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蕭 萍 圖 朱大鳳

有沒有人問你一個月沒有理發,
還能不能心安理得讓第二個月來到?
有沒有人說你像一只賴皮的黑毛豪豬,
茫然地靠著墻角,飯吃得亂七八糟?
為什么每次都來不及畫重點背誦的古文?
為什么作文題永遠都不是真實生活的寫照?
為什么世界上只剩下一種聲音刷刷刷刷刷?
為什么那不是雨聲不是風聲甚至不是嘮叨?
但愿那些刷過的題能從左邊窗戶長出來,
但愿它骨骼清奇,像網紅小炒年糕。
但愿那些熬過的夜可以從手指縫逃脫,
但愿它不要一直待著,像東北的傻小狍。
而我的悲傷不為別的,GAME ISOVER,
理想就像來不及下的雨水,無人知曉。

突然想去看音樂劇。
上一次我看音樂劇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好像是去年春天在文化廣場演出的《莫扎特》吧?
我記得那次我們坐第六排,我幾乎看得到那演員假發的發絲——劇場里,你懂的,那種燈光照下來,周圍的每個人好像都和白天不太一樣。尤其是中場休息的時候,周圍的每個人明明看起來好像很興奮的樣子,卻都裝作若無其事、溫文爾雅。
我那戲劇博士的老媽在我五歲時就告誡我:不要在劇院里跑來跑去,不要在里面吃東西,上廁所的時候要安靜地排隊等候。
這么說吧,看一場音樂劇,能瞬間把野蠻人進化成文明人。
這不是我說的,是我老媽說的。我當然不能附和她,即便我認為她說得有些道理。
我干嗎要附和她啊?她總是嘲笑我看美國大片的智商,讓我看看法國、波蘭和希臘那種讓人打瞌睡的電影。
唉,幫幫忙老媽,我刷題刷得都快吐血了,電影如果不能給我娛樂,我還要去電影院干嗎?
雖說在電影上我們有著嚴重的分歧,可是在音樂劇上,我們卻能達成一致,這是毫無疑問的。雖然小時候她帶我去看音樂劇,我都睡著了,可是當我醒來的時候,看到我媽不屑的眼神,我趕緊跟她說,我在夢里也進化成文明人了。
她翻我一眼。她當然不喜歡我的油嘴滑舌。
她看音樂劇的時候,出門之前總會把家里的衣服堆一床,因為她要找“適合聽音樂劇”的衣服。我每次都很疑惑,你說她這樣堆來堆去不是更找不到嗎?只有我爸見怪不怪,極其輕描淡寫地說女人都這樣。
呃,好吧……我們當然也有三個人意見統一的時候。
比如說,我們都認為《莫扎特》是頂級的音樂劇。的確如此。我們都大愛《星星上的金子》那一場唱段。而那一段的中心是講述,幫助過莫扎特的男爵夫人再次告訴他:“存在意味著成長,生活意味著學習。若你想尋得星星上的金子,就得走出家門,獨自踏上冒險之旅。”那段音樂和唱段真的非常美,就好像一邊唱一邊有無數星星從天上落下來。
我覺得這也是我老媽經常嘮叨的,她甚至多次暗示我十六歲就好“獨自踏上冒險之旅”了——我當然不會讓她得逞。
我也特別喜歡其中《莫扎特,莫扎特!》的唱段:“上帝給予人們神一般的莫扎特,縱使世界灰飛煙滅,他的貢獻也將永名于世間。”這里面的合唱非常恢弘,好像莫扎特站在我們面前,有一種非常偉大的召喚感和力量感。
現場聽的時候,真是說不清是什么打動了我。我說不清楚那種微微激動的感覺。如果一定要說,我只能說,音樂劇,和我喜歡的好萊塢大片是不同的,但是卻感覺又好像哪里相似。
……
現在呢,我就在大麥網上查音樂劇的票,一行行地掃過去。就這么突然地,沒來由地,簡直鬼使神差地想,我要去看音樂劇,去大劇院或者藝術中心,管它是什么劇!
