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知識分子對人生哲學的解剖

文蘇珍

摘要：《老王》和《小狗包弟》兩篇文章表現了知識分子對人生哲學的解剖，在寫作動機、寫作理由和寫作主旨上都很接近：我的懷念就是我的愧疚， 這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不幸者的愧怍。愧疚的目的不只是為了尋求良心的短暫安放，卸下壓迫精神的重負，而是在于呈現“我”對自身責任的拷問和思想行為的批判，“我”作為知識分子對自身道德人格的追問、對人生哲學的解剖。

關鍵詞：懷念；愧怍；解剖；批判

前言

郁達夫說過：“現代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個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代表的個性，比以前的任何散文都來得要強......現代的散文，更帶有自敘傳的色彩。”當代散文研究的重要學者劉錫慶也有一個精彩概括：散文姓“散”（散文成體），名“文”（文學），字“自我”（具有獨特個性的真實作者）。散文是抒發作者獨特感受的，散文以傳達作家真實“自我”的個性和感情為第一要義。《老王》和《小狗包弟》寫出了楊絳與巴金對勞苦大眾人性美德的懷念以及對其被極端毀滅的懺悔和反思，表現了知識分子對人生哲學的解剖。

一、我的懷念就是我的愧疚

彌漫在兩篇散文字里行間的是深深的懷念，還有懷念之下無法補救的愧疚。懷念與愧疚的交織是這兩篇散文共同的主旨核心，因愧疚而不時地懷念，因懷念而更加愧疚。《老王》和《小狗包弟》的愧疚來源于“我”作為知識分子對自身責任的拷問和思想行為的批判，“我”所代表的是具有反省意識反省準則的知識分子。

（一）情感失衡的愧怍與自責

楊絳先生在《老王》這篇文章的最后一句中寫道：“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不幸者的愧怍。”在與老王的交往中，楊絳最為愧疚的是，她不知老王是否領受了她的謝意。因為對于老王每次的付出，她都是照常以錢來結算的，哪怕老王一再說，“不要錢”，“我不是要錢”。當時的她，以為對于難以維持生計的老王，錢大概是最有用最實惠的幫助。她從來沒有多想過， 老王是以怎樣的感情對待他們一家，也從來沒有留意老王是否明白她的謝意，直到得知老王到她那兒送完香油雞蛋后第二天就死了的消息，她徹底地被震動了。隨時都會倒下的老王，拖著那樣的身體就為送東西來，送過東西后的第二天就撒手人寰，老王的臨終心愿就是看望自己一家。臨終心愿，這是多大的感情債啊，楊絳首先為自己在那一天看到老王僵尸般身體引起的害怕而愧疚，想想那個人盡了生命的最后一點力量前來，自己卻沒能請他坐坐喝口茶，而且還用錢支付了他的香油和雞蛋。其次她終于明白，老王已經不再把她們一家當作主顧、朋友，而是當作親人，甚至是比他自己兩個親侄子都重要的親人。感情債是不易償還的，更何況那個被償還者已經不在人世，所以每想起老王，她心上就不安。之后，楊絳曾這樣自述：我近來常想起19世紀英國詩人藍德的幾行詩：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楊絳的標準是對方施予我的恩德，我領受了必定心存謝意，對方給予我有限的，我必將回饋更多。就像《詩經·衛風》里所說“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報答對方更多才是君子之德，理解、珍重他人的情意才是君子該有的品行。可惜當老王拿全部的誠心來對待“我們”一家的時候，“我”還不很知曉對方的情意，對待他的情感態度也有所保留。這種情感付出的不對等，使得楊絳無法正視自己的心靈，幾年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在某種意義上加重了老王的不幸。所以《老王》是楊絳先生情感失衡的愧怍與自責。楊絳從老王身上看到的是生命之火的跳動，是赤子之心的閃光。老王身上的善是發自天性的，沒有絲毫功利色彩的，這是一種從社會底層，從普通民眾中發出的光芒，這是一種最自然樸素的道德良知，折射著美好的人性光輝，多少年了，楊絳先生于老王一直不安“愧怍”，然而這份“愧怍”于楊絳自己而言，是自我的反省，是生命的自我覺醒，也是一種人性的光芒。

