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阿義

徐何夕

爺爺奶奶的狼狗已經老了，算起來也有十五六歲了。爺爺奶奶和狼狗一起相伴，也過了12個年頭了。

狼狗有一個很威風凜凜的名字：阿義。老人家喜歡聽神話故事，二郎神座下有只通天神犬，客家話里面的“二”字和“義”同音，因此取名為阿義，有時候大家也打趣地叫它“二哥”。另一方面，淳樸的農村人看重義氣，凡事以義為先，希望狗狗能通人性，懂忠義感恩。

“阿義老了，老了?！蹦棠套罱鲜窃谧爝吥钸吨０⒘x經常耷拉著腦袋趴在院子里，吃得也少，高高的骨架瘦得脫相了，奶奶每次要大聲地叫喚好幾聲，它才能聽清楚，慢吞吞地走到奶奶跟前。

說起來也是又好笑又好氣的事情，某個夏天的中午，天氣炎熱，院子的大門半敞開，客廳的門也開著，奶奶在客廳里看著電視就打盹了，迷迷糊糊之間聽到有人叫她：“老奶奶，您醒醒。”

“你是誰呀？來我家干嗎？”奶奶猛然醒來，警惕地問。

“老奶奶，我是徐叔派過來收電費的。您看下，這是電費單?！?/p>

“怎么回事？我家的狗狗不認識你也沒有吠嗎？我沒有聽見狗吠聲?！蹦棠腆@訝地問道。

“我推開大門，看那狗比您睡得還要熟咧?！毙』镒痈`竊笑。

“這個老阿義呀?！蹦棠虛u搖頭，又氣又笑地罵著阿義。

奶奶把這個事情講給家里人聽的時候，大伙都笑翻了?？墒敲看沃v到這個事情，奶奶總是要補一句話：“你別看阿義現在老，它年輕的時候可厲害了！”的確，阿義年輕時是只人人都欽佩的猛犬?？醇易o院自然是不在話下，只要有個人從院子旁經過，無論多輕手輕腳，都會觸動阿義靈敏的聽覺，它的吠叫聲深沉洪亮，會讓經過的人不寒而栗。

當年大伯送阿義過來的時候，它已經3歲了，是一只血統純正受過訓練的狼狗，銀灰色的毛發根根分明，四肢強壯有力，眼神肅穆地透著一股寒光，稍微練習就能夠聽人訓話而做出相應的動作。每天早飯過后，爺爺奶奶就帶著阿義到附近的山坡地散步，順便看看自家橄欖樹長勢如何。以前這里家家戶戶養的都是老實巴交的土狗，村里人看到漂亮兇猛的阿義，都覺得十分好奇。漸漸地阿義就變成十里八鄉的明星狗狗，老人小孩聽說后，都專門過來串門瞧瞧漂亮又勇猛的阿義。

阿義年輕的時候也異常聰明。有一年，村里來了騙子，專門騙留守在家鄉的孤寡老人，跑到老人家門口，急匆匆地用鄉音說他們的子女在外打工受傷了急需一筆錢，然后讓老人聽下手機里面錄下的所謂“兒子”的聲音，老人家一著急，就不假思索地把手上的錢都交給騙子。有一天，這個騙子到了爺爺奶奶的門口，爺爺不在家，奶奶聽來人說孩子在外地受傷急需用錢，心里又著急又有點疑慮，這時候恰好也打不通孩子們的電話，思來想去還是把幾千塊從抽屜里拿了出來，剛想遞給門外的騙子，阿義猛一陣狂吠，躍起的身子已經和奶奶一樣高，似乎恨不得把門扒開再跳到來人身上咬碎他。奶奶和騙子同時被阿義嚇到了，它擋在門前，奶奶想遞錢也遞不出去，突然醒悟過來：為什么今天阿義這么兇？都說狗通人性，莫非這個人是騙子？看著阿義這么兇猛，騙子估計也撈不到好處，騎上摩托車跑了。

阿義身上似乎不僅有狗的忠義，也有狼的狡猾。有一年，爺爺不見了兩只雞。家雞平時都在院子里的菜園養著，用柵欄圈了起來，一般人不可能偷得到。爺爺想，這雞難不成還會飛走？第二天，爺爺看到阿義在院子里用爪子刨土，阿義看到爺爺進來，立刻跑回角落，蜷縮著，不敢直視爺爺。爺爺走到阿義刨土的地方，拿起鋤頭刨了幾下，發現一只被咬斷脖子的死雞。回頭一看，阿義早已經不見狗影，溜到院子后面躲著了。

前兩年爺爺過世了，偌大的院子就只剩奶奶、小侄子和阿義了。阿義老了，它也像個老人似的疼愛孩子，沒了年輕時候的兇猛勁兒，多了幾分細膩溫柔。聽到小孩子喚，就噠噠噠地跑過去，蹭蹭孩子的腿，舔舔他們的小臉蛋，逗得他們咯咯笑。冬天的傍晚，院子鋪滿了余暉很溫暖，阿義就趴在奶奶和小孩子的腿邊，瞇著眼睛打盹，它粗糙變白的毛發依舊閃著光芒，呼吸很輕盈，睡著了還輕輕抖動小腿，我們猜想它可能夢到了年輕時候的奔跑跳躍，還有它一直陪伴的爺爺。大家都回屋里了，阿義還睡得很沉，就這樣溫暖地睡過去了。

阿義走后，奶奶把它埋在院子附近坡地里。偌大的院子只剩下奶奶和小侄子了。去年夏天，父親把陪伴我們家三年的狗狗毛毛送給了奶奶。毛毛今年也是3歲，和阿義當年來到奶奶家的年紀一樣，是只年輕力壯的金毛犬。金毛犬和狼狗脾性不同，喜歡撒嬌，每當奶奶喚它的時候，毛毛就好像個人似的，把爪子搭在奶奶的腿上，等著奶奶去撫摸它的毛發。奶奶呼喚毛毛吃飯的時候，經常會不小心喊“阿義來吃飯了”。喊了許久發現狗狗都不來，又喃喃自語：“阿義不在了。”

今年我們回家看望奶奶的時候，她早上帶著毛毛出去散步了，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也沒回家吃飯，家里人都很著急。小侄子說他知道奶奶在哪里，領著大家到院子附近的坡地，果然奶奶在橄欖樹旁邊曬著太陽，毛毛乖乖地趴在她身邊睡。小侄子說，他之前常問奶奶，阿義去了哪里，奶奶都會回答他：“阿義就睡在山坡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