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空殼公司套取震后援建資金

盧金增+司旭

山東羽琨公司實際上在山東沒有任何的工作人員，羽琨公司與張敏女友的公司簽訂的租房合同其實就是一個收錢的幌子，公司沒有實際租賃辦公場所，甚至連一張辦公桌也沒有，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空殼公司

經山東省濟南市歷下區檢察院提起公訴，2017月12月1日，歷下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山東省援川指揮部園區建設組原副組長張敏犯濫用職權罪判處其有期徒刑7年；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6年，并處罰金30萬元；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30萬元。法院認定，張敏利用職務之便受賄157.4萬元，其濫用職權導致公共財產直接損失高達1966.92萬元。

這起案件的審判引起了各界的關注，與張敏“落馬”前的身份和工作崗位密切相關。張敏曾是山東省援川指揮部園區建設組副組長，即四川汶川發生大地震之后，山東省政府指派的援建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縣的“援建官”。

為騙優惠待遇注冊空殼公司

9年前，四川省汶川地震發生后，山東省政府負責對口援建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縣。當時，為了幫助北川縣盡快恢復建設，山東省政府迅速組織多個工作部門，成立了山東省對口支援北川災后恢復重建工作領導小組，下設援川辦公室，并在北川縣設立援川工作指揮部。張敏當時即被山東省政府相關部門駐派北川縣，任工作指揮部園區建設組副組長，主要負責建設“北川—山東工業園”，招商引資并聯系、監管入園企業，是一名手握權力的“援建官”。

為了盡快招商引資，振興北川縣災后的經濟建設，山東省援川辦會同北川當地政府制定了一系列投資優惠政策：山東籍的企業如果進入北川縣的產業園，進行投資建設，可無償獲得項目土地使用權；還可以獲得減免三年所得稅的優惠；還可獲得固定資產建設投資總額最高20%的補助資金。

相關政策也明確規定了投資入園企業申請補助的期限、標準、范圍、資金申報、補助資金的撥付及監管等條件和要求。

看到山東省援川辦對外發布的這些優惠政策，四川中盈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楊英能，覺得這是一個“發財”機會。他在頭腦中逐漸構思出了一條所謂的“發財思路”：為了能免費得到產業園土地使用權和補助資金，首先要順利進入園區，但他并沒有山東籍公司，如何偽造一個呢？如果不以實際投資投產搞實業為目的，又如何能套取專項資金？想到這里，楊英能覺得，他首先要找到一個“里應外合”的人。

在關系人的介紹下，楊英能很快就搭上了張敏這位援建官。“要獲得山東援川辦的補助資金，必須是山東的企業到北川縣投資，所以，我打算先在山東成立一家公司。”張敏對楊英能找他的目的很清楚，雖然他當時沒有同意楊英能提出的將其公司10%干股贈送給他作為感謝回報的建議，但是張敏也對楊英能說，等事情辦成了，可以將來再感謝自己。

接下來，張敏便授意其女友幫助楊英能在濟南市注冊了一家公司，叫作羽琨公司。

據后來張敏的供述，山東羽琨公司實際上在山東沒有任何的工作人員，羽琨公司與張敏女友的公司簽訂了租房合同，但是這個合同其實就是一個幌子，羽琨公司沒有實際租賃任何的辦公場所，甚至連一張辦公桌也沒有，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空殼公司。

更具戲劇性的是，在羽琨公司注冊手續辦理完成之前，羽琨公司就與北川縣政府相關部門簽訂了入園合同，簽合同使用的印章是楊英能偽造的，入園條件要求的投資規模、經濟效益和發展前景標準自然也全都是虛假的，這一切都是張敏運作手中的權力配合完成的欺騙行為。入園合同簽訂后，張敏作為政府一方的項目聯系人，后續跟進該公司的投資建設情況，羽琨公司就順利進入了建設園，并享受到零對價獲取產業園區內14540.48平米土地使用權的優惠。楊英能利用山東省援建北川優惠政策的“發財夢”，在張敏的幫助下實現了第一步，而張敏也在不斷打著自己的小算盤，計算著如何“安全地”從中獲取 “好處”。

“援建官”按比例要好處費

完成公司注冊手續，并入住建設園之后，楊英能就立即著手找施工隊搭建空廠房，像模像樣地購置生產設施，并催促羽琨公司法定代表人張偉上報相關偽造的收據和發票。在對該公司相關手續進行審核期間，北川相關政府部門認為，這些發票收據真假尚且難辨，建議在該企業竣工驗收正常生產后，再據實發放補貼資金。而張敏當然是明知羽琨公司存在用假發票、假票據虛報的情況，自然，他也不會向上級領導匯報真實情況，而是不顧北川縣相關政府部門的意見，強行通過了北川羽琨公司的審核，并以園區建設組的名義上報援川辦，于是很快，給羽琨公司的第一筆補助款便到位了。按照相關優惠政策，羽琨公司獲得第一期建設開工補助資金685萬元。

