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貴
(菏澤醫學專科學校思政部,山東 菏澤 274000)
關于《周易》一書的性質,眾說紛紜,有認為它是一部占筮書,有認為它是一部哲學書。筆者不啻淺陋,從《周易》的女性觀出發,根據《詩經》《禮記》等的記載,對其婚姻觀、審美觀、家庭觀等進行探討,認為該書是一部體現、維護男權利益之書,從而揭開其神圣的面紗。
從《周易》卦辭上看,男女結婚分別稱“取女”“女歸”,“取、歸”說明,在婚姻中,男方、夫家才是女方最終的歸宿,而女子的原生家庭只是其短暫的停留地,以男權為中心的婚姻觀顯然已經形成。《詩經·桃夭》也說“之子于歸,宜其家人”。[1]在這種男權中心思維的滲透下,即便是普遍被認為是最高、最好的理想社會——“天下為公”的大同世界,也依然是“男有分,女有歸”的男權社會。(《禮記·禮運》[2],一個“歸”字反映了女子從夫居的男權本質)與此相應,以男權為中心的婚禮也逐漸形成,《漸》、《咸》等卦寓意均為男子循序漸進地追求女子,吉利;相反,若女子主動追求男子,則被視為違禮不端行為,寓意“兇”,如《歸妹》*卦象為震上澤下,寓意少女勾引長男。、《蠱》*卦象為風落山,寓意長女誘惑少男。,凡此種種均表明婚姻的主動權掌握在男方手中。《禮記·內則》載:聘則為妻,奔則為妾。[3]“聘、奔”的標志在于婚姻的締結有無遵循以男權為中心的婚禮。
《歸妹》卦集中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婚姻狀況,它以簡潔的語言揭示了男權中心下婚嫁中的種種矛盾:“歸妹以娣,跛能履,征吉。”*《歸妹·初九》,即嫁女為妾,就像跛腳也能夠行走,征伐吉利。雖然是類比,但妻妾同在且地位迥異已不容置疑;而“歸妹以須,反歸以娣”,*《歸妹·六三》,即以姐姐的名義出嫁,最終回歸妾位。則印證了一夫一妻多妾制下,即使姐妹間亦存在的妻妾之爭。原因很簡單,諸多女子圍繞一個男人,為確保個人利益,不可避免地要陷入爭寵奪位的內斗。為要嫁個理想的男子,“歸妹”不惜“愆期”,(《歸妹·九四》),當然,造成女子遲嫁的原因也可能是婚禮不齊備,如《詩經·氓》: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即便如此,男權中心論的味道也很濃。至于處于“六五”尊位的正妻,就從容大度多了,“君之袂”可以不如“娣之袂良”,原因無他,正妻底氣足:有財、有勢、有位、有權。但《歸妹·上六》: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無攸利。即女子托筐,沒有果實;男子宰羊,沒有血;沒有什么好處。該爻警告雙方對待婚姻都要真誠,否則后果堪憂。
顯然,《周易》的婚姻觀以男權為中心——功利、實用,但受母系遺風影響*《晉·六二》,“受茲介福,于其王母”而不是“王父”。,對女權仍有一定兼顧,如《周易》評判婚姻合適與否的標準是男女雙方的感情、品行等內在東西,跟女子的貞操、婚史并無直接關系;雖為維護男子血統純正,女子于婚內須得單方面為男子保守貞操,如《漸·九三》: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兇。利御寇。*即大雁落地,猶如丈夫出征不復回,女子受孕不能生產,十分不利,但可抵御盜寇。造成女子受孕不能生產的原因很多,聯系出征在外的丈夫這一實際情況,推斷女子受孕實屬婚內出軌,導致其不敢生下孩子。但女子于婚外仍有選擇配偶的自由,如《小蓄·九三》:輿脫輻,夫妻反目。*離婚猶如“輿脫輻”,似乎很自然。女子再婚不受限(《大過·九五》)*老婦士夫“無咎無譽”,“老婦”是對有過婚史的年長女性的稱呼。,說明“從一而終”的觀念還未形成。凡此種種,均反映《周易》的婚姻觀并沒有絕對圍繞男權,相較于后世“合兩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的婚姻,還比較尊重婚姻中的個體幸福。這種相對寬松的婚姻狀況一直延續到春秋時期,彼時社風仍然比較開放,女子多次改嫁的現象屢見不鮮,男女關系較為隨意。
《周易》的審美觀秉承西周崇德的傳統,較之于外在美而言,更重視女性的內在美,它提倡女子寓“德”于“才”、德才兼備,不唯有柔順、隱忍、節儉等美德,否則何以“無憂遂,在中饋”*處理家事公正,沒有過失。;聰明的女子,與其修飾容貌,莫如潛心修身,增長才干,保持實力(見《歸妹·六五》)。對于各種美德,應當長久保持,若遇事輒變,反復無常,躁動不安,則追悔莫及。(見《恒》)所以它痛斥見錢眼開的以及富于心機、城府的女子(見《蒙·六三》《姤》)。“中正”是《周易》看重的另一美德,只有中正,才能無過無不及,不走極端。女子雖然只是男子的附屬品,為保家庭和睦、興旺,也應公正持家(“在中饋”),不可偏袒不公。所以她力倡女子處中正之位,行中正之舉,揚中正之德。“中正”不僅僅是一種德性,更是一種能力、立場和行為,是為人處事、待人接物的最佳方式,但凡《周易》認為位不中、行不正的女人都不美;而位中、行正的女子即使有違常態也至少不為丑。
