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星 吳智慧 孫 湉 Zhang Tianxing & Wu Zhihui & Sun Tian
(1.2.南京林業大學,江蘇南京 210037;3.南京博物院文保所,江蘇南京 210000)
髹飾工藝作為中國文化的承載者,其不僅只為脫離理性的實踐,而是實踐與理性并存之文化的實現方式與手段,故髹飾之“美”藏于工“中”,古人有言:“食必常飽,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麗。居必常安,然后求樂”,今人已過“食必常飽”、“衣必常暖”與“居必常安”之階段,“求美、求麗與求樂”是其所思,可見,髹飾工藝雖為“技”之范疇,但需要美之參與,美有“中國的”與“在中國的”之別,預想使其具有文化識別性,正確的審美觀需日漸形成,髹飾工藝離不開制作過程(即“工”),更離不開設計過程(即美),故其之審美觀并非是為具有普遍指導性之哲學,而是可將哲學具象化的工藝,即工藝觀。
工藝觀作為主觀群體對髹飾工藝的理解與評價,其是在實踐活動中,即“工”或制作過程中達到實現之目的,但凡是實踐活動,均有兩種形式,即“重復性”的、“批量性”的與“創造性”、“不可復制性”的,前者是滿足“物質資料”生產之生產的特征,而后者則是滿足“精神文明創造”之所成的標志,對于髹飾工藝而言,其亦不例外。
1.1.1 實踐活動之類別論
對于髹飾工藝而言,其之制作過程包含兩種勞動形式,即以“手工勞動”為主的制作與以“手工藝”為主的制作,前者以“重復性”為特點,后者則以“創造性”為目的。
1.1.2 髹飾工藝中之“手工勞動”
“手工勞動”是任何階段都存在的勞動形式,只是在科學日漸發達,技術逐日進步之時,其會為“效率高”之工具所替以減輕主觀群體的勞動強度。眾所周知,不論古今,主觀群體皆有大眾與小眾之別,由于經濟、文化、審美等之差異,注定兩個階層之所需的不同,對于大眾而言,其在文化中隸屬“普及”之列,故模仿小眾之審美,實為合理之事;對于小眾而言,其之所需具有“殊相化”,已成定時的“技”與“具”無法達到其之所求,故小眾在時代文化的大潮中具有“引導”性之作用。髹飾工藝隸屬實現主觀群體之“美”的手段與方式,故亦有大眾方式與小眾方式之別,“技”無法自行實現,需要在實踐勞動中予以具象化,之于髹飾工藝的大眾化而言,“手工勞動”是成就其之需求的實踐勞動形式。在髹飾工藝的“手工勞動”中,其可通過三種方式滿足大眾之需,即工藝的形式化、工藝的簡化與工藝的轉化。

表1 術語解析表
對于工藝的形式化而言,其是將具有創造性之工藝進行大眾化的途徑之一,髹飾工藝的完成需歷經底、垸、粗、?,言語雖簡單,但過程甚為講究,若一處不尊“法”[4]與“戒”,必會以“失”與“病”告終,但對于大眾而言,如此講究之工藝,不僅無力得之,亦無心待之,故縮短工期、降低成本方能實現此階層的要求,諸如模仿剔紅之法,即為形式化的案例之一,剔紅的形成,需要以逐層刷漆直到所需之厚度(敘之似簡,但這道與道之間,不僅需要干燥,而且不能出現刷痕與纇點),而后再行雕刻,對于民間,其無法原版復制,需走形式之路以求最終結果之相似,即通過“脫印堆紅”與“木胎雕刻”以達目的;對于工藝的簡化而言,其與工藝的形式化一樣,均是將創造性進行大眾化的途徑,工藝的簡化與形式化有所區別,其并非僅有工藝之表,還含工藝之里,故工藝的簡化是對原髹飾工藝進行縮略以達模仿之目的,諸如脫胎堆飾即為案例之一,堆漆上之花紋本應以稠漆堆起而得,但為了易于操作,其上之物象紋飾不采用堆之法,而是以模具成之,再行貼飾之過程;對于工藝的轉化而言,其依然隸屬將創造性之髹飾工藝加以大眾化的途徑,通過工藝的轉化可實現化高難工藝為略簡工藝之目的,諸如以“金理鉤”之法替代戧金與以外物壓花之法替代犀皮之打捻等,均為工藝之簡化的例證。
