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思政 張 怡 楊 榕 易 超 趙梓蕓
(成都中醫藥大學,四川成都610075)
功能性腹脹(functional bloating,FB)在2006年羅馬Ⅲ診斷標準中歸屬于功能性腸病(functional bowel disorders,FBD)[1],患者自覺腹部脹滿,外觀可有脹滿之形,但觸診無有形之物,主要由胃腸道氣體積聚、轉運失常所致,與胃腸動力異常,腸道細菌過度生長,內臟高敏感性及社會心理因素有關[2],診斷時排除器質性病變及其他功能性胃腸病。現代醫學治療上僅有對癥使用促胃腸動力劑及腸道菌群調節劑等,療效有時差強人意。根據FB癥狀特征可歸屬于中醫學“脹滿”“痞滿”等病范疇。本病除自覺脹滿之外,還可伴有噯氣、矢氣頻多、腸鳴、便溏或便秘等癥。中醫素有“脾主大腹”之說,《素問·五臟生成》亦言:“腹滿脹,支鬲胠脅,下厥上冒,過在足太陰、陽明”,故本病病變臟腑主在脾胃,并與肝、肺二臟相關。
脾胃居中焦,主運化水谷,脾氣宜升,如《素問·經脈別論》所述:“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清氣升可滋養形體五臟,而胃氣宜降,“以息息下行為順”(張錫純《醫學衷中參西錄》),胃降則水谷傳化,糟粕濁氣下行而不滯。肝氣當疏,一助脾胃氣機升降,二助水谷運化消腐。此如《血證論》中所言:“木之性主于疏泄,食氣入胃,全賴肝木之氣以疏泄之,而水谷乃化。”而病理上邪實或臟虛均可導致脾胃升清降濁功能失常,氣機失調,正如《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濁氣在上,則生脹”的著名論述,認為濁氣不降為脹滿所生之根源。今肝失疏泄,氣機不暢,反礙脾胃運化,升清降濁無序,在上清陽不升,見頭目眩暈,在下濁氣不降,見脘腹脹滿,腹瀉便秘。肝脾不和,脾胃虛弱,濁邪內生,氣機梗阻,故中滿之癥,在所難免。
本病病機,景岳總結為氣寒、氣熱、氣濕、氣實、氣虛。其一如東垣所言“胃中寒則脹滿”,或“臟寒生滿病”,陽氣不足,寒氣收引凝滯氣機可生脹滿[3];另有陽熱亢盛之論,可參見《河間六書》所云之“陽熱氣盛,則腹脹也”,丹溪亦言“濕熱相生,遂成脹滿”,故熱盛或濕熱相生可阻礙氣機而見脹滿。外感或內生濕濁邪氣,飲食不節,食積內停,或憂思悲怒等情志失調亦均可導致氣行不暢,滯而生脹。虛者,如東垣于《蘭室秘藏》中言:“皆由脾胃之氣虛弱,不能運化精微而致水谷聚而不散,而成脹滿”,脾土不健,難爰稼穡,運化無力,氣行虛滯,常食亦可留滯為邪,此乃因虛致實,虛實夾雜之證。再有《靈樞·脹論》所述:“厥氣在下,營衛留止,寒氣逆上,真邪相攻,兩氣相搏,乃合為脹也。”認為營衛之氣運行失常,陰陽氣不相順接,是脹病產生的原因。
總而言之,寒、熱、濕、食等諸實邪阻滯,肝失疏泄,氣運不暢,脾胃虛弱,運化失常,濁氣內生,亢逆不降是本病之基本病機。
邪實為標,臟虛為本,FB既由氣運不暢,濁氣不降而生,故治療一以調氣之法,調理氣機運行,順接陰陽之氣;二以降濁之法,通降所生之濁氣,使其排除體外而不郁留成邪。此二法針對共性病機,相輔相成,臨證治療辨其虛實,再隨證而治,方可收獲良效。
2.1 調氣 調氣之法,不可單作行氣論。調,為調理之意,滯者行之,虛者補之,逆者降之,陷者升之均為調理氣機之法。