女子外在美是以樸實、豐滿、端莊為美:衣著得體、樸實大方,是裝扮美;臉如滿月、豐滿圓潤,是形態美;不茍言笑、莊重嚴肅,是神態美。這種美仍是其注重內在品質的反映,是重視德行的體現。《歸妹·六五》曰:帝乙歸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幾望,吉。*即皇帝嫁女,姐姐的衣飾還不如陪嫁妹妹的好,但正如月亮接近滿月,是吉利的象征。這些充滿感性經驗、缺乏系統整理的審美觀,是作易者對長期發展而來的男權社會下女性美的總結,雖然稍顯粗略,仍不失開明、健康。在那個物資貧乏的年代,樸實、節儉乃是老百姓平安過日子的依托,奢侈豪華,即便是帝王也維持不了多久;而豐滿圓潤是富態的一種表現,她不僅意味著健康、生育力強,在一般人眼中,更意味著財富,這在私有財產出現后,是決定結親與否的重要因素;外在儀容是內在心理的反映,《周易》一貫提倡警慎,一個有著中正、警慎之德的女子自然由內而外散發著端莊的氣息。總之,美麗的女子必定內外兼修,又以德行為重。
《周易》的審美觀無疑符合維護男權的長遠利益,但因為女性美的制定標準完全掌握在男性手中,女子只是審美的對象和客體,男子則是審美的主體,因此,關于何謂女性美是由男性決定,以男權的需要為轉移,在不同時期,隨著男人欣賞口味的不同而有變化:家貧思賢能之妻,重在德行;家富則思美嬌之妻,重在體貌。后人提出“食色,性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其“色”“美”顯然偏于外在的體貌;乃至孔子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之“色”,指的也是體貌之美,由此他提出“君子有三戒”,其中之一戒便是“戒色”,此“色”指的還是女人外在的體貌。由此反觀春秋各國,也就不難理解各諸侯國為何不斷上演因貪戀女色而延誤國事的鬧劇了,在并后、匹嫡頻發,兩政、耦國不斷的情況下,女子誤國論、紅顏禍水論終于產生并不斷擴大影響,這些都是男權社會的專有產物。可見,相較于后世人們對女子外在體貌之美的過于專注,《周易》關于女性美的認識雖然也是基于維護男權的需要,卻不失健康。
《周易》的家庭觀集中體現在《家人》卦,該卦辭是:利女貞。即家事利于女子處理。該卦象上巽下離,火生煙,有過家之象;也可視作媵妾婚下姐妹們共伺一夫的現象*巽為長女為妻為尊、離為次女為妾為卑,由此看來,“家”主要是妻妾的集中地,繁衍后代的作用還不是很突出,所以她尊重婚姻中男女個體的幸福,對《大過》中不利生育的“老婦士夫”也不指責。。家事雖由主婦處理,未嫁女從旁協助母親也未嘗不可。實際上,女子未嫁前,就已做好為人婦的準備: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纴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于祭祀,納酒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禮記·內則》)[4]既嫁為人婦,如“六二”所言,“無攸遂,在中饋”,實在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之事。李鏡池、高亨等人釋“遂”通“墜”,“過失”意,[5]即主婦沒有過失地操持家務。正如《詩經·斯干》所言:女子……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6]《列女傳·鄒孟軻母》也說,“夫婦人之禮,精五飯,審酒漿,養舅姑,縫衣裳而已矣。故有閨內之修,而無境外之志。以言婦人無擅制之義”。
