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深夜的酒，愛上清晨的粥

王小毛

阮阮三十歲的生日即將到來，我籌謀良久，準備給她制造點特別的驚喜。

恰逢周五，我請了半天假回家做準備。等阮阮走出寫字間的時候，我已著隆重的行頭等在街對面。在一眾同事的起哄聲中，她紅著臉小跑過來，看到我獻上的花束，嗔怪著說：“老夫老妻的，整這些沒用的干啥？”

本來我還準備了一段深情告白呢，但阮阮扛不住天寒地凍，一把奪過花便鉆進了車里，等到我反應過來回到駕駛室，她已經拿出手機玩起王者榮耀。

“哎，后座的行李是咋回事？”她問。

“明天是你三十歲的生日，我要帶你去個地方。”我故意賣著關子。

她淡淡地回了句“哦”，眼睛卻一直沒離開手機。

我有些許失落，計劃中她應該無比好奇地問我“你要帶我去哪兒呀”，幫我營造一種賣關子的神秘氛圍，但她的心里只有游戲里的那些豬隊友，顯得我的這番苦心有些多余。

中途，阮阮因為被隊友坑了而失去繼續玩的心情，扔下手機便進入夢鄉。

三小時后，我們到達目的地。我推了推阮阮，她睡眼惺忪地透過車窗看了看外面，問我：“這是哪呀？”

“哈爾濱啊，記得你說過一直想看冰燈，阮阮，生日快樂！”說完這話，我內心的小劇場拉開了帷幕，覺得她一定會興奮地跳起來，撲過來大呼著“老公我愛你”，沒想到見到的卻是她的表情由好奇到驚恐、由驚恐到憤怒，隨即對我大叫：“有病啊，你不知道我來大姨媽了嗎，我在公司熬了一天就盼著回家暖暖地睡一覺，你卻連商量都不商量就把我拉到了冷得要死的哈爾濱！”

我看著憤怒的阮阮，不知所措。驚喜變成了驚嚇，我既窩心又愧疚。那一刻，忽然感覺，我們之間似乎出了狀況。

二

連夜跑到哈爾濱的我們，只是換了個地方睡覺。直到入睡前，阮阮還在生氣。我以為自己準備得很充分，但實際上忘帶很多東西。比如她每晚必做的面膜，她練平板支撐的瑜伽墊，她的睡前故事書。就連給她帶的睡衣也是錯的，那件是她原計劃要洗的。她嫌賓館的枕頭太軟了，被褥有股怪怪的味道。

那天夜里，因為肚子疼，加上突然換了床，阮阮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她在迷迷糊糊中習慣性地在床頭柜拿保溫杯卻發現拿不到時，她終于爆發了，一腳踹醒我，大聲吼道：“肚子疼得要死，想喝口熱水都沒有！你說你沒事瞎折騰什么啊！”說完，她氣得坐起來，望著窗外發呆。我也再無睡意，趕緊找值臺服務員要了杯熱水，小心翼翼地陪著她。

她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阮阮。我認識的阮阮，得知被我連夜“騙到”幾百里以外的地方只為給她過個生日，一定會興奮地蹦起來，嗨到不眠不休；我認識的阮阮，如果知道可以去看冰燈，圓了她一直以來的愿望，就算肚子再痛也不會躲進賓館的被窩里；我認識的阮阮，根本沒有每晚必做的保養，騎行進藏時留下的高原紅、爬山露營時曬黑的皮膚都曾被她當做人生的勛章；我認識的阮阮，吃大塊的肉，喝大碗的酒，最看不上的，就是躲進溫室生活……

冰燈之旅最終未能成行。第二天吃過早餐，阮阮就要求趕緊回家，因為她嫌哈爾濱太冷。

一路上，車里的氛圍有些詭異。有幾次我找機會和她講話，最終都變成了一場尬聊。她全程閉著眼睛在打盹，表情中透著一股不爽，臉上寫著“請勿打擾”，我著實不敢冒犯。

下了高速進入市區，阮阮提出要先去美容院，我只好把她送到地方，一個人回家整理受挫的心情。午飯前，阮阮容光煥發地回來了。顯然，她的心情好了很多，臉上帶著笑意。她洗了水果遞給我，跟我道歉：“對不起啊，老公，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

