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華年

郭忻杪

為了懲罰自己在比賽中錯失上籃，尼克斯后衛弗朗克·尼利基納，在地板上連續做了幾個俯臥撐來提醒自己——作為2017屆最受矚目的國際新秀，他絕不能錯過任何能讓自己變得更好的機會。

哪怕是在三年前，那時他才只有16歲，剛剛從法國斯特拉斯堡來到美國，還沒有任何要進入NBA的計劃，只是為了來參加一場喬丹經典賽。但也正是這趟旅程，讓年輕的尼利基納獲益良多，并且，他還得到了“飛人”親自指點，以至于時至今日，都仍心懷感恩……

那次邂逅

邁克爾·喬丹跟我說過的話，在我并不算很長的19年人生經歷中，是我所聽到的所有對話中，最令人難忘的一段。

我沒想到自己會遇見他，他可是“籃球之神”，而我只是個小人物（唔……也許并不是特別渺小，但總體說來，仍是個普通人）。我就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伙子，熱愛籃球，16歲那年，來自法國斯特拉斯堡俱樂部，且身形瘦弱。我被邀請來到美國，參加喬丹經典籃球賽。

那是我第一次造訪美國，至于之前生活中所有對于紐約的印象，都是來自Hip-Hop跟電視劇《老友記》。我的哥哥姐姐們，喬伊、莫妮卡，還有布魯斯，一直都有在追這部劇。閑暇時，他們會坐在一家大的咖啡店里，一看就是一天。老實講，我喜歡劇中那樣的美國。

還記得剛到肯尼迪國際機場，乘車前往曼哈頓的時候，也許這聽上去會有點荒謬，但我真覺得能在路上看到黃色計程車感覺很酷。在法國，計程車可沒有一輛是黃色的。于是，黃色車身配上黑色字母，這些計程車就是美國留給我的第一印象。在路上，我還看到了不斷涌現的摩天大樓，嗯……那種感覺就像，世界之都紐約，我真的來到了這里，真的觸摸到了我的夢想。

并且，雖然我知道自己參加的是喬丹經典賽，但在內心深處，又從沒奢望能夠遇見MJ本人。這就像是說，你去教堂禮拜，便能見到上帝，這可能么？再說一遍，那可是邁克爾·喬丹啊！所有人心目中的籃球之神。

后來，當我到達位于布魯克林的球館時，發現已經有很多球員在那里了。我們照例，先參加一些訓練，隨即被帶進一個小房間。大概在里面等了有5分鐘吧，一直都沒有人進來，也沒有記者前來采訪。我們就這樣一直等著，等啊等……

就在這個時候，MJ走了進來。

這位史上最佳球員，六屆總冠軍得主，他往那兒一站，我的感覺，就好像……這么說吧，跟電視上看到的大不一樣。

我沒把他看成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你懂我的意思么？而剛一進來，MJ對所有球員說的第一句話：“歡迎來到紐約！”隨后，他又依次跟每個人握手。正是這時，我在心底里暗暗告訴自己：弗朗克，等輪到你時，你必須要問他一個問題，這是一生僅有一次的機會。

可是我又很害羞（不，不止是害羞），感覺自己雙腿都僵硬到快要石化了，嘴唇有一點顫抖，聲音也很低。

我說：“你好，邁克爾，可不可以請教，你的成功秘訣是什么？”

MJ聽罷，看著我，突然停頓了一秒。

我確定他會像之前我問所有人這個問題時一樣，給出相似答案，比如刻苦訓練、保持競爭欲望，等等。當然，他是偉大的MJ，我百分百確定，這些他一定都做到了。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MJ沒有這樣說，甚至，他的回答還有些讓人出乎意料。此后一整天時間里，我也都在反復品味，琢磨著這些話。

想知道他說了什么嗎？

抱歉，還必須要再先等等。因為如果我現在講了，你可能就不會繼續往下看了，會轉而去刷Instagram或是做其他事情，我知道一定會是這樣的，換我我也會這樣做。所以，請務必，先聽我講更多其他故事，你才能明白為什么MJ的回答令我如此驚訝。那是關于盧旺達、NBA2K游戲，還有一些法蘭西的事情，非常重要。

法國往事

應該說，NBA是我的夢想，一直都是。我們一家在盧旺達戰爭爆發期間搬到歐洲，母親帶著我跟兩個哥哥，在我出生前逃到歐洲，一家人先到比利時，我就在那里出生。在我很小的時候，全家又搬到法國，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不清楚家人們在戰爭中到底經歷了什么。在我記憶中，我就是個法國小孩，從小便喜歡打電子游戲，更喜歡籃球。哥哥們會帶我去打一對一，他們會打爆我，打完球再回家玩2K，起碼游戲里，我有時也能打爆他們。