這種心情就好像突然從心底躥出一個想法,想去爬山,想去一個像巴厘島那樣的地方,在夕陽中與松鼠一起共進晚餐。
他真的叫松鼠,他是我們的導游。那時候我在上小學,和他一起拍的照片不知道被放在了哪里,但是我還記得在印度尼西亞的海船上,他抓住船舷,臉上無窮盡的搞怪表情。
……想起這些,恍若隔世。
而現實卻是,不理發,在教室在家里刷刷刷刷題……刷刷刷,我們老師特別魔性,他居然叫周末作業“小寶小貝”,還有“復習喜刷刷系列”,噢,多么美妙的圖景啊,這個世界充滿了甜蜜、幽默、溫暖……當一個人刷題刷到十二點睡覺,我想我的確已經分不清什么是幽默,什么是苦中作樂了。
而我最新的問題則是:我到底是出自興趣來看那些課外習題集,還是真的因為分數而要力爭上游?
……
最近我腦子里這兩種聲音不停地在打架斗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一眼看到《西區故事》。介紹里說,這是美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1949年1月6日,倫納德·伯恩斯坦收到了杰羅姆·羅賓斯的一封信,杰羅姆·羅賓斯看到報紙上刊登的紐約東區街頭青年團伙們斗毆造成悲劇的報道,心里很有感觸,于是他邀請倫納德·伯恩斯坦和劇作家亞瑟·勞倫茨合作創作一部具有現代意義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西區故事》。倫納德·伯恩斯坦雖然并不認識亞瑟·勞倫茨,但是他記得曾經看過他寫的《勇敢者之家》,當初被感動得像個孩子。倫納德·伯恩斯坦對這種創作組合感到興奮。他們想把它詮釋為一個猶太男孩和一個意大利天主教女孩之間坎坷的愛情故事。希望能以音樂喜劇的創作方法講述一個悲劇故事,這種嘗試史無前例,如果成功,那將為美國音樂劇的創作開辟一條新路。
——來自豆瓣電影的蘿卜特別圓
我們一家人去看音樂劇是特別開心的事情。這個時候就是我們的“夢想和解期”——和許多心懷夢想的母親一樣,我也希望沐陽能成為一個藝術家,我的理由是藝術家看上去又酷又輕松又光鮮,在娛樂的同時還能賺錢,多好啊!可是兒子根本不理會我,越大越是這樣。
我意識到這一點,完全是因為他有一次告訴我,他最近彈琴了,在我出差的時候。在我還來不及表達我的驚喜和夸獎的時候,沐陽那剛長出青春絨毛的嘴角浮起嘲諷的微笑:“我故意在你不在的時候彈的。”
我說:“為什么?”
他說:“因為我想彈琴了。而且我最不想你覺得是因為我突然間懂事了……我干嗎要懂事,懂事和彈琴沒有關系,最重要的是,告訴你吧,我不懂事。”
沐陽的話斷斷續續的,卻富有邏輯。我沉默了一個下午。我知道對于青春期的孩子,他宣告的所有,都是因為我的夢想誤傷,或者夢想綁架。而當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開始放松并對自己說:“好吧,讓我們進入和解期,讓我們不要為未來用力過猛,讓我們全家人輕松地享受生活。”
順便說一句,我們看《西區故事》是安排在數學競賽之后,其中還有療傷的原因。小伙子有些傷感地和初等數學說再見。這樣的惆悵唯有音樂劇中最歡樂的場景才可以抵消——里面有一段戲中戲,一個人扮演多個角色,那段非常華彩,可以說靈感迭出,簡直適合全家模擬著玩一下……想法剛剛起頭,沐陽同學就斜了我一眼,他用不屈不撓的聲音說:“我哪里有空當藝術家?我要學《數學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