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兒子

陸惠明

樓下的車庫里搬來個老太太，七八十歲的年紀，長得慈眉善目的很富態，見了人總是笑瞇瞇地與人打招呼。

每天晚上廣場舞結束后，小區里就漸漸地安靜下來。老太太回來后就開始看電視。因為她的耳朵有點兒背，電視的音量就開得大。這樣一兩天還不要緊，但時間一長就讓人難以入眠。

受害最深的是樓上的小王夫妻倆，每晚都被電視機的聲音困擾著，不得休息。

小王的妻子就去跟老太太打招呼，讓她把音量放低點。老太太見樓上的下樓來跟她打招呼很是過意不去，連忙將音量調低，不停地跟她說對不起。小王妻子見老太太的態度如此誠懇，就滿意地上樓了。

隔了幾天，晚上十一二點鐘的時候，小王又聽到老太太的電視機哇哇地響，他的火氣就上來了，要下去與老太太理論。小王妻子見狀連忙搶在他前面下了樓，她怕小王不會講話，弄不好與老太太吵起來把鄰里的關系鬧僵了。

到了樓下，老太太見她來，驚慌地去關電視，一疊聲地說對不起，她說是電視機音量開關壞了，聲音關不小，明天叫人來修。小王妻子見她如此誠惶誠恐還能說啥呢。

又過了幾天，深夜一兩點鐘，老太太還在看電視，深更半夜聲音顯得更大。小王從睡夢中被驚醒，他的火“騰”地一下就上來了。妻子睡眼惺忪地拉住他說：“我下去說，你容易沖動。”小王說：“你別下去了，我來報警，我就不信治不了這老太太了。”說著，他就掏出手機報警。

沒一會兒，警察來了，大聲地敲門。可門里只有電視的聲音，老太太卻一聲不吭。警察實在沒辦法，就破門而入。門開了，警察進去，然后將電視機關了，接著是一陣嚴厲的呵斥聲，隨后是一陣忙碌的腳步聲，最后是關門聲。

小王從床上起來，從窗簾的縫隙里往下看，只看到兩個民警架著老太太上了警車。小王幸災樂禍地笑了，看你還在半夜看電視，先進去關幾天。小王偷偷地笑。

回到床上，小王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就算老太太半夜看電視，不理睬警察，也不至于把她抓起來吧？

但不管怎么說，樓下終于安靜下來，小王很快進入了夢鄉。

半個月后，小王聽到有人敲門。他開了門，見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手里拎著幾袋水果。那人見了小王就連聲地道謝，說：“我是樓下老太太的兒子。半個月前，老太太突發腦溢血，生命危在旦夕，幸虧有人及時報警，警察及時趕到將她送到醫院，經醫生緊急搶救，才脫離了生命危險。我多方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樓上的鄰居報的警……”

小王聽后張大了嘴巴，不好意思地說：“我，我其實是因為她的電視機聲音吵得睡不著覺，無可奈何才報的警，我根本不知道她腦溢血……”

老太太的兒子歉意地笑了，說：“老人家耳朵不好，電視聲音太響，影響了你們休息，真是不好意思。但不管怎么說，都是你報警救了她，你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一定要讓我來謝謝你！”

小王只覺得一陣臉紅。

第二天，小區里的人都知道小王救了樓下的老太太。隨后，社區的同志為小王寫了個報道，貼在宣傳廊里，表揚小王關愛鄰里，希望大家向他學習。小王成了小區里家喻戶曉的人物。

此事讓小王感觸頗多，再聽見樓下的電視機聲音，他會下樓去看看老太太有啥情況。他還叮囑老太太，要是遇到什么緊急情況，就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到最大，他會及時下樓來幫助她。老太太顫抖著雙手，感激萬分。

那天，小王下班回家，半路上電動車與一輛汽車相撞。小王跌倒在地，電動車斜在一旁。汽車駕駛員急急忙忙地下來，伸手去攙小王。小王一看，這人認識，正是樓下老太太的兒子。

那人也認出了小王：“是你啊，真不好意思，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醫院做下檢查？”

小王動了動身子起來，活動一下筋骨，覺得沒有什么大礙，再說撞他的是樓下老太太的兒子，也算是鄰居了，怎么好意思跟他紅臉吵嘴呢？就打算騎車走人。小王剛想走，回頭再一看那輛汽車，不覺心里一震，那是一輛價格不菲的高檔汽車，于是小王的心里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小王說：“這輛汽車不便宜吧，少說也得五六十萬？”

老太太的兒子微笑著說：“買的時候差不多，可現在舊了，不值錢了。”

小王突然話鋒一轉：“你開著這么高檔的車，說明你不是老板就是大款，口袋里面根本不缺錢。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你這么有錢，為什么把你老媽丟在人家的車庫里呢？為人子女，你這樣做合適嗎？”

老太太的兒子臉色突然變了，低著頭，半天不吭聲。邊上看熱鬧的都圍了過來，指責他把老媽放在車庫里不像話，一點沒有孝心。

老太太的兒子終于忍不住，把小王拉到一邊輕聲地說：“我叫金海，我叫她媽不錯，但她不是我親媽。我有錢不錯，但我給她錢，她卻不肯要，我有房子不錯，但她堅決不愿意住我的房子。她就要一個人住車庫，你說讓我怎么辦？”

小王聽得奇怪了，悄悄圍過來聽熱鬧的人們也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金海眼里噙著淚水說，老太太確實有個兒子叫吳剛，是個消防戰士，三年前，一座大廈發生特大火災，吳剛在那場火災中一口氣從火海里救出了十多個人，他將最后一位救出來后，由于筋疲力盡，倒地不起，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金海說：“這最后一個人就是我。后來我知道英雄吳剛有個媽媽，我第一時間就去找她，跪在她跟前叫她媽，希望她能收我做兒子。我要接她去我家里住，照顧她的晚年生活。但她一口回絕，她不愿麻煩我。前段日子我去看她，她說樓梯上上下下不方便，她想住樓下。我想接她去住電梯小高層，可她不愿意，說電梯房太高，沒個人說話。她讓我幫她找一個樓下的車庫。我實在勸不了她，就只好幫她找了那個車庫。”

小王聽得愣了，三年前的那場大火，他的記憶太深刻了。那天他在那個大廈維修設備，突然轟的一聲就發生了大火，火勢封了門口，樓梯口都是人，尖叫聲，哭喊聲，嘩嘩的火舌眼看就要吞噬小王和同伴。就在這時，有一個消防戰士從天而降，抱起小王沖向窗口，跳向云梯。小王得救了，但小王直到現在依舊不知道是哪位戰士救了他。

小王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同樣眼里含著淚水，哽咽著說：“我也是那場大火的幸存者。”

大家驚奇地看著他。金海上前一步，與小王握了下手：“以后讓我們好好照顧她吧。”

小王回到家里，就去看望樓下的老太太。這時，金海也來了，手里拎著一瓶老酒和一些熟菜。進門就說：“媽，今天我認識了一個兄弟，他也是那場大火的幸存者，您猜是誰？”

老太太微笑著搖搖頭：“我怎么猜得到啊！”

小王爽快地說：“就是住在您樓上的我，以后我也是您的兒子，您一定得收下我。”

老太太盯著小王，淚花漣漣：“你也是……也是從大火中逃出來的？好，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啊！都是我的好兒子！”

晚上，小王跟妻子說：“你知道樓下的老太太是誰嗎？”

妻子問：“是誰啊？”

小王說：“她兒子就是那場特大火災的英雄。從今往后，我就是她的兒子，你就是她的兒媳婦。”

妻子望著小王，微笑地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