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維維
(黑龍江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哈爾濱 150080)
發展是時代的主題,也是時代的核心。研究發展問題,首先要明確“發展”一詞的含義。發展是一個歷史范疇,有一定的歷史階段性,但是總括地來說,“發展”的概念來源于兩個詞語的含義,一個是“進步”,一個是“增長”,發展的內涵與這兩個詞語緊密聯系。“進步”一詞來源于啟蒙時期人們以政治理性為核心的進步觀念,即從追求神的意志轉向人類自身理性,達成人類發展和改善自身的進步觀念;“增長”一詞來源于達爾文關于生物進化的理論,后經社會科學理論家引入社會發展進程中,意為追求經濟增長,即物的積累。正如拉德克利夫-布朗所指出的,社會進化理論“可以說是根源于斯賓塞自己稱作‘綜合哲學’的兩種觀念,而這兩種觀念又是18世紀的產物,一種是有機體生命演化的觀點,或者象斯賓塞所說的‘有機體進化’。另一種是人類社會進步的觀念”[1]。因此,發展有兩種進路:一種是進步主義進路,它以“進步”為核心,可以說是作為“政治理性”展開的發展,這種進路奠定了發展的政治理性基礎;另一種是進化主義進路,它以“增長”為核心,可以說是作為“經濟理性”展開的發展,這種進路奠定了發展的經濟理性基礎。這種“政治理性”和“經濟理性”均發端于啟蒙運動,啟蒙理論是其核心內容。那么,何謂“啟蒙”?對于“啟蒙”,有以下三個方面的解釋:其一,康德認為,啟蒙就是人類擺脫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是人們在不經別人引導的情況下運用自己的理智;其二,德里達從解構主義視角認為,啟蒙就是消解傳統的理解模式、習慣和結構;其三,霍克海默認為,啟蒙是一種新的神學,是以人的神話代替自然的神話,強調人類理性的作用。
所謂政治理性,是指國家在社會管理過程中,依據理性計算和理性的組織模式,追求管理結果的可控制,從而使結果向著預先的計劃發展,推進發展進程。作為“政治理性”展開的發展以“進步”為核心,具體表現為社會管理從宗教主導轉向國家主導,用政治國家代替宗教共同體,用政治理性代替經驗式管理,從而給世界、社會和人類帶來了巨大改變。其表現形式體現為以下三方面。
第一,神學政治結構轉向理性政治結構。漫長的中世紀時期彌漫著濃厚的神學色彩,其政治結構表現為專制的神學政治結構;啟蒙運動以后,這種政治結構被理性政治結構所取代,由此帶來一次由政治引領的發展變革。在黑暗的中世紀時期,人們推崇上帝,奉行上帝的旨意,于是,作為上帝在塵世的代理人的教會在國家和社會中占有了絕對的統治地位。教會擁有很大的權力,涉及人們的政治生活、經濟生活、文化生活等各個領域,包括制定法律,以及管理國家行政組織的運行。然而,啟蒙運動打破了這種由教會和神學教義雙重統治的政治局面,理性的力量開始在人們的思想中生根發芽,形成一種以科學技術為核心的解釋話語。由此,神學政治結構轉向了理性的政治結構。國家開始尋求管理的科學化和合理合法化,要求政治活動要有公民的參與,從而保障公民的民主自由權利;主張由理性的引導發現真理,并通過實踐來檢驗真理,從而把握自然規律并進而改造客觀環境。
第二,神學教義轉向現代知識。文藝復興運動之前,統治中世紀的是神學的教義。這種神學教義排斥一切人類理性知識,使人生活在一種被完全蒙蔽的狀態下,導致人們產生消極的生活態度。神學教義要求禁欲、禁止創新,使得人們的思想故步自封,任何新奇的想法都會被劃進“異端”的行列。文藝復興運動開始以后,特別是啟蒙運動時期,人們轉而投向古希臘時期哲學知識的復興,向古典思想尋求解救,從而解放了人的思想,開拓了人的創新思維,并且在新知識的現實表象下看到了發展和進步的曙光,因而從消極的生活態度轉向積極的學習和探索。人們意識到人類理性和科學解釋的普遍適用性,從而提出了以科學知識為核心的關于知識的新結構,并且發展出一種以現代知識為核心的解釋話語。自此,人們從對神學教義的崇拜轉向了對現代知識的追求。這一轉向,表征了以知識為主導的發展變革,由此促進了現代社會的產生。