這時,掌聲、嗩吶聲、鑼鼓聲停了。我一看,這些家伙真不夠哥們兒,排得整齊的儀仗隊自行解體,都悄悄地溜到遠處指指點點——整個車站只剩下我們仨人。我知道四周有無數的眼睛向這兒望著,簡直就像看馬戲。
綜上可見,髹飾工藝作為實踐活動的一種,其內亦包含“批量化”與“重復性”的活動形式,即“手工勞動”,該種勞動形式隨著中國文化的回歸與普及,終將為“高效率”的活動形式所替代。
1.1.3 髹飾工藝中之“手工藝”
髹飾工藝中除了“手工勞動”之形式的存在,還有“手工藝”的存在,手工藝與手工勞動不同,其具有靈活、多樣與自由之特性,即便在科學與技術極度豐富的情況之下,其依然不會為高效率之實踐活動所替代,因為手工藝實為一種創造性的實踐活動(此處的創造性意指本質性之創造性),其創造性體現在以下幾點,即工具的靈活性、技法的多樣性與審美的殊相化。
之于工具的靈活性而言,其與身負有限性、規則性與規范性[5]的工具有所不同(諸如機械),手工藝中之靈活性在于主觀群體之手與工具的相互配合,而非工具占控制地位,以犀皮為例,在打捻成花的過程中,即可以手捻之,又可以自制的鋸齒狀薄竹片起花,前者之打捻可依主觀群體之所想實現各色花紋,諸如《髹飾錄》中所提之片云、圓花與松鱗,后者之起花亦可根據手法的不同而花樣有別,由此可見,手工藝的靈活性與工具的效率無關;之于技法的多樣性而言,其亦是手工藝的一大特色,若是以手工勞動或類似手工勞動(機械生產)為主的實踐活動,其內之技法需以適應有限性與規范性的工具為目的,久而久之,此種勞動形式下的技法便形成了標準化之趨勢,但手工藝卻與之不同,其無需向有限性與規范性妥協,嵌螺鈿中之薄螺鈿、厚螺鈿、鐫甸、襯色螺鈿與襯金螺鈿,即為技法之多樣性的詮釋;之于審美的殊相化而言,其依然與手工藝唇齒相依,殊相與共相并存共生,共相是文化普及后所顯現出的一種相似之處,當一個工藝之生命周期接近尾聲之時,共相即退變為同質,在此情況下,主觀群體為了擺脫審美疲勞,必然出現了殊相化之需求,預想滿足此種情況下之殊相化的審美,手工藝的助益實為必要之舉。

表2 術語解析表
綜上可見,髹飾中的手工藝并非如工業設計之初所提的為機械化所替代之物,而是身具創造性的實踐活動。
在髹飾工藝的工藝觀中,不僅有實踐活動,還包含認識活動,其之認識囊括對“工”的認識、對“美”的認識、對“技”之認識與對“具”之認識。
1.2.1 認識活動中之工
在髹飾工藝中,“工”是髹飾所成的“制作過程”,在工藝觀的認識活動中,其是必不可少之內容,雖為制作過程,但并非是孤立于美、技與具之外的實踐過程,在此過程中,前述的三者得以調和,既不走“物化”之路,亦不走“人化”之徑,可見,“工”中有“法”、“工”中有“戒”與工中有“式”。
在“法”之方面,其并非是細節化的規定與規范,而是哲理式[6]的告誡,此種告誡飽含中國哲學于內,諸如“質則人身,巧法造化,文象陰陽”,質則人身與巧法造化是文象陰陽的前提,前者(質則人身與巧法造化)的天人合一與中和為道(文象陰陽)實為后者實現陰陽和合之條件,文象陰陽意在告誡運刀行筆需注意物象紋飾之安排,此中的安排既有“主次”之意,又含“對比”之意,但主次與對比并非是絕對“對立式”的主次與對比,而是在天人合一與中和為道中所現之“和合式”的主次與對比;在“戒”之方面,其是警示主觀群體既不能令髹飾工藝走向“純藝術”之路,也不能因“失”成“病”,對于前者而言,純藝術是主觀群體的純感性所為,而中國的髹飾工藝則與之不同,其是主觀群體在“合規律”中流露的“合目的”之“殊相化”的表現,故中國髹飾工藝隸屬實踐理性之范疇,如《髹飾錄》中多提之“淫巧蕩心”與“行濫炫目”,即為工中之“戒”的例子。對于后者而言,其意在提醒主觀群體不可忽略工中之戒,若置之不理,“失”(制度不和、棬懶不力、工過不改與器成不省)與“病”(諸如纇點、刷痕、浮脫、粉黃、粉枯、淫侵、冰裂、露垸、不明、抓痕、錯縫等等)便是后果;在“式”之方面,其是體現工之殊相化的必要存在,殊相源于主觀群體之審美的異同,諸如嘉興漆雕與云南漆雕便是“工”之不同的外化,即“式”的顯現。