但女子所為,乃是以不影響男子一家之主的地位為前提。與女子處理具體家務相應,男子統籌家庭大局,“九五”說:王假有家,無恤,吉。*此處的“王”泛指成年男子,即男子治家有方,不必憂慮,吉。詩曰,“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7]所以男子著重從大局、整體上掌控家庭,也就是“男不言內,女不言外……內言不出,外言不入。”[8]作為一家之長,如果糾結于日常瑣事,將妨礙他的宏觀判斷,以及因之而承擔的家風問題,“九三”曰: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即家人終日提心吊膽,很嚴厲,終吉;婦子整天嘻嘻哈哈,最終悔吝。旨在說明家風宜嚴不宜寬;治家不僅要嚴,還要有威信,與“九三”呼應的“上九”言:有孚威如,終吉。而且平時也要注重家庭教育,初九:閑有家,悔亡。只有這樣才能夠出現家族興旺的局面,“六四”:富家,大吉。總之,“主內”的女子應配合“室家君王”的男子決定家庭的未來走勢。
與女子對內“無憂遂,在中饋”一致,對外她們只能“窺觀”。*《觀·六二》:窺觀,利女貞。即隔著門簾向外偷看,利于女子堅持。在《觀》卦下,所有活動均與公事有關。因此,該處的“窺觀”應指女子不得直接插手公事。有學者如李鏡池、高亨等人將之理解為“女子許嫁之前偷看相親的男子,再定嫁否”[9],個人認為這一理解與《觀》卦整體卦意不符:《觀》卦象上巽下坤,地上風,取“遍及”意,該卦從“童觀”到“觀國之光”,都與公事有關,沒道理將“窺觀”限定在閨房私事上。對外限制女子的“窺觀”論與女子“在中饋”的對內職責相互配合,共同服務于男權社會。但“窺觀”不代表絕對不能“觀”,只是“隔著門簾看”終究不能客觀、全面,人為地造成女子在識見、胸襟、眼光等各方面與男子的差距,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打下堅實基礎。可以推測,“窺觀”論之前,歷史上應存在著女子直接參與公事活動的現象。實際上,西周中前期的上層社會,貴族女性普遍以夫家名義、妻母身份廣泛參與社會公事。[10]
通過對《周易》女性觀的分析,我們不難發現:《周易》雖然只是在若干卦爻辭中偶爾提點一下女性,寥寥數語,從中仍可窺見當時社會主流的精神基調是對女性的抑制和壓迫。《周易》的女性觀可以說是男權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產物,是在農業經濟逐漸占據社會重心,游牧、狩獵和采摘逐漸退居社會財富次要地位,體力占優勢的男子創造社會主要財富的前提下,女性由于生理、心理等多方原因致其在體力勞動中漸顯劣勢,以男權為中心的婚姻觀、審美觀、家庭觀才逐漸在實踐上得以成形。雖然《周易》只是對當時社會現狀的總結和反映,但由于其睿智的理論基礎,使得其一旦產生就對社會發揮著獨立、深刻的影響。《周易》利用人們感知的古樸的自然主義陰陽觀,一方面承認陰陽和合、自化互根、相對共存,一方面又發展出自然主義的人類社會觀,將陰陽屬性固化,混淆事物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將背陰向陽的自然本能絕對化,為男權社會下的崇陽抑陰、尊男卑女造勢。這一理念對后世的社會發展和兩性發展起著承上(承認女性)啟下(限制女性)的作用。
承認女性作用的人說,“選對一門親,庇蔭子兒孫;配錯一門親,敗壞九代根”,女性直接關系家族的榮枯興衰!否認女性作用的人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等,凡此種種,其實都是男權思想的不同表現而已,前者仍將女性局限于家庭范圍,后者更直白地否認女子的社會作用。兩者貌似相反實則一致,都為維護男權利益,不贊同女子參與社會公務。我們知道,從理論上說,人在本質上是社會性動物,人只有參與社會性勞動才能真正融入社會、獲得社會認可,將女子排斥在社會公務活動之外,局限于私人領域,使得女子的社會價值和個人價值很難得到社會認可,實質是在為男權專制服務;從歷史實踐看,母系社會的女人之所以受尊敬,乃是其所付出具有關涉他人利益的勞動,即使是繁衍后代、哺育幼子這類活動亦具有氏族公益性,而女性退出社會舞臺后的命運,更印證了這一道理。所以說,《周易》排斥女性參與社會公務的思想是男性自私地維護其權力的陰謀,是社會和家庭培養男性專制者的文化基礎。
[1][6][7]周振甫.詩經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2.10.
[2][3][4][8]楊天宇.禮記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62.449.
[5][9]李鏡池.周易通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8.52.28,
[10]謝乃和.金文中所見西周王后事跡考[J].華夏文明,2008,(3):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