在一審中提供了法式花藝師證、雜志采訪頁、網絡報道截圖、微博截圖等證明其為專業的花藝師,在業界享有知名度,顧倩倩雖然對上述證據真實性不予認可,但涉案花束確系顧倩倩由徐雅麗處購買,且未提供反證證明制作者另有他人,故濟南市中院推定涉案花束的制作人為徐雅麗。
其次,對于涉案作品是否具有創作性的問題,就本案來說,徐雅麗主張其設計的花藝作品是根據消費者的不同需求設計的,在色彩、搭配、植物線條等方面均體現了其獨特特點。而顧倩倩認為,涉案花束造型線條與一般花束區別不大,造型設計較為簡單,色彩搭配并無新意,沒有任何個性、特色可言,不具有獨創性。對此,濟南市中院認為,作品的創作性要求該作品能夠體現作者的個性表達,但不應對創作性提出過高的要求,也不應對作品的文學或藝術價值提出過高要求。就涉案花束而言,徐雅麗對于作品的創作性,分別從色彩搭配與過渡、花材的選擇等方面進行了闡釋,而顧倩倩雖然認為其與普通花束無異,但并未提供相應證據予以證實。且從顧倩倩作為消費者由徐雅麗購買花束用于婚禮的事實本身,也能夠說明其對于徐雅麗制作的花束在主觀上是認可的。從顧倩倩拍照的照片來看,涉案花束在視覺上具備相應的美感。綜合以上因素,該院認為涉案花束具備獨創性,且能夠以有形形式予以復制,具有實用性,能夠作為美術作品中的實用藝術品受到著作權法保護。
徐雅麗認為顧倩倩未經其許可,將涉案花束拍照后上傳到微信朋友圈的行為侵犯了其署名權、發行權、獲得報酬權、修改權、保護作品完整權,并侵犯了其信息網絡傳播權。而顧倩倩則認為其對拍照并上傳的行為系對其所有權的正當行使,并未侵犯徐雅麗的著作權。對此問題,濟南市中院認為,首先,顧倩倩對涉案花束享有所有權。顧倩倩以合法渠道購得涉案花束后,對該花束享有所有權。其次,涉案花束的著作權歸徐雅麗所有。根據《著作權法》第十一條第一款的規定,除法律另有規定的以外,作品的著作權屬于作者。根據《著作權法》第十八條的規定,美術等作品原件所有權的轉移,不視為作品著作權的轉移,但美術作品原件的展覽權由原件所有人享有。
本案中,涉案花束的作者為徐雅麗,因此涉案花束所有權的讓渡,并不導致其著作權的轉移,在雙方未就涉案花束的著作權作出約定的情況下,涉案花束的除展覽權以外的其他著作權仍屬于徐雅麗。根據在同一標的物的所有權與著作權分屬不同權利人的情況下,根據《民法通則》第四條及第七條確定的誠實信用原則及禁止權利濫用原則,權利人對其權利的行使均應遵循誠實信用原則,不得侵害他人的合法權利,也不得對他人權利行使造成不合理的限制,否則將構成權利濫用。顧倩倩有權對其購買的花束行使占有、使用、收益、處分的權利,只要這種行為沒有妨礙他人權利的正常行使,他人即不得干涉。顧倩倩將涉案花束拍照后上傳到微信朋友圈的行為,其受眾僅限于特定群體,傳播范圍有限,不屬于《著作權法》第十條第一款第(十二)項規定的信息網絡傳播行為,并且顧倩倩主觀上沒有惡意,也沒有獲取經濟利益的意圖,客觀上并未給徐雅麗造成不良影響,在此情況下其行為應視為對其所有權的正當行使。即便其是面向社會公眾展示其購買的花束,仍屬于行使展覽權的范疇,也未侵犯徐雅麗的著作權。
濟南市中院認為一審法院認定事實基本清楚,但在認定涉案花束的獨創性上采用標準過高,結論不正確,該院予以糾正;顧倩倩拍照并上傳微信朋友圈的行為系對其所有權的正當行使,著作權人不得限制。原審判決關于涉案花束不構成作品的認定雖有不當,但判決結果正確,應予維持。徐雅麗的上訴請求不能成立,應予駁回。
2017年8月16日,濟南市中院依據法律的有關規定,作出了“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文中涉案人物均為化名)
法官說法
一起因將一束鮮花曬到朋友圈引發的著作權糾紛案,隨著兩級法院的判決,終于塵埃落定了。法院的最終判決,也許沒有超過大多數人的意料,但法院判決傳遞的司法理念,對于每一個玩朋友圈的人來說,多少有一些警示。
現實生活中,有很多作品,諸如園藝、雕塑、美術、書法等,隨處可見。有些作品,從表象上看,似乎過于簡單、平淡,但是,再簡單、平淡的作品,都凝聚著作者的創作思想和手法技巧,作者對其作品往往享有一定的權利。正如本案中,一束花束,一審法院認為作者的插花在色彩、搭配、植物線條上,均未能體現其獨創性特點,因此,不屬于《著作權法》保護范圍的作品,所以,作者對涉案插花不具有著作權。而二審法院認為,涉案花束具備獨創性,且能夠以有形形式予以復制,具有實用性,能夠作為美術作品中的實用藝術品受到著作權法保護。這表明,司法上對于作者對其作品應否享有著作權,關鍵是看作者的作品能否體現作者的個性表達,對于作品的創作性要求及作品的文學或藝術價值,往往采取比較寬容的態度。因此,我們在曬朋友圈時,對于上傳的很多作品,可能就會因侵犯作者對該作品享有的權利而惹火上身。
本案中,法院判決顧倩倩沒有侵犯徐雅麗的合法權益,并非否認徐雅麗對其出售的花束享有的著作權,而是基于顧倩倩購買了花束,對花束享有所有權的基礎上,對花束進行展覽是顧倩倩對其所有權的正當行使,從而不構成侵權。設想,如果顧倩倩并沒有購買花束,而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喜歡,在未征得徐雅麗同意的情況下,隨性拍照曬到朋友圈中,就侵犯了徐雅麗作品的著作權,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就在所難免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