申請的補助資金到位了，張敏也就開口提“好處費”的事了。當時，張敏跟楊英能說，山東羽琨公司需要添置一部汽車。張敏后來承認：“我和楊英能其實心里都明白，山東羽琨公司就是一個空殼公司，羽琨在濟南也根本用不著什么車輛，我就是以這個名義，向他要輛車。” “聰明”的張敏為了規避風險，便使了一記障眼法，他讓楊英能以羽琨公司的名義買一輛車，落戶在羽琨公司名下。楊英能答應后，很快將25萬打到了羽琨公司賬上。這筆錢很快被用來購買了一輛小汽車。經查，這輛車購買后不久，曾從羽琨公司過戶到張敏女友的公司名下，后來張敏的女友聽說楊英能被司法機關調查，又將這輛車過戶回羽琨公司。

按照山東援建北川的相關政策，入園的山東企業在享受到第一期建設開工貼補資金以后，第二期專項補助資金應該在企業投資建設具備竣工生產能力后，核實總投資數，由山東省政府按照20%比例進行撥付。張敏知道，這又是一塊“大有可為”的“肥肉”。

在第二筆補助資金申報期間，楊英能一直在成都，張敏主要與北川羽琨公司法定代表人張偉聯系溝通相關事宜。經查，雖然對外的合同、手續等很多都是張偉經辦的，但公司實際控制人是楊英能，特別是關于企業的資金，都是楊英能說了算。張偉對張、楊兩人私下的經濟往來并不知情。一開始，張偉還以為楊英能就是單純地投資辦廠、支持災區建設，然而，當拿到第一筆補助款后，楊英能卻沒有加大公司建設規模的意思，而是讓張偉繼續申報補助金。endprint

“不行！必須上報，不但要申報，而且，還要多申報！” 楊英能的這些話讓張偉意識到，這個項目可能根本就不是用來經營建設的，楊英能只是把這家公司當作一個套錢的融資工具，這種行為很可能是違法的甚至會構成犯罪的！只想正經做生意的張偉于是很快便離開了羽琨公司，與楊英能分道揚鑣了。

根據調查，羽琨公司實際的固定資產投資僅3000余萬元人民幣，而在張敏的幫助下，羽琨公司順利通過了高達8000余萬元的虛假申報。張敏對此不但沒有按照規定認真審核，反而督促審核組抓緊審核，盡快發放資金。最終，羽琨公司順利通過了審查。

時任濟南市歷下區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局長黃建強介紹說，調查中，辦案檢察官發現張敏職責意識差、根本不認為濫用職權會構成犯罪，張敏也供述了他對楊英能上報材料沒有認真審查、沒有到現場核實上報材料的真實性等基本情況。從瀆職角度看，這些行為已足夠認定為犯罪。

辦案檢察官還說，作為一名在政府機關工作多年的干部，張敏并不清楚濫用職權罪的法律概念和相關規定，他只是一心想著申報的越多，獲得的補貼資金就越多，自己分得的“肥肉”也就越大。這種法律相關知識和意識的嚴重缺位也很是讓人感慨。

2010年10月的一天下午，張敏將楊英能約到當時他所居住的援建指揮部的寢室。他對楊英能說，“我要按補助款10%的比例計提取我個人的活動經費了，回濟南也方便活動活動。”

聽到這個數字，楊英能在心里算了一筆賬，公司獲得的補助金的10%，那就是100多萬元啊。他向張敏提出，因羽琨公司資金緊張，能不能先給他20萬元。張敏聽到這樣一番表態后，態度發生了180度的大轉變：“幫你申請下來這么大額的補助款，跟你要這點活動經費不過分，而且這也是最后一筆補助了，以后再也沒有了，你自己看著辦吧！”當時，羽琨公司申請的第二筆補助資金還沒有到位，楊英能心里也不踏實，于是就同意了。楊英能提出來，這錢必須要打到山東羽琨公司的賬戶上，讓張敏女友想辦法轉出去。

補助款發放到位后，楊英能“信守承諾”，按照10%的比例，轉款120萬元至山東羽琨公司的賬戶，之后，張敏讓其女友分六次轉走錢款，共計102余萬元。

楊英能以為只要把錢打到公司賬戶而不是打到張敏或其女友的個人賬戶上，那就不構成行賄了，出了事情也是對方的職務侵占行為而自己就可以免責了。然而，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即便為自己的犯罪行為穿上“合法的外衣”，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無論犯罪手段多么隱蔽，都逃不過法律的制裁。

