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為了驗證“輿論學又被稱為新聞哲學”這一命題,在梳理有關新聞哲學幾種認識的基礎上,對新聞哲學這一概念進行了重新界定,并對這一命題的出處進行了理論溯源,提出了對這一命題的新認識,即“輿論學可以被看做是新聞的哲學”,用以說明輿論學研究可以增進和加深對新聞現象和基本規律的認識,并對新聞現象和活動起到支配和指導作用。
關鍵詞:新聞哲學;輿論學;新聞學;哲學
中圖分類號:G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8)01-0056-03
對新聞哲學與輿論學二者關系的探討,來源于對“輿論學也被稱為新聞哲學”這一命題的爭論。國內學界形成兩種不同態度,一種是不加論證地予以支持,另一種是從學科設置的角度來說明二者只可相通,不可相同。那么,二者究竟能不能等同?該命題到底有沒有被誤讀?本文將圍繞這些疑問展開討論。
一、國內關于“新聞哲學”的幾種認識
在哲學和具體學科之間,往往有著某種具體門類的哲學作為兩者理論中介,例如,哲學和文藝學之間有藝術哲學(美學),哲學和思維科學之間有邏輯學(思維哲學),哲學和教育學之間有教育哲學,哲學和語言學之間有語言哲學等等。因此,似乎哲學和新聞學之間也需要有個“新聞哲學”才顯得合情合理。但是,“新聞哲學”對于中國新聞傳播學界來說,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新概念,到目前為止,其研究成果還寥寥無幾。為了厘清“新聞哲學”這一概念,首先需要對當前的主要觀點進行梳理,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進行界定。
通過梳理國內現有的研究成果發現,有以下五種不同的“新聞哲學”認識觀點:
第一種,“新聞哲學”是“輿論學”。1984年出版的《新聞學簡明詞典》中同時收錄了“新聞哲學”和“輿論學”這兩個術語,并作出如下解釋:新聞哲學,即輿論學,參見“輿論學”條目。輿論學,又稱“新聞哲學”,是研究輿論的產生、形成及其社會作用的學科。該詞典把“新聞哲學”當做是“輿論學”的一個“別稱”,新聞哲學的研究對象、研究范疇、研究手段和輿論學完全重合。隨后,上述理解得到了迅速的推廣和傳播:1985年第12期的《新聞業務》(現名為《中國記者》)在其“知識之窗”欄目中對“新聞哲學”這一術語進行了上述介紹;1986年第6期的《新聞界》在其“開闊篇”欄目中繼續沿用了這一觀點;1990年出版的《社會科學學科辭典》,在“新聞學科”下收錄了“輿論學”,解釋與上述觀點無異。由此可見,這種觀點只是把“新聞哲學”當做是一個凸顯輿論學在新聞事業中具有指導性地位的“別稱”而已,既不是理論,也不成學科。
第二種,“新聞哲學”是對新聞傳播現象的哲學研究。1993年,甘惜分教授主編的《新聞學大辭典》對“新聞哲學”進行了如下解釋:“新聞哲學是對一切新聞傳播現象的哲學研究。它主要借助哲學方法研究新聞傳播現象,探究其本質、規律,總結內容主要有兩部分:一是對新聞學本質原理的研究,重點探討新聞的起源與本質、新聞的特征與社會屬性、新聞傳播的規律等。二是對新聞工作中的哲學問題的研究,重點探討新聞工作中的各種矛盾關系,運用辯證法研究這些矛盾中對立的兩個方面怎樣相互聯系、相互斗爭以及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這種代表性觀點的核心就是利用哲學方法來揭示新聞傳播活動的本質規律。
第三種,“新聞哲學”是“新聞倫理學”。胡興榮的《新聞哲學》是我國唯一一部該領域的專著,該書的主要特點是把新聞學理論和新聞倫理學融合起來。從學科分類上看,倫理學屬于哲學范疇,是哲學的一個分支。因此,新聞哲學被視為建構新聞倫理學的基礎和前提,它旨在當媒體與社會、媒體與政府、新聞與理論、主觀和客觀、自由和自律等各種關系陷入困境時,運用哲學方法解決新聞工作者在理念和實踐中遇到的兩難。