綜上可見,在髹飾工藝的認識活動中,對“工”的認識實屬必要,工中之“法”使中國哲學在實踐中成就理性,工中之“戒”令髹飾藝術與使用價值形影相隨,工中之“式”讓審美綻放多樣之美,可見,在髹飾的認識活動中,“工”不可忽略。
1.2.2 認識活動中之美
美與群體之傾向密不可分,若將其細分,可包括基于生理層面之美、基于生理—心理層面之美與基于心理—文化層面之美,之于基于生理層面之美而言,其是主觀群體之感覺器官對客觀存在的一種較為初級的直接反應,即不依賴物之形式輪廓的一種前向反應,如形、色與質等是否給主觀群體以“不舒適”之感覺,該種感覺無需主觀群體之“聯想”的助益(聯想即主觀群體根據自身之所知,使得“此物”與“彼物”形成聯系,且令“此物”具有“彼物”之性質);之于生理—心理層面之美而言,其是主觀群體通過聯想對客觀存在的一種直接反應,該種反應需以物之形式輪廓為聯想之基礎;之于基于心理—文化層面之美而言,其是主觀群體對存在的一種間接式反應,該種美需要跨界認知的參與,諸如哲學、書法、繪畫、文學以及其他藝術形式等。
在髹飾工藝的認識活動中,由于其內既有“手工勞動”性的實踐活動,又有“手工藝”性的實踐活動,故三種形式之美均有存在,對于第一種形式之美而言,其是髹飾工藝之于主觀群體的一種直接性感受,諸如漆色、配料、形制、結構等之于視覺、嗅覺與觸覺等的直接感受;對于第二種形式之美而言,其是髹飾工藝中主觀群體對可視之“形式輪廓”(諸如造型、紋飾與色彩等)與“其他之存在”構建聯系的一種直接式反應,如松鶴與長壽、梅竹與君子、獸面與獰厲以及葫蘆與福祿等,均為基于聯想的直接反應;對于第三種形式之美而言,其需主觀群體具有“跨界”之認知,在哲學方面,其是基于心理——文化層面之美的核心,不同的哲學傾向,所呈之美自然有別,諸如理學與心學,同為新儒學之派別,但一個為儒家之現實派,一個則為儒家之理想派,傾向有別,所出之美必然有異,宋之戧金(常州博物館之南宋朱漆戧金奩)[7]與明代之戧金(諸如山東博物館之戧金云龍紋朱漆木箱)[7]即為案例之一;在繪畫方面,其是基于心理—文化層面之美表達“物境”與“情境”的重要因素,在髹飾工藝中,雖有“質色”之門類,但也有“帶紋”之髹飾,對于后者而言,其需畫理之融入,預想“象”中生“境”,“六要”或“六法”(氣、韻、思、景、筆、墨)不可不知;在文學方面,其是令基于心理——文化層面之美散發“意境”的重要因素,詩、賦、詞、曲等,均屬文學之列,其內充滿了主觀群體的心之所想,髹飾工藝作為主觀群體之審美的表達者,自然也需這份“所想”以達某種“境界”,如漢之漆器上的云虡紋與四神五靈、宋之忠實細節的戧金與“纖細精致”的漆雕以及清初之“如打本之印版”的款彩等等,均與文學的影響密不可分(楚辭之浪漫影響了漢之紋飾的飄逸、內涵簡且豐的宋詞是主觀群體忠實細節善為精致的重要因素、心學蘊含于內的市民文學與清初之款彩遙相呼應);在其他藝術方面,其是髹飾工藝突破與創新的靈感來源之一,在髹飾工藝中,存有諸多案例,諸如錯金銀與金銀箔貼花、金銀平脫漆器以及嵌金銀絲、金銀器與剔犀、鍍金與金髹、模印與堆紅、嵌百寶與鐫甸、翻模與夾纻等等,均借其他領域之藝術所為之創造[8]。
綜上可見,髹飾工藝中之美并非僅為一種,其隨主觀群體之審美的傾向而異,由于認知的程度不同,其內之美有三種,即基于生理層面之美、基于生理—心理層面之美與基于心理—文化層面之美。
1.2.3 認識活動中之技