不久，有群眾將楊英能的羽琨公司的資金問題舉報到公安部門。公安部門經初步調查發現，羽琨公司有套取汶川震后建設資金的嫌疑，便以詐騙嫌疑為方向，進行進一步偵查。但隨著偵查工作的深入，公安部門發現，楊英能的羽琨公司所套取的建設資金，在審批環節上有可能存在重大問題，于是將案件移送山東省紀委，山東省紀委立案調查后，將案件移送到山東省檢察院案件最終依職權被移交到濟南市歷下區檢察院。

如法炮制再做三起

歷下區檢察院對張敏立案后，該院反瀆部門迅速成立追捕組，一隊赴四川抓捕楊英能，另一隊在濟南摸排張敏情況。兩路隊伍，只待前方抓捕楊英能成功，即在第一時間將張敏傳訊到案，防止其聞訊潛逃。將楊英能成功抓捕帶回濟南便成了查辦這起案件的關鍵。在四川省檢察機關的協助下，辦案檢察官蹲守四天三夜后終于將楊英能抓捕歸案。隨后，另一隊辦案檢察官立即前往張敏辦公室，強裝鎮靜的張敏被辦案檢察官帶到歷下區檢察院接受訊問。

據濟南市歷下區檢察院檢察官郭偉介紹：“根據法律規定，嫌疑人到案后，傳喚時間不得超過12個小時；案情特別重大復雜、需要采取拘留措施的，審訊持續時間不超過24個小時。12小時是審訊的黃金時間，事關案件的突破和成功。”連續作戰好幾天的辦案檢察官顧不得吃飯，顧不得歇息，立即訊問，爭取辦案時間。

這邊對楊英能的審訊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另一邊對張敏的審訊一開始情況卻并不樂觀。據辦案檢察官介紹，剛開始審訊時張敏拒不承認個人有經濟問題。宣布逮捕后，山東省檢察院也派出有審訊經驗的偵查員參加審訊，經過辦案檢察官的努力和數個回合的較量，張敏終于松口，承認了自己有發國難財的不恥行為。“我現在非常后悔，貪字頭上一把刀，自己手中有了權力，就頭腦發熱，不知道怎么使用了。”隨后，張敏還主動交代了其收受其他三家單位賄賂的情況。在羽琨公司之后，嘗到甜頭的張敏，膽子和胃口越來越大，在隨后的一個月里，以同樣的方式陸續幫助其他三家企業申領補助資金，收取好處費共計55萬余元。至此，歷下區檢察院的辦案檢察官已經掌握了上述兩個犯罪嫌疑人的全部犯罪事實及相關證據，案件偵查便告一段落。

此案偵查終結移送公訴部門后，辦案檢察官對案件進一步分析證據，給出了對于案件定性、法律適用等方面的意見。據承辦此案的公訴人介紹，張敏的供述和楊英能的證言能夠相互印證，他的行為完全構成濫用職權罪和受賄罪。至于楊英能稱他打到羽琨賬戶的資金是張敏要求打過去用于公司發展備用金的辯解，與張敏及其女友的說法不一致，經過承辦檢察官審查之前其有罪供述的錄音錄像，并未采信他狡黠的說辭，認定楊英能構成行賄罪。但是他的行為能否成為張敏濫用職權的共謀呢？據公訴檢察官的解釋，由于楊英能并非國家工作人員，對張敏的職權范圍和如何行使權力并不清楚，而且其在成都期間，很多具體事項是公司法定代表人操作的，楊英能和張敏雙方的意思聯絡還沒有達到濫用職權共謀的程度，所以只追究楊英能行賄的刑事責任。

2017年5月，被告人楊英能被濟南市歷下區法院以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除被告人外其他涉案人物使用化名）

檢察官說法

承辦此案的該院檢察官賀冰潔介紹，濫用職權罪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逾越職權，違法決定、處理其無權決定、處理的事項，或者違反規定處理公務，致使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行為。本案中張敏身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徇私舞弊，褻瀆權力，主觀上具有濫用職權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濫用職權的行為，情節特別嚴重，直接造成公共財產遭受特別重大損失，損害了黨和政府的形象，其行為已觸犯刑法，構成濫用職權罪。

在這起案件的線索研判和初查階段，濫用職權罪指向相對明確，但并未掌握行賄、受賄的直接證據，經驗表明，這類情況要么是瀆職背后存在貪污賄賂問題，要么是貪污賄賂問題連帶著瀆職，兩者一般是相互交錯的。在“貪瀆并查”意識指導下，有必要將貪污受賄同時納入視野，全面取證。“貪瀆并查”在這起案件中體現了重要作用，在瀆職問題查明之后，繼續追查賄賂犯罪，使得證據的證明力得以強化，證據之間環環相扣，相互印證。完備的證據鏈條擊潰了犯罪嫌疑人荒唐的說辭，使其無以辯解；也使得案件更有說服力，最終獲得法院的公正判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