（二）靈魂苛責的反思與懺悔

李存光在《巴金傳》中說道：“《隨想錄》的獨特之處，《隨想錄》的價值，主要是在于它是一個受害者的嚴肅反思，一個正直心靈的痛苦自審，一個最無責任者對自己的責任拷問。”巴金希望通過自己的反思與懺悔來喚醒哪些矛盾掙扎的靈魂。小狗包弟雖是一條小狗，但七年的相處，人和狗有了很深的感情。關鍵時候，作者本來該保護它，卻為了保全自己，保全自己家人，將它作為犧牲品送去醫院，成為解剖實驗用品。與狗命相比， 人命更貴重吧，這樣做好像也無可厚非，何況還是在那樣一個隨時都可能家破人亡的特殊時期。巴金為什么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為什么會“瞧不起自己”“不能原諒自己”？因為那是一條生命對另一條生命的辜負和背叛，而被辜負背叛的那條小狗曾經那樣忠誠并且信任它的主人，然而它的主人終究還是把它作為畜生拋棄掉了。在文章最后一句，作者寫道：“我要說：我懷念包弟。”對巴金來說， 包弟不僅僅是一條小狗，而是相處了七年的生命。從把這條生命送上解剖桌開始，整整十三年零五個月， 他一天都沒能忘記自己虧欠包弟一條命的事實，沒能忘記自己對于小狗的無盡愧疚。“文革”——中國歷史上一個黑暗而慘痛的時代，是知識分子最難以啟齒的錯誤。在陳思和的《解讀巴金》中寫道：“有的人正千方百計地使人們忘記這一段不光彩的歷史，而巴金恰恰揭開了自己身上最痛苦的瘡疤。”自覺主動地拷問、批判自身思想行為，是知識分子走向精神凈化到達德性境界的必由之路，過程雖如但丁《神曲》里所描寫的煉獄之痛， 但經歷煉獄之后，則是心靈世界的通達與安寧。

二、我的愧疚就是我的承諾

《老王》和《小狗包弟》的寫作動機和寫作理由是相似的，但寫作目的有一些差異。《老王》最初收在楊絳的散文集《雜憶與雜寫》里，楊絳先生在自序里交代了寫作目的，乘有生之年，把那些值得的人和事記下來。“我近來常想起十九世紀英國詩人藍德的幾行詩：‘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因此我把抽屜里的稿子整理一下，匯成一集。第一部分是懷人憶舊之作。……第二部分從遺棄的舊稿里拾取。”而在《小狗包弟》中，巴金的寫作目的除了表達愧疚懺悔、對人的自私本性的深刻揭露與批判外，還把批判的鋒芒指向社會，即對殘酷野蠻的文革的真實披露與批判。《小狗包弟》選自巴金的作品集《隨想錄》，《隨想錄》是巴金老人在飽受文革身體與精神上的摧殘之后，帶病寫成的。這些作品著重回憶作者在“文革”中的遭遇和內心感受，無情的解剖自己，也剖析當時的社會。巴金在多篇文章中強調說真話，抒真情的重要性。他說：“我從《懺悔錄》的作者這里得到安慰，學到了說真話；要講話就要講老實話，講自己的話，哪怕是講講自己的毛病也好；我不靠駕馭文字的本領，因為我沒有那樣的本領，我靠的是感情”這也是巴金被譽為“二十世紀中國的良心”的重要原因。他貫穿于文字和生命中的熱情、憂患、良知，將在文學史冊中永遠閃耀著璀璨的光輝。

參考文獻：

[1]李存光.巴金傳.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4.

[2]陳思和.解讀巴金.春風文藝出版社.2002.

[3]楊絳.雜憶與雜寫.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4.

[4]陳思和.解讀巴金.春風文藝出版社.2002.

[5]巴金.隨想錄.作家文學出版社.2009.

[6]楊絳.走到人生邊上.商務印書館.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