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佐酒

路來森

我的父親到了晚年，晚間小酌，下酒菜獨愛生花生。一把白瓷酒壺，一只小小的酒盅，淡黃色的帶殼花生，隨意地堆在桌子上，一顆顆胖胖的，看著就叫人喜歡。父親飲一盅酒，就剝幾粒生花生。“噼啪噼啪”剝花生的聲音很清脆，仿佛還散溢著秋日獨有的清爽。父親將剝出的花生仁，順手投入口中，緩緩地咀嚼。看上去，有滋有味。我們在吃飯，父親就一直喝酒。他居高椅，我們坐低凳，一抬頭就能看到父親那慈祥仁愛的目光。我們不知道父親在想什么，但他那溫和的目光，已經告訴我們他內心的滿足。一捧帶殼花生剝完了，父親酒壺中的酒也喝光了。我們曾問父親：“為什么那么喜歡以生花生佐酒？”父親說：“在家小酌，喝的是一份清靜。花生干干凈凈，滋味清爽，最適合做酒菜。”

每年農歷八月，是收花生的季節。鄉下人喜歡將新收取的鮮花生用來鹽漬：把鮮花生洗凈，放入鍋中，加適量水、鹽，添加八角、陳皮等香料，慢火煮開，待花生煮熟即可。喜歡飲酒的農夫，幾乎人人桌面上，都會備有一盤鹽漬花生。剝一粒，填入口中——鮮鮮的、咸咸的、香香的。

現在，一些燒烤攤上，也常常備有鹽漬花生，而且似乎四季皆備。但若然不是在秋季，出售的鹽漬花生大多就是冷凍品，滋味自然大減。什么季節就該吃什么東西，反季節而食之，食品的“鮮”味，便蕩然無存了。

尋常日子，人們佐酒的花生，更多的是花生米。花生米，吃法很多，可以油炸，可以蘸糖，亦可以做成老醋花生。蘸糖花生，甘甜、焦脆，是極好的零食，以之佐酒，卻是甜得過度。除非特別喜歡甜食，一般人難以接受。時下，老醋花生受到很多飲酒者的喜愛。酸酸甜甜的花生中，加入洋蔥、柿子椒等雜碎菜蔬，風味獨特。而我卻不喜歡，覺得它太膩。父親說：“喝酒不為喝醉，喝的是一份清靜和明白。”用口味過重的花生來佐酒，總感覺“黏黏糊糊”的，難以叫人“明白”。

人至中年，我偶尓獨酌，最喜歡的還是油炸花生米。無論是飲白酒還是啤酒，配油炸花生，都好。油炸過的花生米，深紅靚麗，以白瓷盤盛之，色即誘人；配料只有細鹽，最是簡樸、自然的美味。飲一口酒，抓幾粒油炸花生米填入口中，那真是“嘎嘣嘎嘣”的脆，沁人心脾的香。東鄰老張喜歡將油炸花生米搗碎，與烤得焦煳的干辣椒同拌。食之，又辣又香。以之佐酒，別有一番滋味。

豐子愷曾描寫喝酒：“我一到，他就請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站起身，揭開鼓凳的蓋，拿出一把大酒壺來，在桌上的杯子里滿滿地斟了兩盅；又向鼓凳里摸出一把花生來，就和我對酌。……我們就用花生米下酒，一面閑談。”

花生佐酒，邊飲邊談，那一個“閑”字，最是得酒中情味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