我趕緊踩著她鋪的“臺階”走下來，說：“我沒事，只是你過生日還惹你生氣。晚上我們出去好好吃頓飯吧，算是補償，正好有幾個同學也想聚聚。”

三

我和阮阮是最后到場的，剛坐下就被大家嚷著罰酒。這要在往常，阮阮肯定叫囂著站起來，迎頭直上，主動把所有起哄的人一個個喝趴下。但當下，看著面前站成一排的小酒杯，她狡黠地笑了笑，說道：“各位啊，我開始養生了。酒我是肯定不會喝的，單我買，你們隨意處置。”

朋友們哪里肯放過阮阮這個“熱場王”，但阮阮心意已決，未免大家尷尬，我便站起來扛下來。這下，大家把焦點都轉移到我的身上。阮阮只好在一邊不停地為我夾菜。一頓酒下來，我連自己是怎么離開的，都沒有印象。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早上，頭痛欲裂，胃也難受，我從床上爬起來到廚房找水喝，見阮阮正在灶臺前。她看見我，笑容溫婉，輕輕地說了句：“你先去清醒清醒，等會兒粥就熬好了。”

十幾分鐘后，我喝到了一碗溫暖的粥，香甜可口，軟糯滋潤。阮阮坐在旁邊，托著下巴看著我。末了，她問道：“你知道當初那么多人喜歡我，我為什么選擇和你在一起嗎？”

我在心里特別沒出息地想：大概是因為我沒脾氣吧。

她并未留意我的表情，自問自答道：“就是因為這樣一碗粥。有一年也是我過生日，大家一起出去玩，喝大酒，吃燒烤。第二天早上，你不聲不響地冒雪給我送來一碗粥。我至今都忘不了，你怕粥涼了，一直把它放到羽絨服里用體溫暖著。你知道嗎，酒后胃里吐空了，喝上一碗粥，真的特別舒服。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知道自己要和你在一起。”

我看著她，心被觸動，也似乎理解了昨天她為什么會那么生氣。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我偏偏拉著她一路顛沛流離。

此時的阮阮，圍著一條暗紅色格子的圍裙，穿著件絨絨的毛衣，軟軟的頭發規矩地掖在耳后，不施粉黛，眉目低垂，面目恬靜，好像真不是我當年迷戀的那個瘋姑娘。她極耐心地收拾著碗筷，大概感受到我的想法，忽然笑著說了句：“你的阮阮不再年輕啦！老胳膊老腿兒的，想過點安生日子。”

四

掐指算算，這兩碗粥之間，隔了十年的距離。十年前，她激烈生動，肆意瀟灑，是我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女神，卻被我的一碗白粥絆住了手腳；十年后，她安于煙火，歸于平淡，我以為是婚姻磨蝕了她的棱角，應該為此感到愧疚，卻被她的一碗粥溫暖了時光。

早餐后，我問阮阮：“難得休息一天，你打算怎么安排？”

她看了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說：“外面太冷了，我可不想出去挨凍，咱們中午就在家里吃火鍋吧，我在網上買菜，你來準備，行不？”

我忍不住樂了，因為我發現她越來越戀家。要知道，我這個資深宅男已經快被她改變了，卻不想，她慢慢地活成了我曾經的樣子。

一縷陽光斜射進來，我和阮阮站在廚房里，一邊準備鍋底一邊聊天，我說：“老婆，我發現你變了很多。”她利落地切了幾個大棗扔進鍋里，笑著說：“我變慫了、變懶了，不想再折騰了。”

說實話，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擔心。我害怕阮阮被婚姻改變，活成了她討厭的樣子；也害怕她永不改變，因為這就意味著她無法安于平淡的生活。我以為時間久了，她會失落、會厭倦，便想盡辦法帶著她不斷靠近她曾經想要的生活，卻從未意識到，在充滿愛的經營中，從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改變、在適應。其實，婚姻生活中，沒有誰能改變誰，只有誰甘心為了誰而改變。

那日吃完火鍋，我們各自翻出一本書來看。阮阮看困了，便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看著她，想起剛認識她時，她只愛深夜的酒；與我在一起后，她只愛清晨的粥。也不知這是她還是我的幸運，陽光很暖，流沙無聲，白云蒼狗，大概唯有相伴是永恒的吧。

編輯/纖手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