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的一片森林長出眼睛（組詩）

牛牧

山，擋住了當前視線

小路被一些不規則的荊棘護衛

冬天為一切剝去外衣，包括荊棘

我愛的那片森林裸露在山的懷抱

自覺與不自覺中長出了眼睛

這些大大小小的眼睛

有的長在臉上。有的長在胸膛

還有的長在腋下……

寒冷繼續，這些眼睛沒有色盲

沒有患上角膜炎，也沒有凍成風淚眼

這些眼睛望見了一只山鷹在飛翔

瞭見一抹彩霞與另一抹彩霞親吻？

也看到腳下的小草偷偷長出翅膀，當然

看到眼睛與眼睛相互在炫耀

唯獨看不到的是自己

冬日的陽光下

這些疲憊的眼睛漸漸變暗、變暗

變得沒有模樣

一列火車從腳下穿過

金秋，風開始瘋狂

掠過村莊、森林、還有城市的樓群

不小心掉在溝里

將遠方的思念摔碎

受傷后的風不再那么逍遙

一列火車從迷茫中來

從我的腳下咆哮而過后又撲向迷茫

線越拉越長

車上車下的情感釀成思念

心，秋風掠過后貼的更近了

鄉情都去哪兒了

記憶的河流在流浪中蒸發了

記憶的村莊被化工廠霸占

奇臭的黑煙把黃土、綠色以及人們

埋葬……

那條讓人激動的渠道斷流了

曾經炫耀山嶺的柿樹、核桃樹

在窒息的黑幕下呻吟……

這片不太富裕但卻充滿活力的土地

生長過悠久的文化，生長過滔滔不絕的

故事以及連綿不斷的夢幻

如今，歲月荏苒、鄉戀失傳

在一座曾經香火旺盛而今

無人問津的山神廟前懷想

心靈深處悠悠的鄉情

不知都去哪兒了……

一輛大卡車向城市奔馳

一輛從農村開來的大卡車

一輛在京港澳高速上飛馳的大卡車

一輛圍著籠子裝滿各種狗的大卡車

風馳電掣向城市奔去

這些守衛農舍的狗們

這些先前吃肉后來變成吃南瓜的狗們

這些與大公雞一同唱醉鄉韻的狗們

這些驚擾與護衛黑夜的狗們

這些被人誘騙、麻醉后偷來的狗們？

這些不知咬人了還是失寵了還是

主人家貧寒賣給小販的狗們

最終踏上了不歸路

這些曾經狗仗人勢耀武揚威而今

可憐的家伙，一個個哭喪著臉

一個個夾緊著尾巴

它們不知道到哪里去

不知道還有比自己的腿跑得快

而且還不怕累的汽車

不知道城市熱騰騰的鍋正等著它們開涮

夜幕快要降臨

望著遠方燈火輝煌的城市

它們誰都不再叫誰都不再喊

老實得像一群綿羊

任憑北風嗖嗖地吹……

站在農人眼里眺望一個季節

這個季節：除了煩躁就是煩躁

煩躁成鐵鍋上烘烤的螞蟻

煩躁成玉米桿長的像谷禾

季節，繼續出汗

河床急需打吊針

莊稼在化工廠與采石場

舉起的塵煙上顛簸

一只年輕的知了

像一個瘋狂的歌唱家

把生活唱得好煩、好煩

終于，有一場雨

從我生活的土地上經過

酷似城市轉眼即逝的灑水車

站在農人眼里眺望、眺望

燥熱與塵煙模糊了視線

干燥的我在農人眼里淹沒……

祭

她在地下已躺了三年

她走的那天

家鄉的杏花開得正艷

她，貌不驚人

木訥、靦腆

說起話來總是把眼睛躲進春天

她是我的初中同學

學校兩年我竟沒聽過她講話

記憶僅存下的就是那張害羞的臉

她的名字叫杏花

嫁給本村一個比她大八歲的莊稼漢

最近，聽同學說她去了

從此，家鄉的杏樹少了一束花瓣兒……

月亮旁邊的女人

蟋蟀叫醒秋天

夜被月色涂抹

河對岸，一個女人懷揣著月亮發呆

世界濃縮成一幅畫

時間被流水沖向遠方

思念。繼續

牽掛，繼續

女人心中的故事

在城市的某個角落閃爍

那個卑微的男人

那個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男人

是她生命的全部

男人的腿骨折了

他沒有向她說

她只是覺得他好久沒回家了

地里的莊稼泛黃了

家里的月牙兒又圓了

而他，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