第三,神權國家轉向主權國家。啟蒙運動發生之前,國家的合法性基礎是自然法和神的意志。啟蒙運動之后,霍布斯、洛克、盧梭等思想家為現代國家的產生找到了新的合法性基礎,即社會契約。霍布斯認為,在國家出現之前,人們生活在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之中,為了解脫這種戰爭狀態,人們交出自己的所有權利而形成一個統一的人格和統一的意志,像這樣統一在一個人格中的一群人就稱為“國家”。洛克認為,在國家出現之前,人們和平相處,但是缺少仲裁者,于是人們開始尋求“國家”這種具有公權力的存在,所有人通過同意來訂立了契約。洛克用這種“同意說”來證明國家的合法性。盧梭認為,在國家出現之前,人們之間和平、平等,并按照自然本性生存,互利互愛,但是隨著“私有制”的產生,人與人之間有了無法調和的矛盾,由此,需要國家的出場,有了國家,人們就把自身所具有的自然權利轉讓給共同體,條件是共同體要服從所有人的公共意志。這樣,從霍布斯、洛克到盧梭,逐漸確立了“國家主權在民”的政治民主思想。
所謂經濟理性,是指在經濟活動過程中,依據理性計算和理性方式,追求經濟的增長和物質財富的增加,并以此作為判定發展的標準。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尤其是自由競爭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的過渡,人類社會的財富逐漸大量積累。財富可以代表一個國家的生產力和競爭力,并且成為判定發展的唯一標準。在理論層面上,斯賓塞將達爾文的進化論引入社會領域,并進而應用到經濟領域。斯賓塞認為,進化一方面是有機體生命的潛在性的實現,另一方面是社會生活的潛在性的實現,后者在經濟領域即表現為經濟增長。所以,衡量發展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經濟增長。尤其是發展中國家,為了提高本國的綜合競爭能力,紛紛大力發展經濟,認為只有經濟的繁榮才能代表一個國家和社會的發展。這種現象是由西方現代性高度發展以后帶來的經濟效益所引起的,它是現代性過程片面化發展的結果。這種發展觀偏離了發展的宗旨,將“發展”片面化了,片面側重于經濟效益,而忽視了人類整體的價值訴求。其具體表現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經濟增長等同于發展。這種觀念來源于古典經濟學,古典經濟學以追求經濟增長為核心內容,將增長等同于發展,將經濟增長視為衡量社會發展的唯一指標,認為只要經濟增長了,國家和社會的發展也就實現了。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一書中提出國民財富的增長對于一個國家和社會的發展至關重要,甚至將二者等同,并且花費大量篇幅論證關于國民財富增長的一系列問題,包括條件和阻礙因素等。不過,經濟增長等同于經濟發展受到普遍認同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當時歐洲國家正處于戰后經濟恢復期,廣大第三世界國家則在探尋如何發展。1951年,聯合國發表由多位著名經濟學家起草的報告《欠發達國家經濟發展應采取的措施》,引起國際社會各界廣泛關注。該報告對實現經濟增長從而促進人類更好發展持樂觀主義態度,并認為發展的根本動力在于資本及資本的積累。然而事實表明,許多國家經濟增長了,卻沒有普遍的社會進步,出現了“有增長無發展”的現象。
第二,重視物質繁榮。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受工具理性和技術理性的支配,人們重視速度和效率,通過科學技術的手段對大自然進行無盡的剝奪,從而促進物質的繁榮和財富的增加。工具理性的過度張揚淹沒了價值理性,使得人們在發展過程中所追求的目標專注于物的積累,重視物質繁榮,而忽略了價值因素,忽略了人的價值的實現。這種價值理性的缺失導致了發展過程中只見物不見人,不懂得人的全面發展才是發展的最終目的。在向往“經濟增長”的發展過程中,淹沒了倫理價值的追求,忽略了自由、平等、公平、正義等價值因素,轉而崇尚個人主義、功利主義、享樂主義等,造成人與人、人與物之間關系的扭曲。更嚴重的是,人們追求物質繁榮和財富增長時,反而受到異己力量的奴役和壓迫,技術、資本及各類官僚組織成為壓迫人、奴役人的工具,致使人的價值得不到實現,人的積極性受到壓抑,人的個性被磨滅,人變成了馬爾庫塞所說的“單向度的人”。