2.1.1 氣滯生脹,滯者行之 滯者多為氣行郁滯,患者脹滿拒按,全腹作脹無定處,多因情志不遂而加重,治療當行氣解郁,重者破氣,臨床常用四逆散、柴胡疏肝散等方加減治療[4]。常用柴胡、枳殼、香附、陳皮等藥疏肝解郁,理氣消脹。其中柴胡味辛苦,入肝膽肺經,芳香疏散,可升可散,善于疏泄肝氣之郁結,促進脾胃氣機正常升降;枳殼具有行氣消積、化痰散痞之功,《本草綱目》言“枳殼大抵其功皆能利氣……氣行則痰滿消,氣通則痛刺止,氣利則厚重除”,故可謂消脹之要藥;香附一味,微甘而平和,疏肝解郁兼能理氣寬中,調和肝脾氣機,善消脹除痞,被李時珍譽為“氣病之總司”;陳皮辛行苦泄兼可溫通,理氣燥濕兼可健運脾胃,但凡氣滯之證皆可選用,《本草綱目》謂之“治百病,總取其理氣燥濕之功。同補藥則補,同瀉藥則瀉,同升藥則升,同降藥則降”。
2.1.2 氣虛生脹,虛者補之 虛者多為脾氣虧虛,患者隱隱作脹,喜揉喜按,兼有乏力、納差、便溏等脾虛之癥,此乃脾失健運,運化失司,氣行虛滯,推動無力,升降欠暢所致。治療當健脾與理氣并行,常用香砂六君子湯加減,方中黨參、白術、茯苓等藥補虛健脾,木香、砂仁行氣運脾燥濕,攻補兼施,正邪兼顧而治。其中木香芳香味厚,可行可通又兼可健脾消食,《本草綱目》云:“木香乃三焦氣分之藥,能升降諸氣。”而砂仁除理氣之外,兼可溫脾化濕,《本草求真》言其長于“醒脾調胃,快氣調中”。二藥是臨床常用藥對,尤適于脾虛氣滯者,現代藥理研究也發現二者均能增強胃腸動力,調節消化液分泌,故為此證之良藥。
2.1.3 氣逆生脹,逆者降之 逆者多為胃氣上逆,患者脹滿偏上腹部,并可兼有呃逆、噯氣等癥,食后尤甚。胃氣以和降為要,如《素問·五臟別論》所述“水谷入口,則胃實而腸虛;食下,則腸實而胃虛”,飲食當下,胃氣當降,上逆則痞悶脹滿遂生,呃逆、噯氣亦均為氣機上逆失和之象。治療常用旋覆代赭湯加味,其中旋覆花入脾胃經,善降胃氣止嘔噫,《本草匯言》謂之為“消痰逐水,利氣下行之藥也”,代赭石苦寒質重,降逆氣之力強,二味合用,再加行氣消脹、運脾消食之藥以治之。
2.1.4 氣陷生脹,陷者升之 陷者為氣損而上升無力或下降太過,患者多表現為疲乏無力、腹部墜脹不適,此為脾胃氣虛,清陽下陷所致。脾土不健,運化失常則納少便溏;清陽不升,中氣下陷則墜脹不適。治以補益中氣,升陽舉陷,方以補中益氣湯加減。其中升麻辛散升浮,善升舉陽氣,《本草綱目》曰“升麻引陽明清氣上行……脾胃引經最要藥也”,臨證用量宜輕,合以健脾益氣之品,共奏舉陷消脹之效。
氣之為病,諸實邪均可致之。故臨證當根據寒、熱、濕、食等各邪之異,辨證論治,以調氣為大法,兼顧攻伐實邪。另者,氣血相依,氣不為帥,血行亦滯,故氣病日久,可累及血,形成氣滯血瘀之證。久脹者,在調氣的基礎上,可佐以行血之品,氣血同治,血暢則氣行亦可順。
2.2 降濁 降濁之法,不可單作沉降論。中醫學所謂“濁”于病理上所指為一類具有黏滯、稠厚、重濁特性的病理產物或致病因素,多由內化生,較痰、濕二者更易阻礙氣機,影響水液代謝[5]。葉天士云:“驚惶忿怒,都主肝陽上冒,血沸氣滯瘀濁。或因飲食勞倦,困脾礙胃,氣機失調,清陽不升,濁陰不降。”故可知情志、飲食、勞倦等原因均可導致脾胃功能失調,濁邪內生。其臨床表現除脘腹脹滿外,還可見頭暈胸悶、大便黏滯、小便渾濁、舌苔厚膩等癥。而降濁之法,遵循實者瀉之的治療原則,因勢利導,可分為芳香化濁、淡滲利濁、通腑泄濁、升清降濁各法,隨證而施。