且這個過程中，我們還會互飚垃圾話，各不相讓。我只是喜歡籃球，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很喜歡它。我經常會通宵熬夜，和哥哥們一起看NBA比賽直播，只是母親不建議這樣做。她是名醫生，平時工作非常忙，在兩個不同地方間來回奔波，回家后燒完飯給我們吃，緊接著就去休息了。而當她睡著之后，無論如何，你都不應該去吵醒她。只是，2007年總決賽，那時我才只有8歲，想熬夜看球，不過很難做到。但那是勒布朗·詹姆斯第一次打總決賽，對手是偉大的馬刺，我必須要看。因此，我央求母親，她卻只說沒可能。

怎么辦？我乖乖上床去睡覺了，哥哥們則在客廳里等著看直播。但那種焦急心情，想必任何有相同經歷的人都該清楚，一定是睡不著的。我很委屈地走出臥室，央求哥哥，他們起初只說：“你不行，快去睡覺！”我就一直求，求了很長時間后，他們實在受不了：“好好好，弗朗克，你可以看，但必須閉嘴，不能出聲！”

是的，無論如何，都不能吵醒熟睡中的母親，她一天工作太辛苦了。所以，我們只用非常低的音量看完了整場比賽，沒有制造出一點聲音。當有球員（比如說托尼·帕克，他可是法國人）打出神奇表現時，我們也會陷入瘋狂，卻只在內心，周圍仍一片寂靜。你知道的，那場面，就是我們各自揮舞手臂，彼此緊緊擁抱，摒住呼吸，看那個球到底有沒有。進或不進，當出手完成后，都會長舒一口氣。endprint

這對我來說是很棒的記憶，8歲，我便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在NBA打球。哥哥們對我的夢想非常支持，當然，如果你不理解那種支持方式，就會覺得他們很奇怪。當我們三個踏上球場，我說他們倆把我打爆了，那就是真的把我打爆了！盡管我才只有8歲，但球場上沒有任何仁慈可言，哥哥們封蓋掉我的投籃，就像德懷特·霍華德巔峰時遮天蔽日一樣。個中深意，不言自明：“OK，弗朗克，如果你將來想去NBA，就必須承受這些，好讓自己變得更強。”

一開始，老實講，我覺得這有些殘忍，畢竟他們都是我哥哥。直到有一天，我想打2K，然后去到喬伊房間，他的門是關著的，我打開門說：“來吧，玩一局。”

喬伊回答：“不，我不能玩，我要學習?！?/p>

我不高興了，于是去到另一個哥哥布魯斯房間，他也說了同樣的話。

我很奇怪，他們這是怎么了？現在明明是游戲時間?。?/p>

我太失望了，然后決定出去打會籃球，一小時后回來的時候，哥哥們房門還是關著的，我再次走了進去。

“不行！我要學習?！?/p>

“怎么回事？突然間變這么努力?！?/p>

“因為我要考上醫學院。”

“考醫學院……”

就這樣，他們在自己房間里整天學習，只有吃飯時才會出來。記得吃飯的時候，哥哥和母親看上去都很疲憊，而我這時才意識到——好吧，我知道了，這也是我應該去努力的方式。

唯獨，我一度不能理解的是，這種精神力量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知道自己來自盧旺達，可每當問哥哥們關于那個國家的事情時，他們都會說：“算了，你不會想要知道的，還是不了解為好?！?/p>

好吧，但我知道，在繼父書架上有很多關于盧旺達和戰爭的書。因此有一天，我偷偷溜進去，打開了其中很大很重一本。里面有許多單詞，我并不認識，可那些描述戰爭的照片，卻讓人觸目驚心。

尸橫遍野，到處都是士兵、女人和小孩的尸體……我只看了幾頁，便默默把書合上，又放了回去。

“天哪！我的母親和哥哥曾經生活在那里？他們到底經歷過些什么？”我當時這樣想，心中充滿了驚駭。

我沒跟任何人提及自己看過那本書，只裝作從來不知道它的存在。只是，每當一個人回想起那一張張照片的時候，我開始漸漸理解為什么家里每個人都那樣拼命。進而，我也決定，要在球場上一樣努力奮進。12歲那年，我去了所專門進行籃球培訓的學校，教練告訴我法國都有哪些職業球隊，又需要通過怎樣的方式，才能讓自己達到職業球員高度。

于是，打職業比賽，這便成了我第一個人生目標。

青春約定

15歲那年，我同斯特拉斯堡青年隊簽約，之后很快進入一線隊打球。16、17歲的時候，開始參加在國外舉辦的18歲以下FIBA籃球錦標賽，以及喬丹經典賽，還去多倫多參加過籃球無疆界活動。我拿到了不錯的薪水，數字不是很離譜，但足夠生活無憂。所以我告訴母親，她可以休息，不用再上班了，就算偶爾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然而，我永遠不會忘記，母親是怎樣回答我的。