第三,重生產輕分配。作為“經濟理性”展開的發展,將重點放在提高經濟總量上,而不重視財富的再分配。正如沃勒斯坦所說:“獲得‘更多’,就是發展,這是普羅米修斯式的神話,是一切欲望的實現,是享樂與權勢的結合,也可說是兩者的融合。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欲望。作為一個歷史體系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使這些欲望在社會上首次合法化。”[2]提高生產能力和生產效率成為促進落后國家發展的主要動力,然而,這也只是主要動力之一。我們在強調生產的重要性的同時,不能忽略了分配的問題,而分配就要涉及公平、正義、平等以及其他一些倫理價值問題。那么,當這種重生產輕分配的思路導致失業、兩極分化、貧富差距巨大等社會問題出現時,就需要注入倫理價值的因素來進行救治。只有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等各個方面協調共存、和協共生,才會真正促進人類社會的發展,這種發展才是科學的、可持續的,也才會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這一發展的終極目的。
以上探討了發展的兩種進路:一種可以歸結為“政治理性”的展開,主要以政治層面引領的國家進步為主;一種可以歸結為“經濟理性”的展開,主要以經濟領域帶來的經濟增長為主。這兩個方面共同構建了發展的理性主義進路。這兩條發展進路雖然為人類和社會帶來了巨大的改變,但是總的來說是崇尚工具理性的,淹沒了價值理性。也就是說,在追求發展的過程中,手段與目的倒置,使人的生存成長受到奴役和壓迫。針對發展面臨的這一境況,有必要探尋發展的倫理意蘊。倫理的忽視是由發展傳統本身的局限性造成的。雖然發展傳統也涉及倫理的視角,例如“霍布斯困境”“斯密問題”等,但這樣的倫理考量最終都沒有得到解決和重視,以致社會發展過程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
倫理既是發展的條件又是發展的目的和價值訴求。發展的倫理意蘊要求以人為本,以人的發展為核心,致力于謀求人之生活水平的提高、生存狀態的改善以及人的幸福的獲得,從而促使發展更加全面與綜合。在上述兩種發展進路中,都呈現出了不同的問題,歸根結底是由于發展的倫理意蘊和倫理視角之缺失。雖然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對倫理問題有著不同程度的考量,但是都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倫理困境也就沒有得到切實的解決。我們應該從發展的內部去發掘發展的倫理意蘊,包括“發展”的概念、路徑和目標等,從而在此基礎上,給予發展的倫理意蘊以足夠的重視。
“發展”概念的界定本身就應該包含倫理的因素和考量。阿馬蒂亞·森從人的自由之角度看待發展,將發展界定為一個擴展人們享有的真實自由的過程,認為擴展人的自由既是發展的手段也是發展的目的。他通過論述“自由”的意義來構建其發展觀,將自由與發展緊密結合在一起。無論是在社會領域還是經濟領域,人的自由之擴展都是實現發展的重要路徑,并且發展也由此來衡量。“自由”的含義是人們去做其有理由珍視的事情的可行能力,這種可行能力越強,越意味著人們不僅享有教育、醫療、福利等各種機會,還有權利參與政治選舉、政策制定、政策實施等各種選擇過程,通過對自由的掌握和提升而實現發展。“發展要求消除那些限制人們自由的主要因素,即:貧困以及暴政,經濟機會的缺乏以及系統化的社會剝奪,忽視公共設施以及壓迫性政權的不寬容和過度干預。”[3]可見,阿馬蒂亞·森關注的焦點是發展怎樣改善和促進民生。雖然其觀點大多停留在理論建構上,但其理論思想在詮釋發展的倫理意蘊以及凸顯人的主體性地位方面為我們提供了重要指引。從阿馬蒂亞·森關于發展的論述中可以知道,發展既要以人為出發點,又要以人為最終指歸,發展離不開人這一核心。
