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領

荊殃　阿花

如果有一天，真到了世界末日，又突然出現一線生機，面對這一線生機，你愿意做任何事嗎？哪怕這件事需要殺死生活在另一個空間的你。當遠超你能力范圍的狀況出現后，人性的軟弱就會占據上風，面對死亡，誰都會萌生出強大的求生欲。可我們的人生真的就該被死亡恐懼所支配嗎？

01

小鎮的廣場上擠滿了人，男女老少都等著主席臺上年邁的鎮長講話。會場上鴉雀無聲，大家都屏息凝視，大氣也不敢出。

鎮長面對話筒，沉默了許久，他臉上的絕望很快感染了大家。小鎮居民開始哭泣起來，特別是女人們，幾乎無法抑制地痛哭。

不能讓這樣絕望的場面持續下去。鎮長瞧了一眼低垂的天空，那顆直徑巨大的小行星用肉眼根本無法望到。但不管看不看得見，它并不會消失，它將在今天晚上和地球相撞。

鎮長明白，唯一的希望只有寄托于出現的時空裂縫。不管其結果如何，他都應該心懷希望，帶著鎮民堅強地活下去。望著廣場上站著的兩千多居民，他開始講起話來。

“拿起手上的武器，抱緊孩子，為了生存，我們必須開槍！”他復述電視新聞上這幾天經常出現的煽動性語句。這一刻，他像演講家一樣站在成千上萬的聽眾面前慷慨激昂。

接下來要發放身份標識牌，其實就是一條塑膠的藍色手環，上面印著像二維碼的標識，等“大轉移”之后——如果確如地球聯合政府的首腦人員和科學家們所說的那樣，能有幸逃到“第二世界”里，為了不被當作敵人，這個標識牌就是確認身份的存在。畢竟，人們要殺死的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那時就很難分清誰是誰，因此標識牌里含有每個人在“第一世界”的房產、家人信息，銀行貸款，學歷等等，只要一個掃描槍就能辨別出身份。

最后是發放武器，大小槍支加起來一共兩百多支，以及集裝箱里擺放著的五千發子彈。這是昨天剛從軍隊領回來的，用以占領“第二世界”。不僅這個小鎮，大到城市乃至整個國家的民眾都配發了槍支彈藥。目前，地球總人口數約為70億，“大轉移”后，這些龐大的人口數量就會轉移到“第二世界”里。也就是說，在“第二世界”，總人口數量就會激增到140億，為了搶奪生存環境和物質資源，世界聯合政府不得不搖唇鼓舌、煽動民眾。

02

動員會議結束后，天就快要黑了。杰克走出鎮子，回到農場，看見他的兩個孩子在農舍的門廊上等著他。10歲的麥克和2歲的露絲并排坐在一起，望著爸爸。

電力設施幾天前就已經停了。農場周圍一片灰暗，屋子后面的樹林里影影綽綽。

父子三人在燭光下吃了最后一頓晚餐。杰克本不信奉任何宗教，但是今天晚上，他像妻子尚在人世一般，帶著孩子們用手畫著十字，向上帝禱告，祈求一家人能夠活下來。

一周前，杰克開車去過城里，想要給露絲買些奶粉，但是那里爆發了巨大的騷亂。人們陷入瘋狂和絕望的情緒之中。整個城區都被毀了，人流涌上街道，搶砸店鋪，殺人縱火，沒有警察或部隊趕來鎮壓，沒有任何組織出面阻止暴亂，這一切都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不僅是這里，地球上的其他地方都無法避免地發生了嚴重的暴亂。

深夜時分，那顆直奔地球而來的小行星帶著耀眼的火光出現在了夜空中。地球上的人類都仰頭矚目，恐懼和絕望的情緒壓迫在每個人的心頭。

杰克把女兒捆在背上，把手槍插進腰間的皮帶里。

5個小時后，小行星帶著沖天火光撞上地球時，杰克看見周圍的家具都漂浮了起來。隨后，紅色的光暈中出現了如同鏡子般的一面綠色薄膜。杰克浮在半空中，緊攥著兒子的手，向那面“鏡子”游去。

