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雙
(作者單位:湖北文理學院)
近年來,我國大陸多部現實主義電影憑借類型化書寫或是明星宣傳策略獲得口碑和票房雙贏,如2014年上映的《親愛的》、2015年上映的《烈日灼心》和《滾蛋吧!腫瘤君》、2018年初上映的《無問西東》和《紅海行動》。但其他的現實主義電影內容和票房卻不成正比,如著名導演馮小剛的《我不是潘金蓮》、劉德華主演的《失孤》和《解救吾先生》票房就不是很理想。如今,消費社會逐步蔓延,人們的消費觀從被迫消費轉變為依賴消費、從追求日常所需轉變為追求精神滿足,消費目的不是為了產品本身而是為了獲得產品給自己帶來的滿足感。比如,人們觀看電影時,目的不是看什么而是怎么看,看電影也不是為了陶冶情操而是獲得認同。在這種消費觀的大環境下,“受眾即消費者”的理念更加凸顯。一些商人為了利益不斷追逐受眾,因此許多電影主題、演員、題材和宣傳等是基于消費而不是電影本身應遵守的原則。從整體大背景來看,我國現實主義電影的發展任重而道遠。
當下,我國現實主義典型的類型書寫不僅缺少直接面對現實的勇氣,在題材選擇、表現手法和現實意義表達方面也都在一定程度上被掣肘。面對如此現狀,我國現實主義電影要繼續發展必須在觀念和理念上有所創新。2018年暑期由文牧野導演,徐崢主演和監制的影片《我不是藥神》如同黑馬般出現在公眾眼前,開啟了現實主義電影的新篇章。影片對現實的社會醫藥問題深度挖掘和充分關注,喜劇模式和現實主義電影藝術的靈活運用,以不同以往的類型書寫突破了我國電影制作者對現實主義電影類型書寫方法的傳統思想和觀念。
徐崢作為《我不是藥神》的主演和監制曾說過,《我不是藥神》的主創團隊希望的是制作出一部擁有現實主義質感的、關于“社會英雄”的傳紀類電影,這種類型的電影在中國電影市場很少見。這也正是《我不是藥神》在題材、體裁和創作手法上的創新與突破。正是這種改變和創新使《我不是藥神》向成熟的現實主義電影不斷靠近,創造了我國現實主義電影的新類型。《我不是藥神》對國內現實主義電影制作的實踐和創新主要從張揚人物感情、黑色幽默和直接鮮明的價值表達、思想深度挖掘和現實意義四方面加以體現。
一位美學家曾指出,“客觀性是現實主義的一個基本特征”。所以,大多數現實主義電影在制作時會下意識地控制自我感情的表達,更甚于回避具有濃烈戲劇性的情節書寫。
《我不是藥神》則與以往的現實主義電影有所不同,影片中最大限度地充實和張揚了所包含的情感力量,通過激起受眾共通的意識和情感共鳴,使這部電影笑中帶淚、以情動人,創造了這部影片的藝術效果。
首先,《我不是藥神》第一步是調動受眾情感力量,指引受眾構建對電影人物的同理心。影片中五位主要人物的社會背景涵蓋現實世界中中下階層的大部分:主要人物程勇是一位中年離異男人,自己經營著神油店;劉思慧是一位在風塵場所工作的單身媽媽;呂受益是一位飽受疾病纏身的樂觀人;“黃毛”是一位因自己的病而不得已遠離家鄉的“殺馬特”青年;“劉牧師”是一位有宗教信仰的既善良又固執的老人。《我不是藥神》的故事主要圍繞這5個人物展開,同時又通過這5個人體現出父子、母女、男人與家庭、父母與孩子、教徒與信仰之間的情感關系。運用簡單的人物關系和錯綜復雜的情感關系相互交織,讓一部分觀眾可以從電影中找到反映自我的鏡子,并從中獲得自身經歷,從而達到觀眾對電影中人物的心理認同。徐崢對影片中程勇這一角色有自己不同的理解:程勇這一人物代表的是社會上的普通人,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其自身缺陷,當觀眾發現這個人也有自私和缺點的一面時共情的觀念就已經被代入。正如徐崢所說的,在電影中使用這種共情是有必要的,尤其是重感性的觀眾。
