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樹接107號的窗簾

Z姑娘

“桉樹街107號。找到了！”我握著那張用淡玫瑰的汁寫在樹葉上的地址，看到門牌號時雀躍起來。

我是一家窗簾店老板的女兒，豆蔻年紀。這個地址還要從昨天說起。

那時我正在氣鼓鼓地泡一杯花茶，漿果和花瓣在茶杯里跳著舞。按理說，這樣日光傾城的午后，我應該正興致勃勃地看最愛的童話，但新買的童話書卻被媽媽毫不留情地奪走了。

“這么大的人了還整天看騙人的童話，看看你那些同學，周末不是補課就是幫大人的忙。今天你什么都別干，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來看店。”媽媽拿上一串鑰匙，咚咚咚地走出了店門。 憑什么不把我喜歡的童話放在眼里呢？我沮喪地望著店里各式各樣的窗簾布發呆。

“您好。”一個低沉卻極其認真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有什么需要嗎？”我轉過身，“哎哎，是只毛發雪白的貓啊。貓也要用窗簾嗎？”

“不是我用，是上個冬天給我喂牛奶的男孩，他是個畫家，最近卻畫不出滿意的畫來了。”

“這樣啊，有了好看的窗簾，心情的確會變好呢。”我點點頭，“這么說的話，對窗簾款式和顏色的要求就嚴格了，要不您先去樓上看看吧，那里的花色更明亮一些。”

“這就不用了，我想請您用我們的布料縫制一塊上等的窗簾，再幫忙安裝上，可以嗎？”貓期待地望著我。

“這……”我猶豫了，原來是想吃免費的午餐！

“恕我直言，其實是您這兒的布料不夠讓我滿意。”貓見我想拒絕，說話開始不客氣起來。

“簡直是胡說八道，我家的布料可都是……喂，你要干什么？”

沒來得及阻止，白貓已經用爪子扒拉下一塊最上等的布料，用肉墊拍了拍，又輕輕扯了扯，“這布料可真硬，要是做成窗簾，整天硬邦邦的掛在那兒，不心煩意亂才怪。還有這顏色，這染料的刺鼻味道……”貓竟然把鼻子也湊上去了。

我一把搶過布料，仔細掛好。

“小姑娘那么容易生氣可不好。”貓皺皺鼻子，從身后甩出一只口袋，“不是沒有回報的，喏，今晚請將這塊手帕掛在窗框上吧，只是有點小。如果愿意幫忙，明天請來這個地方找我。”貓禮貌地將一片樹葉塞進我的手中。

秋天的黃昏是微涼的，我早早關了店門，雖然嘴上說著不屑的話，還是將那個布包帶回了家。

“哎，這樣的顏色可太漂亮了。”當我打開布包，一下子就跳了起來，巴掌大的一塊布，卻散發著溫柔燦爛的金色光芒，摸上去像棉花般輕柔，“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啊。”

我一邊掛上那塊手帕，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像全世界美好的事情都發生在了我身上似的，風吹進屋子，窗簾竟然傳來了叮叮當當風鈴一樣的輕響。

“從沒見過這樣的布料，是怎樣做出來的呢？那個畫畫的好心男孩可真幸運，等窗簾做好了，掛在那兒，看一眼心中就幸福得不得了了吧？”

掛著這樣的窗簾，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夢里是大片的原野、蒲公英和小雛菊的花田，那些花跳著華爾茲海浪似的搖擺著，漸漸的，它們用少女的聲音唱起了大山的歌……

我像喝醉了甜酒似的暈乎乎地陶醉在夢里，天一亮便神清氣爽地來找白貓了。

“嗨.您愿意來幫我們一起做窗簾了，請進吧。”貓把尖細的爪子插進門縫里，那扇畫著秋天的紅葉的大門便打開了。

不愧是畫家的屋子，我走進去，一眼就看見窗戶的另一面墻上畫著一幅說不出色彩的春天的畫，像是有吸引力似的叫著“進來呀，快走進來”。

我掏出卷尺量窗戶，長一米五，寬兩米，是扇不錯的窗，“想要什么款式的窗簾呢？”