第四種,“新聞哲學”是西方的“媒介哲學”。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新聞傳播學者,習慣把探討新聞媒介與政府以及其他干預勢力之間關系的各種理論稱之為“媒介哲學”(Media Philosophy),我國港臺地區一些學者則稱之為“新聞哲學”。代表性的觀點有:“報刊的四種理論”(Siebert, Peterson &Chramm)、“政治—報刊圈”理論(Lowenstein, Merrill & Circle)、“報刊五種理論模式”(Hachten)、“批判模式”(Altschull)和“綜合模式”(Picard)。
第五種,“新聞哲學”是“元新聞學”。該觀點把以上四種觀點都歸結為認識上的誤區,并進行了批判。該觀點認為,把“新聞哲學”和“輿論學”“新聞倫理學”等新聞學二級學科的對等,是理解“新聞哲學”的一個誤區,并提出了“元新聞學”這一概念,即關于新聞學研究的研究,新聞學原理的原理。新聞哲學重點研究新聞理論的認識論、方法論基礎。
以上五種認識各有特點:認為“新聞哲學”就是“輿論學”的觀點,把二者的對等當成是約定俗成的常識和定律,缺乏深入的學理論證,在認識上存在著一定的偏差;認為“新聞哲學”是“新聞倫理學”的觀點,縮小了“新聞哲學”的內涵,倫理學屬于哲學門類,可哲學卻不僅僅包含有倫理學;認為“新聞哲學”是西方“媒介哲學”的觀念,在中國的適用性有限;認為“新聞哲學”是對新聞傳播現象的哲學研究的觀點,體現了新聞研究中的對立統一哲學方法,但是缺乏對“新聞哲學”內涵的抽象概括;“新聞哲學”是“元新聞學”的觀點,多少給人一些“只破不立”的感覺,在否定其他觀點的同時,卻沒有對自己的觀點進行深入的論證,終究還是讓人摸不清頭腦。可見,國內對“新聞哲學”的認識還難以達成共識,研究熱情和深度都有所欠缺。
二、對“新聞哲學”的理解
在筆者看來,從本質上說,新聞哲學是哲學的一般原理在新聞理論與實踐領域的應用;反過來,新聞學的問題和觀念也能夠引發哲學上的思考。或者說,新聞哲學是從哲學出發審視新聞現象,運用哲學思維方式探究新聞學問題,從而形成對新聞現象的根本看法;抑或是從新聞學問題出發,尋找哲學上的根據,為新聞學問題的解決提供哲學背景。因此,新聞哲學研究應該包含以下三個方面:endprint
第一,為新聞學研究提供思維范式。在這一層面上,新聞哲學就是對人類理性在新聞實踐活動中所采取的獨特形式的探究。而這種人類理性,便是體現在具體新聞實踐活動中的思維模式和思維范式,它們正是新聞哲學研究的對象。例如,新聞工作的主要工具是語言,如果新聞工作者對語言哲學這一哲學分支學科多加了解和學習的話,那么新聞工作可能會變得更加出色。早期實證主義者認為語言 “陳述事實”的功能遠強于語言表達情感的功能,幾乎把“陳述事實”當作語言唯一的合法用途。這一偏見就是“硬新聞”(時事類新聞)比“軟新聞”(連環畫、字謎游戲、通知告示等)更加重要的哲學基礎及其在新聞學中的反映。后來許多實證主義者紛紛“軟化”了自己的觀點,把語言的說笑話、講故事、發感慨等其他功用與陳述事實功能平等對待。顯然,語言哲學為新聞工作者更加深入、細致地審視新聞工作提供了一種思維模式或范式。
第二,為新聞學研究提供方法論。新聞學研究需要有哲學世界觀基礎和方法論指導。例如解釋學,是西方具有悠久歷史文化的文化哲學。解釋學關注的焦點是文本,文本是解釋學研究的對象和基礎。從解釋學的視角看,新聞文本具雙重含義:一是它將新聞事件呈現在傳播者面前,傳播者需要對其進行理解和解釋;二是受眾也會對新聞文本進行解讀,但此時的新聞文本包含了傳播者的理解和解釋。因此,文本選擇的重要性顯而易見,它會影響新聞傳播者看待新聞事件的角度,也直接決定了受眾理解的偏差與否。