發展是關于主體的具有方向性意義的變遷重組過程,它不只是人類社會某一方面的變化,而是人之生存方式整體的變遷,在這樣的變遷過程中,人永遠處于核心地位,人的生存條件的改善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就是發展的最終目的。發展以人為核心,人的問題包含倫理問題,涉及倫理的問題總是與人有關,倫理本身就是對人之生存狀態的關懷,因而發展必然包含倫理問題;同時,發展由理性引導,既有工具理性也有價值理性,在發展中內蘊著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結合,其中價值理性最終指向的是倫理問題。所以,“發展”一詞本身就具有豐富的倫理意涵。發展本身就包含著倫理選擇,因而是一個與倫理密切相關的范疇,不能離開倫理而單純談論發展。實際上,發展既具有規律性,又具有倫理性,是事實與價值的統一,是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融合,不能缺少其中任一方面而談論發展。因此,倫理是發展所不可缺少或忽視的重要問題,它蘊含于“發展”概念本身,在發展的過程中也無處不在。
發展路徑的選擇需要倫理的審視,發展路徑的偏差需要倫理的糾正,發展路徑的持續需要倫理的引導。發展路徑的演變與發展理論的演進有著高度的一致性,從古典社會發展理論到現代化理論、依附理論、世界體系理論,再到新發展觀、可持續發展理論等,可以看出發展路徑的基本走向是由西方中心走向世界普遍、由以經濟為中心走向以人為中心、由關注同代之間走向關注代際。從以上走向可見,倫理的問題越來越突出,并且越來越發揮著重要作用。西方社會高速發展過后,出現了環境污染、生態失衡、貧富差距巨大、社會不公正、人受到機器及制度的奴役和壓迫等一系列社會問題和矛盾。發展中國家要在充分反思這些問題的基礎上,結合本國國情,找到一條適合自己國家和社會發展的道路。那么,當選擇一種發展方式或者發展道路時,倫理的審視就不可缺少。同時,環境、生態和社會問題也都可以通過倫理的審視來進行救治,倫理能夠為發展路徑的選擇和持續提供方向上的引導。
馬克思認為,發展的路徑在于解放人類,使人類從受壓抑、受奴役的狀態中解放出來,進而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基于阿馬蒂亞·森的觀點,發展的路徑即自由,體現了西方現代正義觀、人權觀的主流思想,即發展通過擴展人們所享有的真實自由這樣一種途徑來實現,并且通過提升人們的可行能力來克服由貧困和疾病等問題帶來的不發展狀態,將經濟與倫理結合起來,擁有了經濟權利,實現了經濟正義。馬克思和阿馬蒂亞·森都是從倫理的角度審視發展的路徑問題,從而在理論與實踐領域都產生了很大影響。倫理在發展路徑的選擇過程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也就是說,發展的路徑問題一定要有倫理的審查和檢驗,否則就會偏離發展路線,偏離發展所要實現的最終目標。
從管理的視角去考察發展目標的倫理價值,可對政治經濟發展進行重新解釋和考量。這是賦予發展目標以倫理價值的根本選擇,管理將成為全面發展的條件。政治發展引領著發展的精神層面的進步,經濟發展引領著發展的物質層面的增長,但二者在理性主義的簇擁下走向了極端,忽視倫理問題,使得工具理性過于張揚,淹沒價值理性,埋沒人的主體性,忽視主體的發展與向善發展。現代化理論很好地詮釋了政治與經濟兩個方面,從這兩個方面確定了發展目標,一是民主化,二是工業化。其中,民主化即從少數人統治走向多數人統治,工業化即生產力的發展和經濟的提升。但是,現代化理論沒有探討發展目標實現過程中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全面協調問題。管理視角的提出,能夠引領發展各要素的全面協調,是關于人的目的性意義的整體關照。