“手風琴那樣的。”貓毫不猶豫地說，“風一吹便拉響了哆來咪發嗦拉西。”

“是風琴簾吧？”我忍不住笑了。

“沒錯兒，這可是一個大工程。”貓說著跳上了窗臺，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了一張白紙，大聲讀起來。

“第一個褶皺里要裝滿布谷鳥的歌聲，第二個要放清晨時滾動在荷葉上那顆最大的露珠，第三個……哎，星星不是應該在最后一個嗎？這幾天太忙了，昨天困得要命的時候設計的，果然錯誤百出。”

貓一邊認真地改著，一邊將完整的、奇妙的設計圖紙擺在了我面前，這時我已經完全插不上話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的責任也只是幫忙制作和安裝窗簾。

“那么布料誰來做呢？縫紉的工具又在哪里？”我四下張望著，畫家的屋子里竟然只有一張單人床。

“別介意，就是因為太久畫不出滿意的畫，他才變賣了所有東西換成車票和路費去采風。”

可真不容易，我點點頭，下一秒你猜發生了什么？貓從布包里取出了一塊布，然后舉著布往那幅半面墻的畫上扇起風來，用那個相當低沉的聲音念道，“快出來，嘩啦啦的風吹起來，綠油油的枝條探出腦袋……”

每唱一句，那畫就真的一點點地立體起來了，枝條探出了墻面，溪水嘩啦啦地淌在耳邊。

緊接著，飛出了一群金絲雀，貓吹起哨子來，“已經不早了，快點動起來吧。是自己用不起暖氣凍得舉不起畫筆也要給我們喂牛奶的男孩的窗簾呦，得打起十萬分精神才行。”

貓把紙裁成條狀，金絲雀自動分成三只一隊，各領了任務，接著，那片綠色濃郁得像是要滴落下來的大樹被什么推開了一條縫，縫隙越來越大，彎起來的樹夾著四周的野花變成了一個彩色的花圈。

一大群野兔、山雀、獾還有我幾乎叫不出名的動物興奮地涌了出來，“花朵的呼吸就交給我吧，不是我吹噓，山上每一朵花的聲音我可都聽過。”

“雨后天空的顏色啊，那可是相當多的顏料，只有我家的罐子裝得下。”

“喂，你們要是晚來一步，荷葉上的露珠可就被我用來釀酒了。”一個癟癟的聲音傳來，一只皮膚皺巴巴的青蛙跳到了我肩上。

“接下來，就帶你去看看需要你制作的東西吧。”等最后一群野兔一哄而散，貓的視線終于落在了我身上。 貓又翻起包來，一開始只是輕輕的，接下來就把包里的布啊、紙啊，各式各樣的玻璃罐呼啦一下全倒在了地上，“怎么不見了呢？這可糟糕了。”endprint

“唯一一架鋼琴縫紉機丟了，的確是丟了。”

“那么大的東西本身就不可能裝在小布包里。貓是忙暈了吧。”我心里想。

“是在找這個吧？”金絲雀一張嘴，一架拇指大小的鋼琴就落在了草叢中。

“替我采點兒狗尾草來。”我照著做了，“攆成汁，淋在鋼琴上。”

“草汁可真美味。”小小的鋼琴突然扭動著身子膨脹起來，變得不大不小了。

野兔和獾已經提著玻璃罐、橘燈和荷葉準備好了。

“快點開始吧，上一次看春天的窗簾還是在很小的時候，掛在森林另一邊的窗簾才讓這片荒涼的土地變成了現在這個生機勃勃的樣子。”

“是啊，等陽光出來，露珠就要干了。”

我也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在那架既有琴鍵又有腳踏的織布機前了，幸虧小時候被媽媽逼著學了點兒樂器，用起來才會格外順手。

“再等一下吧。”貓突然坐立不安起來，自顧自地念叨著，“秋天的云彩太少了，可不好收集。”