“技”作為髹飾工藝中的形而中,其是“工”與“美”相融之橋梁,在髹飾工藝中,“技”有三層解析,即技藝、技法與技能,之于技藝而言,其是“技”之門類的總稱,在髹飾工藝中,其可視為一種嫁接的過程,即如何做(技法)與如何具有識別性(技能)的前提與指導,預想將美與工發生聯系,采用合理的髹飾工藝實為必要之思考。對于有關髹飾之專著,除了失傳的五代《漆經》,大概只有明之《髹飾錄》尚存于世,在其記載中可知,髹飾之門類眾多,諸如質色、紋?、罩明、描飾、填嵌、陽識、堆起、雕鏤、戧劃、斒斕、復飾與紋間等,除此之外,還有前朝的經典工藝與后世的創新工藝,那么如何在眾多之技藝中擇選或創造自身所需的髹飾工藝,這便是主觀群體的嫁接的過程;之于技法而言,其是嫁接后的執行過程,即如何使工與美之間的對立演變為和合,美與主觀群體之思想密切相連,故其具有理想化之因素,而工與物質性息息相關,諸如用料、工序與工具,因此,在此種情況下,具有理想化之美與工即為矛盾著的雙方,預想使兩者不在矛盾中斗爭,技法之作用甚為重要,其作為工美之間的調節者,既需“合式”又需“合目的”,可見,在技法的調節下,美中有工,工亦中有美,這便是實踐理性與理性實踐之詮釋(其中的理性并非是純邏輯式的理性,而是內含感性式的理性);之于技能而言,其是主觀群體實現美之差異的實踐過程,其之執行與主觀群體的認知關系甚大,諸如戴奎之夾纻人像、張成與楊茂之漆雕、彭君寶之戧金銀、江千里之嵌螺鈿、周翥與盧葵生之嵌百寶以及楊勛之泥金錯五彩等等,均屬技能之列。
綜上可見,“技”是一個過程,其并非是單純的實踐過程,而是內涵思考之過程,技藝為“嫁接”之過程,在此過程中,主觀群體通過聯想或跨界予以實現不同之層面的美,技法是思考“如何做”之過程,該過程令美與工走向實踐理性與理性實踐之路,技能則為顯現美之殊相的重要過程,總之,從技藝到技法再到技能,并非單一片段,而是過程的呈現,這便是“技”具有雙重性的原因所在,即物質性與精神性。
1.2.4 認識活動中之具
在髹飾工藝中,其內之工具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可謂機械所替代之工具,一種則是無法為機械所替代之工具,前者隸屬“手工勞動”或“類似手工勞動”之實現活動下的工具,其具有有限性與規則性,后者隸屬“手工藝”之實踐活動下的工具,其與前者之工具不同,手工藝中之工具身具創造性,故此種工具具有靈活與自由之特性。對于第一種工具而言,在髹飾工藝中也較為常見,其是普及某種髹飾工藝的關鍵,諸如在凍子上翻印紋飾的花板與在漆地上壓花的外物等,均屬具有規則性之工具,該種工具是為了效仿某種“小眾工藝”而存在,即將原本較為復雜的工藝加以簡化以達模仿之目的;對于第二種工具而言,其與第一種有所不同,該種工具本身就具創造性與引導性,與規范性之工具相比,其具有多樣性之特征,諸如用于磨光的灰條、用于制成“刷跡”(其與刷痕并非一物)之髹刷以及用以“起蘸”的絹與布等,均屬此類之中,該種工具的存在并非是對“原有”之“工藝”的簡化,而是對“跨界”藝術的詮釋。
綜上可見,在髹飾工藝中,既有可為機械所替代之工具的存在,亦有無法為機械所替之工具的存在。
[1]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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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世襄.中國古代漆器[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
[8]許麗娟.古典家具圖案裝飾構圖形式淺析[J].家具與室內裝飾,2017,(11):3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