第三,為新聞學研究提供價值規范。如今,新聞活動已經和經濟社會發展密切相關,新聞哲學也需要解決與新聞活動相關的價值問題,闡明新聞活動的目的,從而對新聞實踐進行規范與引導,使之不偏離目標。不同的哲學,也會對新聞活動的目標有不同的指導。例如,馬克思主義哲學和西方現代哲學在“價值”的本質問題上有著不同觀點:西方現代哲學認為價值是主觀的,而馬克思主義哲學則認為價值是主客觀相統一的,表明了作為主體的人們與客體之間的一種“需要滿足”與“滿足需要”之間的關系。新聞既是物質產品,也是精神產品。受眾和新聞的關系正是主體和客體的關系,即受眾對新聞的需要是新聞價值的主觀條件,而新聞能夠滿足受眾的信息需要是新聞價值的客觀基礎。因此,對于新聞哲學來說,既要研究宣傳需要,更要研究受眾需要,由此確定新聞價值,從而選擇新聞事實。
三、“新聞哲學”即“輿論學”的理論溯源
通過前文的文獻梳理可知,贊同“新聞哲學”就是“輿論學”的觀點多出現于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辭典和學術期刊的知識介紹性欄目。然而,這些文獻對將二者等同的理由卻語焉不詳,沒有任何理論上的論證和說明。因此,為了進一步探究“新聞哲學”和“輿論學”之間的關系,我們需要對這一觀點進行理論溯源。
1981年第4期的《陜西新聞研究》雜志刊登了一篇兩萬余字的學術論文《輿論學初探》,這是我國第一篇輿論學專論性文章,其作者就是被譽為我國輿論學“拓荒者”的劉建明教授。這篇論文總結了“輿論”和“輿論學”等概念,第一次大膽地提出了“輿論學,是新聞學的哲學”的這一命題,成為該觀點的提出者。但是需要注意,劉建明教授認為“輿論學”是“新聞學”的“哲學”,而并非“輿論學”是“新聞哲學”。
1988年1 月,劉建明教授的論著《基礎輿論學》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正式出版,該論著被認為填補了我國輿論學基礎理論研究的空白。該書開篇寫到:正像美學是“藝術哲學”一樣,輿論學是新聞的哲學,同時它又是駕馭民心的藝術。為什么將輿論學看做是新聞的哲學?劉建明教授做了詳細的論述:由于社會輿論始終顯現著社會思潮的消長,表達人們對現實事件的評價,因此,輿論規律不僅支配著新聞報道活動,而且深刻制約著人類的各種社會活動。新聞報道以社會為對象,傳播事實與評價事實本身無非是表達某種無形或明顯的意見,用以指導或造成社會輿論。一個新聞記者要正確地反映或引導輿論,必須具有輿論學的知識。不懂輿論規律、不善于把握輿論動向的人,很難成功地從事新聞報道活動或其他社會工作。社會輿論確實能夠無時無刻地給社會工作者提供大量研究的素材,引起他們的注意、深思和探索,并根據輿論態勢對周圍的一切作出合理的判斷。這樣,輿論學作為獨立的科學出現以后,必然涉足、影響到一切社會領域,特別是對新聞傳播領域具有高度指導意義。
如果說在輿論學界提出“輿論學是新聞哲學”的觀點有“自抬身價”的嫌疑,那么新聞學界是否也有同樣的認識呢?由項德生和鄭保衛教授編著的《新聞學概論》一書,在梳理西方新聞學發展史的過程中,提到了兩部出版于20世紀20年代的資產階級新聞學經典之作,一部是被譽為西方輿論學奠基之作的李普曼的《輿論學》,另一部是約斯特的《新聞學原理》。書中提到:李普曼在書中論述了輿論的本質及其形成過程,認為“輿論是公眾或許多人對他們共同關心或感興趣的問題(或事件)公開發表出來的意見”,它靠新聞宣傳的“刺激——反映”過程所積淀在人腦中的“固定成見”,進而形成社會公眾的看法即輿論。第一次揭示了新聞現象的深層本質——輿論過程,輿論學因此被稱為新聞哲學。
可見,輿論過程確實貫穿于新聞活動中,對輿論過程的哲學認識可以幫助人們理解新聞活動的本質規律,從而為新聞活動提供準則和標準。
四、對“新聞哲學”與“輿論學”之關系的再思考
通過前文的分析,我們有了一個對“新聞哲學”與“輿論學”之關系進行正確解讀的基礎。筆者贊同劉建明教授提出的“輿論學是新聞的哲學”的觀點,并且認為“新聞的哲學”和“新聞哲學”這兩種表述存在著極大的差異。
