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雪
(山西師范大學,山西 臨汾 041000)
“女媧造人”的神話傳說,承載著生育神話,被認為是生命的起源,被文人墨客當作創作的源泉,進而演變成了一種穩定的神話敘事結構。在《蛙》中,莫言也采用“女媧造人”的神話框架來表達“生命”主題,傳承生育的使命。從藝術展現手法上看,《蛙》對神話的應用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姑姑萬心是一個集“神性、魔性、人性”于一體的婦產科女醫生,是一個統一體。在不同時期,這三者的比重是不同的,有時某種屬性處于較高地位,有時另一種又處于較低地位,但不能因為其處于較低地位就認為該屬性已消失殆盡。萬心是一名鄉村婦產科醫生,受過高水平的文化教育,繼承父親的衣缽成為高密東北鄉第一位用專業方法接生的女醫生。初始,她“另類”的接生方法受到鄉眾和老娘婆的排擠和詆毀,但她敢作敢為的性格使她在與老娘婆的斗法中完勝,將“拿塊布塞嘴里、用面搟擠產婦肚子”[1]等傳統接生孩子的做法移出了鄉親們的視野。凡是經她手的孩子都能平安誕生,鄉中大部分年輕人也都是由她那雙靈巧的雙手接生的,他們把姑姑視為“送子娘娘、活菩薩”,甚至向姑姑多次請教生兒子和雙胞胎的方法。在鄉親們的眼中,姑姑的一舉一動都是神話般的存在,其被賦予了“神性”。后為響應國家計劃生育的號召,達到國家規定的出生率,姑姑不得已采取引產、流產等方式,“殺害”了數以千計未出生的娃娃,成為鄉親們眼中的“劊子手、殺人兇手、惡魔”。為了保證不超生,姑姑全力貫徹執行計劃生育政策,甚至大義滅親地強行讓親侄媳王仁美墮胎,直接導致了王仁美和其腹中胎兒的死亡。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姑姑由一個受人尊敬的“送子娘娘”變為不擇手段的執法者,這時“魔性”占了上風。到了晚年,時代節育的狂熱已然褪去,姑姑更多是反思自己年輕時期做的事情,對親手“殺害”的兩千八百多個孩子充滿愧疚。她迫切地渴望救贖,渴望尋找一種途徑使自己擺脫罪惡感,洗滌靈魂。郝大手是高密東北鄉有名的民間捏泥人,經他手的泥人仿佛有了生命靈性一般,其對待這些泥娃娃也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充滿了慈愛。郝大手的出現使姑姑從捏泥娃娃的手藝中獲得了心靈的自由和精神上的救贖。小說在最后描繪了萬心和郝大手合作涅泥娃娃的場景。姑姑無意識地呢喃出孩子的體貌特征,而郝大手則根據描述的特征靈活地捏出泥娃娃。這樣眼熟的場景,使我們聯想到“女媧捏泥人”的神話故事。[2]姑姑就是“女媧”,她捏了二千八百多個泥人,借助“送子娘娘”的活動,祈求曾被“殺害”的娃娃能重新投胎。至此,姑姑在郝大手的幫助下完成自我救贖,找到了人性。莫言借助女媧造人這一承載生命起源的神話傳說,最終完成了對姑姑這一形象的塑造。
文學史上,象征手法的運用開始較早,也較為廣泛,主要是用來表達人們對事物的看法和理解。為了達到這種似真似假的效果,莫言大量使用象征手法,并結合高密東北鄉的民間習俗創作了《蛙》。
作品中的人名與普通人名不完全一樣,與人身體某個器官相關。從表面上看,取名與人物關系相連,如肝膽相照,將王肝和王膽設計為一對雙胞胎;圓臉猴腮,把袁臉和袁腮設計為一對父子。深入探究可發現,莫言給作品中人物取的名字有著豐富的象征內涵,具有深層的心理文化內涵和哲學意味,與高密東北鄉“賤名長生”的習俗有關。[3]姑姑萬心是全文的線索人物,是故事的核心,因此取名“心”。[4]同時姑姑作為接生員,是嬰兒來到世界接觸的第一人,是生命的引路者。“姑姑說她一共接生了一萬個孩子”[5],由此也可以聯想到“萬”姓。這個平凡普通的“萬”字在莫言的筆下具有貫穿全文的象征內涵。再如,捏泥人大師郝大手。郝大手,諧音是“好大手”。[6]他是姑姑的結合者,也是姑姑靈魂的救贖者。他專捏泥娃,能根據姑姑的描述逼真地捏出神態迥異的泥人,給姑姑提供一條贖罪的途徑。郝大手憑借他有靈性的手,捏出神色各異的泥娃,幫助姑姑告慰那些被“殺害”娃娃的在天之靈。心手相連,手是心聯絡外界的表現形式,因此姑姑和郝大手的結合也正好印證了心手相牽的命運特征。[7]再如,敘述者“蝌蚪”,原名叫萬足,小名小跑。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因為“蝌蚪”出生時是先出腿后出身的,而且擁有大長腿,經常得賽跑冠軍,因此起名叫小跑,而“蛙”被高密東北鄉人民視為當地的圖騰,蛙與蝌蚪屬同一宗族。[8]那么,“蝌蚪”本身似乎就被賦予了先天能力,能將高密東北鄉關于生命的故事娓娓道來。
