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不忠”

蘭心

因為女兒幫爸爸保守出軌的秘密，害得媽媽人財兩空。媽媽感覺遭遇了前夫和女兒的雙重背叛……

無法共處一室的母女

王穎坐在咨詢室里一臉憔悴，“半年前，因為丈夫外遇，我和他離婚了。可是，離婚后最折磨我的，并不是那個‘負心漢，而是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陶陶。她多次離家出走……其實，有幾次是我把她攆出去的！她不僅長得和她爸爸一模一樣，而且也是一個白眼兒狼！想到她對我做過的事，我還要沒日沒夜地伺候她生活起居，我就憤憤不平……我堅持不了了，不知道還要不要給她當媽媽！”

王穎的糾結全都寫在臉上，那是一種包含著怨恨、猶豫和自責的復雜情緒。據她描述，母女二人之前的關系很好，可經過離婚風波，她們的關系直轉急下。

兩年前，陶陶就發現爸爸出軌了，但是因為害怕父母離婚，她沒敢告訴媽媽，期待爸爸能回心轉意。誰想，爸爸在此期間偷偷轉移了財產，讓媽媽人財兩空。

王穎說：“我真的想不到，連陶陶都幫她爸掩蓋罪行，這個家里還有好人嗎？如果她早點兒告訴我，我們母女倆的生活會比現在好很多……”經濟損失加重了她對女兒的怨恨，她多次逼著女兒去向前夫要錢，1萬、3萬、5萬……錢是越要越多，但王穎的心情卻沒能好起來：“我現在對陶陶的心理特別矛盾，有時候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對她的愛，但是，一想到她的背叛，我就立刻由愛轉恨，好久都愛不起來！”

很明顯，王穎最難容忍的，就是女兒的“不忠”。她覺得，女兒必須要忠于她一個人，哪怕對方是她的爸爸，她也應該毫不猶豫地站在媽媽身邊。其實，父母離婚后，陶陶對爸爸很失望，向媽媽保證過：“以后無論什么事，我都不再隱瞞，都會和媽媽站在一起！”可這種保證，王穎再也不敢相信了。

陶陶還只是一個初中生，無端被卷入家庭風暴中，覆巢之下難以保全自己。但王穎的痛苦也相當真實，她畫地為牢，困在過去不肯向前邁步重新生活，遭受丈夫和女兒的雙重背叛，她無法與過去和解。

對家庭的忠誠緣何而來

每個人都是通過一些具體的事，來定義對家人是否忠誠的。當然，每個人對忠誠度的把握也不一樣。王穎執著地認為，所謂的忠誠，就是我對你好，你就要和我一伙，無論何時，無論何事！

這種非黑即白的原始對立，讓人在談話中都能感受到咄咄逼人的壓力，何況是和她朝夕相處的陶陶。王穎是如此地堅信這個道理，“我覺得，她一定曾經參與過類似的‘游戲”。

我問王穎：“在你和父母的家里，你和誰是一伙的？”

王穎顯然明白我的言外之意，回答說：“沒有您想的那么復雜，我爸去世得早，我和我媽一起生活，所以不會有機會讓我拉幫結派！”

“那你媽媽是怎樣的人呢？”我一邊問，一邊觀察王穎的表情。提到原生家庭，她的表情變得平和，“我媽和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她溫柔、克制，幾乎不亂發脾氣。我爸去世后，留下很多醫療債務，我媽做了好幾份兼職還債，也不曾虧待我……”

王穎提及一個細節，特別有畫面感。因為知道媽媽辛苦，她很懂事，盡量不惹大人生氣。有一次，媽媽回家時面頰掛著淚痕，王穎很無措。媽媽徑直走到屋里，躺在床上默默流淚，王穎就一動不動地蹲在床邊，默默地陪著媽媽。后來，媽媽睡著了，王穎也不敢離開媽媽，一直守護在媽媽身邊……

我對王穎說：“你和媽媽的心情，幾乎都是同步的。也就是說，你常常用她的心情狀態來陪伴她，對嗎？”