“輿論學是新聞的哲學”這一觀點,實質上是將輿論學比作是用來指導新聞活動的哲學思維和方法,進而表明輿論學研究可以增進和加深對新聞現象和基本規律的認識,并對新聞現象和活動起到支配和指導作用:第一,輿論過程的客觀根源要求新聞來源的正確和可靠,輿論的形成來源于公共事務包含的刺激性信息,而公眾對公共事務的獲知往往是通過閱讀新聞,對最新發生的公共事務進行的報道便是新聞,因此,新聞和輿論的發生、發展和變化就形成了一個互動的關系。第二,輿論過程的主觀因素要求新聞報道的內容必須真實和客觀,要以滿足公眾知情權和實現人民根本利益為價值導向,盡量排除個人固有成見因素的干擾,健全新聞工作道德標準;第三,輿論過程的實踐因素要求通過輿論監督、新聞自由和新聞立法來推動政治民主化進程,暢通民意渠道,推進新聞體制改革;第四,輿論的認識論因素要求新聞工作提高輿論引導的科學性和藝術性,要研究新聞受眾的心理和認識過程,不要低估群眾的主觀能動性。endprint
“輿論學是新聞哲學”這一觀點的表述缺乏嚴謹性,首先,“新聞哲學”是新聞學下屬的新興分支學科,和“輿論學”在學科上當屬并列關系,這樣的等同反而造成兩個學科主體地位的丟失。其次,通過前文分析,新聞哲學的內涵和外延都要大于輿論學,而輿論學對新聞學在哲學層面上的指導意義更多地體現在提供價值規范方面,這也是為什么有學者將新聞哲學和新聞倫理學等同的原因。
五、結語
近30年來,我國輿論學研究取得了長足進展,表現在論文數量逐年增長,形成了若干熱點研究領域,涌現出一批專家學者和研究機構。然而,我國輿論學研究也存在著明顯的不足,尤其是基礎理論研究相對薄弱,存在重實踐、輕理論的現象,缺乏理論創新。甚至在一些基本概念的使用上,還存在著混淆和不嚴謹的情況。本研究就“輿論學也被稱為新聞哲學”這一觀點展開了討論,經過論證得到“輿論學是新聞的哲學”這一更為合理的表述,說明輿論學研究可以增進和加深對新聞現象和基本規律的認識,并對新聞現象和活動起到支配和指導作用。今后我國的輿論學研究應該加強理論創新,為正確地解釋和理解輿論現象,加強輿論引導和管理工作提供科學的理論依據。
參考文獻:
[1]余家宏.新聞學簡明詞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2]知識之窗:新聞哲學[J].新聞業務,1985(12).
[3]開闊篇:新聞哲學[J].新聞界,1986(6).
[4]張光忠.社會科學學科辭典[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0.
[5]甘惜分.新聞學大辭典[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
[6]胡興榮.新聞哲學[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4.
[7]芮必峰.西方“媒介哲學”評介[J].新聞與傳播研究,1996(4).
[8]龔際平.對“新聞哲學”概念的新思考[J].新聞界,2011(8).
[9]辛臘娟,付丁丁.論解釋學對新聞學的方法論應用及其意義[J].東南傳播,2012(11).
[10]姚建紅.拓荒者——劉建明博士和我國輿論學[J].新聞戰線,1990(11).
[11]劉建明.基礎輿論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
[12]項德生,鄭保衛.新聞學概論[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0.
作者簡介:劉毅(1978-),博士,教授,天津外國語大學國際傳媒學院新聞傳播系主任。
(責任編輯:薛耀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