這樣說著，頭頂的光線被擋住.一大群鳥兒一起抬著一塊塊香糕似的云朵飛了下來。

貓像剛才一樣掏出了一只小號，等小號長到它快要抱不住的時候，所有的鳥兒一起把云朵疊成了方塊，塞進小號里，貓一吹，從小號喇叭的那一頭便跑出了一縷縷彩色的線，說是彩色，其實顏色很淡，但望著，心里就像有一個巨大的顏料盤似的有濃郁的顏色流淌起來，原來是這樣，我點點頭，難怪那塊手帕那么輕柔，竟然是云朵做成的啊。

“隨便彈首喜歡的歌吧，我們可彈不來這西洋玩意兒，更不會織布。”貓將線搭好。

我閉上眼睛，指尖就情不自禁在織布機上跳動起來，漸漸的聞到了咸腥的海的氣息、雨天的泥土清冽帶著苦澀的味道，還有五月的風里百花的香氣……

織好布，我又仔細按照布料上每一塊淺淺的顏色縫出結實好看的褶皺，我想我是沉醉在這件事中了，最后一針落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最后一班公交快要停了，得加快速度，你家離得可不近。”要不是貓的提醒，我早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后了。

于是金絲雀飛快地從尾巴上啄下了羽毛，“心甘情愿給喜歡的男孩做窗簾環。” 猴子捧來了許多樹枝，“這可是上等的樹枝，本來想留著過冬的，一根就能噼里啪啦地燒上大半個月呢。”

我看著貓的圖紙將窗簾布的上方剪出小小的圓孔，將金絲雀的羽毛做成的環兒挨個套在上面，再將樹枝粘成一根結實的長桿，打上孔，和布料連在一起。

“咔嚓”一聲，窗簾被我、貓和幾百只金絲雀一起牢牢地掛在了窗戶上。

那是一個怎樣的窗簾啊，比那塊讓我驚喜不已的手帕不知道要美妙多少倍，帶著整個森林和春天的氣息，風一吹，耳朵里便灌滿了清脆的鳥鳴和輕快的山風……

這是塊屬于春天的窗簾，在這個秋末楓葉快要落光、凜冽的冬天的風又要刮起來的時候。

“只是，有這塊窗簾在這里，整個屋子都明亮得像是白天那樣，畫家該怎么休息呢？”

“把手貼在褶皺上試試。”

我像貓說的那樣，閉上眼睛探出手，屋子昏暗下來的時候，“咚咚、咚咚……”

“這是森林深處的呼吸。拽一下下面一格試試？”

“哎，我好像聽到了，”我屏住呼吸，屋子里徹底黑下來了，我心中卻好像有什么星星點點的光亮在跳躍，“是銀色星星的悄悄話啊，誰那么厲害，收集來了這樣奇妙的東西。”

“嘟嘟嘟——”一陣鳴笛把我叫了回來，“不好，最后一班公交了。”

我連再見也來不及說便一路奔向公交站。謝天謝地，司機從后視鏡里看見了我，主動停了下來。

“十分感謝。”我氣喘吁吁地投下硬幣，燈光昏黃又空蕩蕩的車廂里，司機突然爽朗地說，“不知道怎么回事，機械似的忙了一整天，心情突然大好。”

是的，從昨天開始，好像一切都意想不到地美妙起來了，這就是童話的力量吧？

第二天我重新開始了忙碌的學習，一想到那扇窗簾，平日里無比復雜的公式也用得順手了。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個長長的包裹，打開來，是一幅森林的畫，附著一封短短的信箋，“這是在窗簾里看見的美妙的畫面，畫下來，送給幫忙做窗簾的人。”

又過了兩天，又一個包裹放在了我的桌上，“這是窗簾第三個褶里采來的露水泡的茶，請幫忙做窗簾的人品嘗。”我抿了一口，從來沒喝過這樣甘甜的茶啊，好像整個人都輕飄飄地踩在了云朵上。

終于到了周末，我迫不及待地跑去了桉樹街107號，敲了許久的門卻沒人開，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猜測，是跑到窗簾哪個褶皺的畫里去了吧？還是沉醉在鳥鳴曲中做著美夢呢？

我把那塊手帕掛在我家的窗簾店里，店也一下子火爆起來了。爸媽決定舉家去大城市發展事業，我也就再沒有見過那只白貓和春天的窗簾。

只有那小小的手帕，一直散發著金色的光芒，在窗口飄啊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