王穎點點頭，說：“她不高興，我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這個細節讓我找到了王穎的情感線索，再次和她核實，“你認為，自己必須和媽媽在情緒感受上一致，才是一種忠誠的陪伴，對嗎？所以，女兒沒有在第一時間和你站在一起，你就覺得她背叛了你！”

王穎嘆口氣說：“這不是背叛是什么呢？至少，我不會這樣對我媽。”

談話中，我得知王穎的媽媽在幾年前去世了，可能是因為這樣，她在內心中無盡地美化媽媽的形象。她追求一種“純粹”的愛，不知不覺中對自己、對女兒的要求越來越高。想要改變她的看法，必須讓她對“愛”這種感覺有更深刻的感受。王穎需要明白，愛不僅包含喜愛、需要等正面的情緒，也包含害怕被拋棄、害怕分離等負面的感受。愛，從不是單一的感覺。

母愛的回歸之路

再次見面時，我幫助王穎疏通她內心的憤怒和恨意。我在兩張小卡片上分別寫下“好人”和“壞人”的角色，幫助她分析每一段親密關系中的好和壞。我先用王穎和她媽媽之間的關系舉例，“你覺得你的媽媽是個非常好的人，甚至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所以，你和她之間有什么不愉快一定是你的錯，而她是對的。這種關系中，她是好人，你是壞人。然后，請你以這樣的關系重新思考你和陶陶的關系，你有什么感覺呢？”

王穎沒有作聲，但看得出來她在思考。我對她說：“通常，在一段關系中被定義成‘壞人的人，并不好翻身，也很難平等地交流。她向你道歉，你情感上無法原諒她，陶陶只會更加自責，而自責和補償后，就絕對不會離開你……”

“我確實怕她離開我，畢竟，我現在只有她！”王穎為難地說，“上次咨詢后，我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那時，我最大的噩夢就是怕媽媽也消失不見了，所以才那么懂事。有一次，女兒睡著了，我站在她床邊想，也許她也很害怕我拋棄她吧？這么想著，就沒那么憤怒了。但是，我怕自己控制不住再去想……”

我能感覺到，王穎正試著和糟糕的經歷和解，她有意愿重新開始。但是，想要徹底和解，必須打開她最大的心結—丈夫的背叛。每提及丈夫的種種惡行，王穎都會聲淚俱下地哭訴，她說：“我對他那么好，他還不要我，簡直是個不知好歹的混蛋！”

我告訴王穎，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在為周圍人的情緒負責。對媽媽是，對丈夫也是，總是覺得“我對你好，你就不會離開我”。但是，媽媽會病逝，丈夫也會做錯事，這些都不受她的控制。所以，她必須打破“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主宰周圍的人”的自戀，不再用這種方式和陶陶互動。至少不要用所謂的“忠誠”折磨彼此，進而把孩子牢牢地鎖在身邊。

當然，打破自戀和接納過去的路是漫長的。王穎要接受一個非常重要的真相：前夫是個糟糕的人，而且，這種糟糕不是通過她的努力就能夠改變。所以，她不需要努力，也不用為自己之前付出的努力感到惋惜。因為沒努力過，她自己不會相信這個真相。在傾訴和認知調整后，王穎漸漸放下了對前夫的怨恨。

最后一個需要和解的，是和女兒的關系。王穎害怕當面無法說出心里的想法，在我的幫助下，一起給女兒編輯了一條微信：“陶陶，我很抱歉，在經歷了婚姻的打擊后，把所有糟糕的心情都轉移到你的身上。我恨你，也是因為你選擇幫爸爸保守秘密，其實，這種怨恨并不合理。我和你姥姥是沒有秘密的，所以我期待你也這樣對我。但我發現，你和我是不一樣的，你比我豁達，爸爸離開家，你也不那么悲傷。但你也很重感情，因為你對姥姥和奶奶都很好……通過咨詢，我明白了一些道理，也放下了一些痛苦，希望你能繼續做自己！”

信息發出后，王穎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把自由還給了女兒，也釋放了自己。即使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緩和母女關系，但她慶幸能夠重新開始。離開咨詢室時，王穎心中的重擔沒有了，走得格外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