其次,《我不是藥神》是以處于弱勢地位的人物和悲劇化的背景的緊密結合引起觀眾強烈的同情。影片中,所有人物都有復雜的社會背景和悲劇化的經歷,都陷入很大的困境中。比如,呂受益在絕望中得知妻子懷孕的消息使他重燃生命的希望,但為了買藥房子沒了,家人也被拖垮了,在他明白自己已然成為一個負擔時,簡單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為家人而撿起生命,最終也是為了家人而結束生命,在每位觀影者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再如,劉思慧本是家庭美滿卻因女兒的一場病,丈夫選擇離家,獨自一人撫養孩子,為了高昂的藥費不得已在夜店工作,原本驕傲的她也變得很壓抑。作為慢性白血病人或親屬只能靠藥物維持生命,一瓶藥成為他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我不想死,我想活著。”女病人發出的懇求,讓無數觀眾感受到癌癥患者的強烈求生欲和生命的卑微,她質問警方“誰家還沒個生病的人,你能保證一輩子不得病嗎?”更深入地運用生命這一命題的普世性深深刺痛了觀眾的心。《我不是藥神》生動地演繹了白血病患群體的悲苦命運和弱勢地位,影片中強烈情感的描述最大程度地實現了電影與觀眾在情感上的對話。積極調動情感力量,讓定型化人物走向極具張揚的、感情色彩的人物,這也是《我不是藥神》為國產現實主義電影的類型做出的成功探索。
《我不是藥神》是通過現實主義與黑色幽默的喜劇風格的結合,直接鮮明地表達價值判斷與情感認同。影片中,展現印度風情的片段、在走私藥品途中的奇遇、窮屌絲的逆襲之路、酒吧撒錢讓領班跳舞、在張長林的售賣會上砸場子、在海關收貨遭遇警方追等片段,迎合了受眾消費心理,增強了電影藝術性,并在愉快輕松的環境中將觀眾帶入電影場景中。到了后半部分父親的去世、弟媳的懇求、好友的自殺仿佛三重大山壓在程勇肩上,在壓力的刺激下他決定不惜代價為更多的病人,走上了“藥神”道路。前半部分的笑點和后半部分的淚點相結合,成功塑造了一個舍小我為大家的人物形象,成功將這一人物從自我救贖到獲得民心推向了神壇。
《我不是藥神》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片中程勇的原型陸勇本身就是慢粒白血病患者,他因為幫助千余名網友在印度代購印度仿制藥“格列寧”抗癌藥被警方以“妨礙信用卡管理”和“銷售假藥”的罪名逮捕。逮捕之后,有300多名病友聯名寫信上書請求司法機關對他免于刑事處罰,檢方綜合多方考慮撤訴,陸勇無罪釋放。現實生活中,無數的家庭因家庭成員患病而被藥費拖垮,從而導致家庭支離破散,使人們也喪失了尊嚴和體面。沒錢就意味著死亡,意味著絕望,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不少家庭小心地生活,不敢奢求太多,絲毫不敢懈怠,對未來也時刻保持警惕。陸勇海外代購仿制藥品的行為是違法的,這是法律方面的問題;然而,代購這一行為是為了治病救人,這是道德方面的問題。換句話說,這并不是單純意義上的藥品走私和賣假藥的犯罪問題,同時,陸勇案還涉及關稅制度、仿制藥制作、醫藥審批、醫療保障等,多重社會問題相互交織,致使這個案件十分復雜。但從本質上講是法理和情理的矛盾、專利權和生命權的矛盾。電影《我不是藥神》以程勇內心法與理的掙扎,以及做出的抉擇為故事主線來表現戲劇沖突,最終獲得法律的寬恕和道德的救贖,通過另類的類型書寫構建了一個發家致富后依然堅守人性底線的“藥神”形象。影片從小人物的角度尋找普通人的生活狀況,對慢粒白血病人與命運作斗爭的情況進行描述和展現;從病人和原版藥廠、程勇和張長林的矛盾視角體現善與惡的沖突、個人內心的抉擇。《我不是藥神》主題宣揚主流價值觀,程勇的發財之路是違法的、是不道德的,要想真正拯救自我就要拋棄自私,要將不正當渠道得來的財富施于他人,向下層人民施以援手。這呈現的是舍小我為大家的集體價值觀。此外,導演選擇弱者的角度敘事,表現黃毛、呂受益、劉思慧等人悲慘的生活狀況,站在病難患者的角度直接鮮明地質疑社會的公平與正義;但對于關稅制度、仿制藥制作等一系列社會問題則有意避開不談,運用電影語言描述一個黑色幽默諷刺的、關于道德的故事,從而鮮明清晰地體現了善與惡的對立,觀眾也容易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影片,從而獲得情感認同。