象征最初是作為一種符號使用的,后來被運用到文學中,通常指借助一些具體的物表達對抽象物的理解,因此象征總是和引申聯系在一起。引申成為象征一種表達美學效果的方式,給人廣闊的想象空間。從“蛙”的諧音,可以聯想到“娃、媧、哇”,而作品正是借助“蛙”的諧音引申出“媧、娃、哇”意象。[9]首先,萬心是一位婦產科醫生,接生過一萬個孩子,這可以聯想到具有生命象征的“娃”。小說開頭描寫姑姑與舊式接生婆的斗爭,最終以精湛的醫術和從容不迫的態度贏得東北鄉親們的尊重。從這個意義上說,姑姑給鄉親們帶來了“娃”。隨著計劃生育政策的開展,姑姑此時是一名忠實的執法人員。通過讓男子結扎、女子引產和流產的方式,降低了生育率,但其極端、不近人情的做法引起了鄉親們的謾罵,成為人們眼中的“殺人惡魔”,但姑姑并不在意人們對她的辱罵,一直堅持“黨指向哪里,我就到哪里”[10]。這時的姑姑是“娃”誕生的絆腳石,甚至是殺戮者。其次,從小說結尾看,姑姑和郝大手攜手捏泥娃娃的情節又可使我們聯想到“女媧造人”的遠古神話,“蛙”又變成了“媧”。姑姑呢喃未出世娃娃的相貌,接著郝大手根據描述捏出泥人,此時的姑姑仿佛擁有神性和靈異的眼睛,能透過眼前現實世界幻想出“娃娃”的相貌,就像女媧娘娘憑借想象捏出外表性格迥異的人類一樣,給作品增添了神秘氛圍,達到了撲朔迷離的效果,使“女媧造人”的神話再一次形象化。[11]最后說“哇”。作品中,“蛙鳴”被看成是娃娃的哭聲,被賦予了“生命傳承、生育”的意義。在姑姑萬心看來,“蛙鳴”的象征含義是變化的。第一,在姑姑早年,她很愛聽這種聲音。因為這種聲音既是他們即將降臨世界吹響的號角,也象征了姑姑醫術的精湛。他們的到來使姑姑具有無限的成就感和使命感,這也與晚年姑姑懼怕“蛙鳴”形成鮮明的對比。第二,作為一名計劃生育工作者,姑姑也是以終結娃娃的生命為使命的。因而,晚年的姑姑聽到蛙鳴不再是充滿喜悅,而是對它具有強烈的恐懼感。同時,從文中多次描寫的蛙鳴來看,它不復是單個、孤立的,而是成群結隊的。這一方面象征了人類在不斷繁衍、不斷壯大、不斷產生希望,另一方面也代表了深層的文化情感意義。無數的“娃”鳴也象征了在計劃生育這條路上付出的艱辛與坎坷,這些蛙鳴是那些人為或自然夭折的娃娃悲戚的哭聲。[12]
作品雖然寫的只是高密東北鄉姑姑的故事,但在中國廣闊的大地上,這樣的“姑姑”還有很多。莫言以古老神話“女媧造人”為載體,多視角地呈現出歷史和現實的復雜蒼茫,用文字書寫出作為一名知識分子的反思與懺悔,表達了對歷史的尊重,引發國民對歷史的反思。
[1][5][10]莫言.蛙[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78.289.205.
[2][11]夏秀.原型理論與文學活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7.7.
[3][8]閆桂萍.莫言《蛙》中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研究[J].忻州師范學院學報,2014,(4):19-21.
[4][6][7]潘華.東北高密鄉的生命文化秘境——莫言《蛙》中人名的象征內涵[J].當代文壇·文藝評論,2015,(5):103-107.
[9][12]汪雨萌.蛙鳴中的悲劇——莫言《蛙》中的意象小識[J].名作欣賞,2012,(1):93-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