首先,“管理”的詮釋。不同的理論家對“管理”有不同的理解,并賦予其不同的解釋框架。這里不一一列舉,也不試圖為管理框定架構,只是探討一下管理的核心價值和核心作用。泰勒將管理與科學融為一體,運用科學方法探討管理問題,其“管理”的本質是科學的分工、標準的執行;韋伯在泰勒的基礎上將管理與模式或結構融為一體,其“管理”的本質是龐大的官僚體系,只要官僚體系和執行的人員存在,管理就存在;德魯克將管理與實踐結合,認為管理就是實踐,實踐的活動體現管理的性質。那么,對于當今社會所呈現出的復雜性、多元化而言,將管理與發展聯系起來看,管理更重要的本質就是全面協調,即協調各要素的合理配置,從而實現更好的發展。管理通過合理配置資源,促使發展過程中實現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的全面協調,并賦予發展目標以倫理價值,即最終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發展目標的倫理價值必然是以人為核心和目的,調節人的需要與有限的資源之間的矛盾,從而將發展的目光轉移到人的生存狀況之好壞上,將經濟的增長與物質的繁榮作為改善人的生存狀況的條件和手段。發展目標要緊緊圍繞人而展開,以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發展目標的倫理價值依歸。所以,管理的“全面協調”之本質在這一過程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不僅能夠化解人的需要與有限的資源之間的矛盾,而且將人放在了發展的核心位置,使人成為發展的最終目的。
其次,政治發展與經濟發展的再審視。政治視角引領并促進人的精神層面的進步,是發展的根本,其目的在于人之主體性的實現。羅爾斯認為,“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德性,正像真理是思想體系的首要德性一樣”[4]。正義不再局限于用來評價個人行為,而是成為一種評價社會制度的道德標準。社會制度的安排旨在讓社會擁有更好的發展。以公平正義作為社會制度的道德標準,能夠為社會發展的制度安排指明方向。羅爾斯以兩個正義原則為標準,對社會制度提出了倫理要求,使得社會的發展帶有倫理的因素。公平正義是羅爾斯認為的實現發展的必要條件。政治視角作為發展的精神層面,通過倡導民主、保護人權、共同參與等方式促進人的精神層面的進步,而這些都需要在政治領域通過政策與制度的引領來實現。由經濟視角引領并提高的物質層面的增長,則是發展的必要條件,物質的增長可以促進最終發展目標的實現。阿馬蒂亞·森的發展觀是將經濟與倫理相結合,打破了以往經濟與倫理二元對立的局面,通過對人的自由、可行能力以及貧困、饑餓、死亡率等問題的透徹分析,在經濟領域賦予了倫理元素與倫理考量,使經濟與倫理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最終實現具有倫理價值的發展目標。通過對政治發展與經濟發展的再審視,可以發現,其中融入了倫理的韻味。這種現象發生在管理理論出現之后,管理理論的出現在政治領域和經濟領域產生了較大的影響。最初,管理的工具理性意義促使管理理論出現,并不斷糾正工具理性的弊端,從而使人們清楚地認識到:物質的積累與增長都是為人的全面發展而服務的;但在工具理性過度張揚而淹沒價值理性的階段,人們執著于物質積累,卻沒有人的普遍進步,并進而造成了物質因素對人的發展的奴役與壓迫;倫理價值正是打破這種狀態的良方,我們通過倫理價值的審視,能夠使發展始終向著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這一最終目標前進。
最后,管理的發展觀。如前所述,將管理與發展相聯系,發掘了管理的重要本質,即全面協調,其中包含了發展所涉及的各要素,并且明確了主客體之間的關系,即人是發展的主體,其他要素是客體,人與其他要素之間要保持協調關系。管理的發展觀中蘊含了發展目標的必要倫理價值。管理的發展觀具體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其一,協調發展。協調發展是管理的發展觀的本質內容,管理本身具有協調的功能,用以協調管理所涉及的社會各要素之間的合理配置,以達到社會各要素的協調發展。管理是一種有目的的控制活動,用以控制、糾正、引導發展過程中存在的不合理因素,所以,協調發展是管理的發展觀的核心內容,它促使發展活動中各要素彼此之間保持和諧、協調的關系,進而促進彼此的發展。協調發展的核心在于確證自我與他者之間的關系。自我本身不能獨立存在,也不能獨立被構成,而是在他者在場的情況下才得以確立并發展的。