2.2.1 芳香化濁 使用味芳香性辛散的藥物,芳化濕濁,調暢氣機。此法由雷氏所創,言穢濁邪氣,“非香燥之劑不能破也。當用芳香化濁法,俾其氣機開暢,則上中之邪不散而自解也”。此法尤適于脘腹脹滿作悶,兼口中黏膩,頭重身怠,舌苔厚膩,大便黏滯者。代表方有藿香正氣散、藿樸夏苓湯等,常用藥物有藿香、豆蔻、紫蘇葉、紫蘇梗等。其中藿香散而不耗,溫而不燥,化濕醒脾,尤適于濕阻氣郁,脘腹脹滿兼嘔惡者;豆蔻同有行氣化濁之功,《開寶本草》謂之“主積冷氣,止吐逆反胃,消谷下氣”;紫蘇葉辛散溫和,《本草匯言》言其“散寒氣,清肺氣,寬中氣,安胎氣,下結氣,化痰氣,乃治氣之神藥”,紫蘇梗偏于理氣寬中,二者可隨證選用。
2.2.2 淡滲利濁 使用滲利小便的藥物,使濁邪從小便而去。正如《金匱要略》所謂“治濕不利小便,非其治也”,引濕濁邪氣下降,從小便而出,尤適于濁氣內困,脘腹脹滿兼小便不利者,代表方有胃苓湯、萆薢分清飲,代表藥物有茯苓、薏苡仁、萆薢等。茯苓健脾滲濕,可治脾虛諸證,《本草衍義》謂之“行水之功多,益心脾不可闕也”;薏苡仁同有健脾利水之功,為淡滲清補之品;而萆薢利濕去濁,藥性平和,《滇南本草》言其可“利膀胱水道,赤白便濁”,為淡滲利濁法之代表藥物。
2.2.3 通腑泄濁 使用通腑瀉下的藥物,使濁邪從大便而去。《傷寒論》有述:“噦而腹滿,視其前后,知何部不利,利之則愈”,“利”法除利小便之外,便是通泄大便之謂也。此法尤適于腹滿腹脹,大便不通者。臨床常投以大承氣湯、大陷胸湯等,代表藥物為大黃、芒硝、檳榔等。其中大黃瀉下攻積,有“將軍”之稱,《藥品化義》有言:“大黃氣味重濁,直降下行,走而不守,有斬關奪門之力,故號將軍。專攻心腹脹滿,胸胃蓄熱,積聚痰實,便結瘀血。”而檳榔用于脾胃病證時,善行胃腸之氣,可消積導滯、利水化濕,與木香、香附等藥配伍療腹脹便秘效佳。
2.2.4 升清降濁 在降濁的基礎上,少佐升清之藥,以升促降,使氣運升降相宜。本法適用于脹病日久,降法久用而效不佳者。醫者予通降太過,攻伐傷正,余氣閉塞于內,若再予大劑通降之藥,恐生變證。此時可用葛根、荷葉、升麻等味,輕提脾胃之氣,清氣自升則濁氣自降,脾胃氣機可復。其中荷葉一藥,清暑利濕,升發清陽,《本草綱目》謂其“生發元氣,裨助脾胃”,若得善用,屢有佳效。
綜上所述,功能性腹脹一病,現代醫學對其發病機理認識尚未明確,治療用藥單一,效果欠佳,中醫學認為本病由肝失疏泄,氣運不暢,脾胃虛弱,運化失常,濁氣內生,亢逆不降所致,針對病機,以調氣降濁之法治之,并隨證祛邪補虛,標本兼顧,正邪同治。如此邪去則氣行可暢,濁降則脹滿可消,脾健則水谷得運,精氣得升,方得良效,造福病家。
[1] 羅馬委員會.功能性胃腸病羅馬Ⅲ診斷標準[J].胃腸病學,2006,11(12):761.
[2] 崔羽.中醫藥辨證治療功能性腹脹的探索性研究[D].北京:北京中醫藥大學,2013.
[3] 賈志新,馮五金.馮五金老中醫溫陽通調法治療功能性腹脹經驗體會[J].世界中西醫結合雜志,2015,10(7):919.
[4] 賈博宜,石靜,王穎,等.通降法治療功能性腹脹經驗[J].環球中醫藥,2016,9(3):367.
[5] 趙進喜,龐博.中醫學“濁”的涵義及其臨床意義[J].中醫雜志,2009,50(7):5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