她說：“我會在我的孩子們都實現了自己夢想后，再選擇休息?！?/p>

“可……喬伊已經是外科醫生，布魯斯是理療師，我也成為了職業球員，媽媽?！?/p>

“不，弗朗克，我知道這不是你真正的夢想。你的夢想是去到大洋彼岸，在NBA打球，不是么？別想瞞我，所以我會在你被NBA球隊選中后，再開始休息?！?p>

好了，現在我可以說，整篇故事里自己最喜歡的那一部分了，只不過仍跟MJ無關，還沒到他的環節。

今年六月，我們一家人前往布魯克林參加2017屆選秀大會。要知道，選秀前一天，我的球隊還在打法國聯賽總決賽第四場，這聽上去是不是有點瘋狂？我不想讓球隊輸球，但也不想錯過人生中最棒的時刻。因此，比賽結束后，我和家人連夜搭上從巴黎飛往紐約的航班。一切就像三年前一樣，我們在肯尼迪國際機場著陸，目光所及之處，滿眼的黃色計程車，摩天大樓一路迎接。所不同的，是我正準備通過選秀進入NBA，長留這里，這是一種更棒的感覺。

盡管我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會去哪支球隊，只看到推特上說尼克斯對我感興趣，同時他們不光對我，還對很多人都感興趣。正因如此，去到巴克萊中心后，我努力不讓任何雜念占據大腦，只在去往小綠屋前，反復叮囑經紀人：“無論發生什么，請都別提前告訴我！我知道很多人會在網上提前看到信息，但又真的，我不想毀了這一神圣時刻，只想聽總裁親口宣布，我到底被哪支球隊選中。”

“得了吧。”誰曾想，我的經紀人對此不屑一顧。

“聽著！我是認真的，千萬不要提前告訴我結果?！闭f這話時，我特意把聲音又提高了一倍。

大會開始，亞當·席爾瓦總裁出現在主席臺前，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本人，那感覺……我又該用什么語言來形容？

它就像，13歲那年，我在家通過電視看2012年選秀直播，當安東尼·戴維斯在首輪第一順位被黃蜂選中的時候，我拍了張照片，然后發到Instagram上，配文“夢想實現之地”。

五年后，我也坐在了這里，心情無比緊張。哥哥們想盡辦法想讓我放松下來，可我，沒法做到。

倒是我的經紀人，他手握一個小本，顯得無比鎮定。每當席爾瓦總裁出現在主席臺前將要念名字時，他都會通過手機提前得到一些消息，再劃掉記在小本上一些球員的名字。

狀元簽，我看他劃掉了馬克爾·福爾茨；

榜眼簽，郎佐·鮑爾；

探花，杰森·塔圖姆；

我試著不再去看，可眼睛忍不住，就是想要往他那兒瞄。

緊接著，太陽隊在第四順位選擇了約什·杰克遜；第五順位，達隆·福克斯；第六順位，喬納森·埃薩克。endprint

森林狼手握七號簽，他們將其交易到芝加哥，我看經紀人劃掉的名字，勞里·卡爾馬寧，是名芬蘭中鋒。

下一個，輪到尼克斯。

我本能地把目光收回來向前看，余光卻瞄到經紀人劃掉一個名字，然后把本合上。

同時，我的手機開始在口袋里不停振動……

難道？真的……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同時告訴身邊家人：“別說話，先別說話，聽臺上宣布?！?/p>

席爾瓦總裁又出現了。

“2017年選秀大會，紐約尼克斯用八號簽選擇了，弗朗克·尼利基納！”

如釋重負的感覺，我沒有哭，但我的家人們，都已泣不成聲。

當夜，我還必須乘飛機回到法國，以便能繼續參加總決賽。飛機上，我對母親說：“好了，媽媽，現在你所有兒子都已真正實現了自己夢想，你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是的寶貝兒，現在我的確可以休息了?！?/p>

但我不能休息，我的夢想之路才剛剛踏上，將要在這個世界上最毀譽參半的城市里打球。

至此（還請允許我先說句抱歉），我也終于可以說出，16歲那年，MJ是怎樣回答我提出的那個問題了。

我問：“你好，邁克爾，可不可以請教，你的成功秘訣是什么？”

他想了一秒，馬上回答：“你需要做的，就是熱愛籃球。如果你真的非常熱愛這項運動，不惜為它傾盡所有，那么你就能成就偉大；一旦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愿意為它付出，那么你也能成就偉大?？傊?，一切一切的根源，都是你必須要先熱愛它?！?/p>

可能，這話聽上去沒什么，因為道理很簡單，但我后來越琢磨，就越對人生產生重大影響。很多人都會問我：“弗朗克，你認為自己究竟能變多好？上限又在哪里？”坦白講，我也不知道答案，就像不知道未來會在NBA里發生什么一樣。惟一清楚的，只有我愛籃球勝過一切，這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這也正是MJ緣何會成為傳奇，并且他把成功經驗傳授給我，我過去三年一直在按照這種指引去做。最后，便不得不說一句：

“真心感謝你，MJ；感謝你寶貴的建議，史上最佳球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