所以,在人與人的關系中,自我的性質是受他人影響的。也就是說,個體是在群體中得以存在并發展的,人與人在群體中通過交往和交流來實現彼此的相互構建,促進人的自我實現,實現人的發展。同樣,在人與物、人與自然的關系中,人本身的發展要以物的發展和自然資源作為前提基礎,人的發展要受到物的發展以及自然條件的限制。因此,自我與他者之間關系的協調是實現發展的重要內容,并且能夠更好地促進人的發展。其二,全面發展。全面發展要求發展不能局限于物質層面,其更重要的層面是人的發展。物的發展與人的發展同時共存,并且始終保持物的發展服務于人的發展。全面發展要求社會各領域以及社會各要素共同發展,這是解決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的重要的觀念引導。要在轉變發展思路、整合發展理念、綜合事實與價值以及手段與目的之同時,實現地域之間平衡發展,促進地域之間合作交流。全面發展一方面表現為整體發展,即發展是包含社會各領域各要素在內的整體發展,強調整體中的部分之間存在著差異性,并且整體要探求具有各種差異性的部分與部分之間以及整體與部分之間的關系,從而謀求整體發展;另一方面表現為綜合發展,即發展過程中所涉及的社會各要素之間形成功能性結構,強調結構系統內各功能要素之間彼此聯系、相互影響,進而共同發展。全面發展是管理賦予發展的重要方面,卡斯特與羅森茨維克提出的系統管理理論讓社會各要素之間彼此建立聯系,形成具有整體結構的系統,并強調系統中的結構功能意義,構成了全面發展的重要理論內容。其三,向善發展。向善發展是發展的倫理視角的重要內容,它表現為公平、正義、平等、自由等發展的倫理目標,這些目標的實現要依賴于管理中的分配過程。管理通過資源的合理配置來達成正義的原則,并通過對社會基本結構的合理設計而實現過程的公正,以謀求結果的公正。向善發展要求發展始終圍繞人的生活水平的提高、生存狀態的改善和人的幸福的獲得等方面而展開。向善發展是以道德合理性為前提和基礎的,道德合理性表現為公正秩序的合理性與善價值的目的性之統一。當代社會很好地解決了技術合理性(即工具理性)以及經濟合理性(即效率)的問題,但在道德選擇與多元價值融合方面卻存在困惑,因而產生了當代社會的道德滑坡現象。所以,道德合理性要求公正秩序的合理性(即政治制度和政治管理的合理性)與人的善價值所具有的目的性相統一,既關注社會基本結構所內生的公正性,又要以實現人的善價值為宗旨。
綜上所述,倫理意蘊是發展本身所具有的,只是在發展的長期過程中被人們不同程度地忽視了。當人們意識到缺少了倫理意蘊的時候,又產生了實踐與倫理結合、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結合、事實判斷與價值應然結合的困境,以及它們之間的不可協調的關系。以上問題沒有得到重視和解決,因而社會出現了一系列的問題。通過對發展本身所具有的倫理內涵的發掘,找到發展的倫理視角的重要性以及倫理在選擇發展路徑和實現發展目標過程中所擁有的不可替代的地位,為我們充分關注發展的倫理問題敲響了警鐘。我們知道,人是發展的核心,人之生存條件和生存狀況的好壞是發展的倫理視角所關心的問題。發展離不開政治領域的精神層面的引領,也離不開經濟領域的物質層面的支撐,并且兩者都要具有倫理視角的審視。從管理的角度看,將人與組織、社會、環境聯系在一起,無疑是一個可以解決發展中的倫理問題即人與組織、社會、壞境之關系問題的新的嘗試。
[1] [英]拉德克利夫-布朗 A R.社會人類學方法[M].夏建中,譯.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8:149.
[2] [美]沃勒斯坦.發展是指路明燈還是幻象?[M].黃燕堃,譯//許寶強,汪暉.發展的幻象.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4.
[3] [印]阿馬蒂亞·森.以自由看待發展[M].任賾,于真,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2.
[4] [美]約翰·羅爾斯.正義論(修訂版)[M].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