《我不是藥神》的人情描寫為影片增添加了人文關懷,但如果一部現實主義電影只是單純地站在煽情化角度思考,觀眾也只是投入暫時的感情,就會缺少對現實社會問題的考慮。《我不是藥神》作為一部現實主義的電影對現實生活的敘述并沒有像以前影片中對生活圖景無邊的鋪陳和對生活細節肆意地堆砌。影片通過對“陸勇案”這一熱點的、具有爭議性的事件通過電影手段的類型書寫呈現出低價仿制藥和高價正版藥之間的矛盾沖突,從而引起社會各界對高價抗癌藥引發的一系列社會問題的關注,由此成就了電影思想性的鮮明特點。《我不是藥神》通過對現實社會矛盾的呈現,如病患的生存和沒錢的矛盾、程勇的醫人和違法的矛盾、醫藥公司高昂成本和病人價格需要的矛盾,引發每位觀眾的深思。更可貴的是《我不是藥神》不只是對社會矛盾的呈現,還嘗試探索并闡釋矛盾形成的主要原因。影片中,張長林對陸勇提醒:這世界上只有一種病,窮病,你救不了,也救不過來。這不禁讓人們反思當下社會真實存在的醫藥問題,雖然片中對這種反思只是一筆帶過,但其中卻包含著強大的思想力量。雖然影片有電影改編的成分在,但沒有把事件中所包含的復雜的社會問題簡單化,相反運用現實主義電影的類型書寫從多個側面反映社會現實人物遇到的艱難險阻,指引觀眾從認知層面了解現實真相。《我不是藥神》通過對人類本性、底層人物悲慘命運、法律方面的缺失的另類書寫,從而引發社會各界的反思,為我國現實主義電影類型做出領頭羊的作用——從現實主義電影公式化的藝術情節到深挖其中的思想深度和內涵。
韓國的多部影片,如《辯護人》《熔爐》《素媛》等一經播出均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并倒逼一些法律的制定。現實主義電影就是從現實中來到現實中去,現實主義精神和電影藝術的結合,將電影的社會價值和現實意義逐步推廣開來。如英國紀錄電影學派的創始人約翰·格里爾遜一
()()直鼓勵的一種“解決問題式”的紀錄電影創作方法。電影不能只是客觀世界的鏡子式再現,更應成為一種將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連接起來的橋梁。近幾年,我國現實主義的電影類型在消費社會的環境下,在商業利益的驅使下對復雜社會問題簡單化或歪曲,從而導致現實主義電影達不到應有的效果。《我不是藥神》展現了真正的現實主義電影本應擁有的巨大能量,同時也重新體現了現實主義作為一種創作精神的價值追求。影片內容以現實社會問題吸引著大眾,展現出我國現實主義電影的強大力量,強化了影片對現實意義的書寫。
以往電影播出后在社會上引起的反響、現實意義相對來說還是較弱。這部電影一經上映,就使社會輿論的焦點迅速集中到抗癌藥物問題上對于《我不是藥神》引起的社會輿論,李克強親自做出批示,要求國家有關部門加快落實抗癌藥降價保供等相關措施。影片上映不久后,國家醫療保障局開始展開與國內外醫藥企業的新一輪的抗癌藥專項談判,全國多省宣布將更多特殊抗癌藥品納入醫保范圍。像這種以一部電影之力促成社會民生改善與進步的作品,在我國電影市場上屈指可數。因此,《我不是藥神》對我國現實主義電影所作出的貢獻是不可估量的,展現了現實主義電影的巨大影響力,也創新了現實主義電影的類型表達,實現了電影社會價值和意義最大化。
《我不是藥神》作為一部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以不同的類型書寫體現了影片的現實主義品質。但《我不是藥神》只是我國現實主義電影的一個新起點,若要實現現實主義類型創新,需不斷強化影片人物的情感張揚,更靈活地運用黑色幽默式的鮮明價值觀表達,深挖思想深度,強化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