穿過“鏡子”，當另外一個黑影出現在杰克的眼前時，他沒有立刻拔槍，而是望著那綠色薄膜從身后驟然消失。最后那一眼，他似乎看見自己曾經生活的世界已經天崩地裂。

“你是誰？”

杰克聽見那人的詢問，他想要站起來，對方卻一腳踢了過來。回頭之際，杰克看見麥克已經昏厥在地，背后的露絲也像是暈了過去。

杰克在對方想要揪住他的衣領時，急忙抽出手槍，用槍口對準了那人。

03

“我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杰克說。

“你竟然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那人不敢動彈，指向躺在地上的麥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克沒有吭聲，握槍的那只手顫抖著。他想起那些宣傳口號來，世界聯合政府要求每個人都必須開槍，以家庭為單位占領“第二世界”。也就是說，杰克必須要殺死眼前這個人，才能奪取這人在“第二世界”里的房子和資產——必須要取代他的生活。

杰克的食指慢慢地扣住了扳機，那人恐懼地高舉雙手，瞳孔放大，“求求你，不要殺我！我有兩個孩子要撫養！我妻子死了，孩子們只能依靠我，你不能……不要殺我！”

這時，從鎮子周圍傳來了密集的槍響。杰克嚇了一大跳，那人也不知所措地向外望去。

杰克并沒有放下手里的槍。他找來一條繩子，然后把那人雙手反綁，捆在了椅子上。他在一間臥室里見到了那人的兩個孩子，他們和麥克、露絲長得一模一樣，正在床上熟睡著。

杰克很惶惑，但不管怎么說，正如那幫科學家所說，在行星撞擊地球前，他們確實都逃了出來。他鎖上臥室的房門，然后把自己的兩個孩子放在另外一間臥室的床上。他不打算立刻叫醒孩子們。只要等天亮了，他們醒來就會和平常一樣，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家人正常地生活下去。

04

杰克回到客廳，走到那人的背后。他不打算再和對方交談，一心只想早點開槍，但是那人卻滔滔不絕地講著話。

杰克被迫聽他說了許多事，自己卻一言不發。當那人說到農場的那些馬、妻子和孩子們時，杰克忍不住顫抖了好幾下。和對方一樣，他一生所熱愛的就是這三樣。他喜歡馬，但是前幾天，他便打開馬廄，放那些馬回到自由的世界里去。雖然希望渺茫，但他還是希望它們能夠躲過這場災難。他全心全意地愛著妻子，但她卻因為絕望而自殺了。他剩下的只有孩子們，只有他們才讓杰克有勇氣活下去。

杰克不想再聽下去了，他找來一條毛巾堵住那人的嘴，再次舉起了槍。

他渾身發抖，背后全是冷汗。耳邊是鎮子周圍傳來的零零星星的槍聲，他知道那些和自己一起逃到“第二世界”里的鎮民在進行最后的殺戮，一切都是為了搶奪生存環境和資源。

那人搖著頭，大顆的淚珠從眼眶里涌出來。他望向臥室，那間房里睡著他的兩個孩子。

杰克的兩個孩子則睡在那間臥室的隔壁房間里。他不忍心讓槍聲吵醒他們，于是從廚房里找來了一把水果刀。然而整整一夜，他都無法動手殺死那個人。他覺得自己很沒有勇氣，頹喪地在一張椅子里坐到了黎明。

05

天亮后，四周卻出奇地安靜，杰克跑到鎮上，發現街道上空無一人，每家每戶都死氣沉沉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他推開一扇門，發現幾個人躺在客廳的血泊里，有大人、也有小孩。杰克驚駭不已，他轉身跑到另一條街區，看見一排排住宅前的花園或草地里都死了好些人。

一個小時后，杰克恐懼地發現鎮上再無活人。他難以置信地回到了家，覺得所見到的景象竟是如此的不真實。

杰克坐在門廊上愣了很久。他起身準備站起來時，伸手撿起地板上的報紙。

突然，杰克的心臟猛地跳起來。他看見報紙上的日期竟是在一個月前。也就是世界聯合政府宣布小行星將要撞上地球的第三天，妻子自殺的第二天。

“那么，我們是回到了一個月前？”杰克驚恐地望向鎮子，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天啊，他們殺死的是過去的自己！”（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