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佳琪 李永亮 曾 誠 鄭春燕 彭紹嬋
(1.廣州中醫藥大學,廣東廣州510405; 2.廣西中醫藥大學,廣西南寧530020)
班秀文教授系首屆國醫大師,廣西中醫藥大學教授,從醫60余年,學驗頗豐,論著獨到,尤善治療婦科疾病。班老對帶下病論述精詳,其深入剖析帶下病“血證”機理,提出帶下病久病、重病易“邪入血分”的學術觀點,歸納出“理血治帶”的治療原則,臨床收效顯著。今將其經驗總結如下。
班老認為婦科諸病,均屬血證,帶下的生成與正常輸布,與體內精血物質的充盛程度、運行的順暢程度有關?!稄V嗣紀要》對此有闡述:“女子之血謂之七損,上為乳汁,下為月經,交合浸淫之水與夫漏濁、崩中、帶下之物,皆身中之血也?!鄙頎顟B下,人體之血可在沖、任、帶三脈經絡之氣的推動下注陰股,充養女子帶下,起到濡養陰戶、陰道作用,并能防止外邪內犯。血分受邪致病,如血熱、血寒、血瘀、血虛等證,均會影響帶下的生成及正常輸布。若邪氣內襲,傷及血分,則邪易隨血行,下注陰股,《諸病源候論·婦人雜病諸候》有云:“穢液與血相兼,連帶而下,冷則多白,熱則多赤,故名帶下?!比粞胁粫?,瘀血內生,胞宮脈絡不和,則水津不能正常上布施化,反下陷為濕,《醫宗金鑒·訂正仲景全書》記載:“《難經》有云,血主濡之。以沖脈血阻不行,則陽明津液衰少,不能濡潤,故唇口干燥,斷以病屬帶下,以曾經半產,少腹瘀血不去,則津液不布,新血不生?!睔庋ド?,則帶下化源不足,不能護衛陰戶,如《古今圖書集成醫部全錄·婦科》所述:“蓋血崩久,則血少復亡其陽,故白滑之物,下流不止?!?/p>
歷代醫家論治帶下病,多從“濕邪”入手。傅青主有云“帶下俱是濕證”,班老亦認為帶下初起以濕邪致病為主,而帶下病程日久,濕邪重濁黏膩,阻滯氣機,可影響血液循行,致血瘀形成,出現“濕瘀膠結”的病理變化[1]228。帶下久病多有血分證表現,濕瘀互結,損傷胞脈,血不歸經而隨濕邪下注,故帶下色赤,甚至陰道不規則出血,患者外陰刺癢,坐臥不安,腹痛隱隱,夜間尤甚?,F代病理學研究發現,復發性陰道炎患者往往伴隨一定程度的陰道局部微循環異常。臨床觀察表明,由于反復、持續性的炎癥刺激,陰道黏膜局部毛細血管管徑減小、通透性增加,黏膜血流灌注減少、紅細胞聚集率增高,且組織水腫率增高[2]。班老指出,帶下久病夾瘀證更有“經帶并病”表現[3],因胞宮脈絡濕瘀阻滯,亦表現為月經期、量、色、質改變,如《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并治第二十二》所述“婦人經水閉不利,藏堅癖不止,中有干血,下白物?!被颊呓浶胁粫?,下腹刺痛,經血顏色紫暗,夾血塊,經前頑固性頭痛、乳房脹痛等諸疾并作。帶下久病,濕邪可加重脈絡原有的瘀阻,而血瘀又阻滯水津敷施布化,加重原有的濕滯。濕瘀膠結,增加了病情的復雜性與治療的困難性。
班老提出治療帶下久病,應兼顧行氣活血,佐以調和肝脾,臨證常用當歸芍藥散。該方出自《金匱要略·婦人妊娠病脈證并治第二十》,組成為當歸、茯苓、白術、川芎、澤瀉、芍藥。帶下久病,以調血為第一要務。方中當歸功擅補血活血,川芎行氣活血。若氣滯血瘀之象明顯,使川芎用量重于當歸,調氣而血行,若見虛證甚,則適當增加當歸用量,使帶下化源充足。白芍量用至15至20g,抑或赤芍、白芍同用,以疏解肝木郁遏之逆,順其條達之性。婦人帶下雖以濕為因,但久病不宜消導太過,茯苓、白術健脾燥濕二法并行,少加一味澤瀉通利濕濁,亦可選用蘇木、澤蘭、茜草、馬鞭草、車前草、土茯苓、雞冠花等藥,兼顧利水與行血。
班老亦總結臨床經驗,從帶下分證各專方,添數味行氣活血藥,以彌補傳統治法血分藥之不足[1]227。脾虛之象明顯者,以完帶湯加雞血藤,以收補血、行血之功;偏于腎陽虛者,以附子湯配縮泉丸,加川芎、當歸、月季花、澤蘭之類,行氣活血利水;濕毒帶下,以五味消毒飲加土茯苓、檳榔,配凌霄花、白茅根、丹參、牡丹皮,以奏活血化瘀,涼血解毒之效;寒凝濕滯,以異功散酌加紫草,以暖宮活血止帶;肝郁化火,以龍膽瀉肝湯加丹參、牡丹皮、大薊、小薊之類,以增疏肝理氣,活血化瘀之力。
帶下久病往往非一時可愈,而女子性多憂思,更易肝氣郁結,進一步加重經絡瘀滯。班老認為,藤類藥質地剛柔相濟,最善疏通經絡瘀積,故往往于方中添一二味藤類藥,如雞血藤、忍冬藤、夜交藤等。而花者華也,其質地芳香,可升發陽氣,使濕化瘀散,素馨花醒脾悅肝之效顯著,合歡花重在解郁安神,凌霄花功擅涼血祛瘀,玫瑰花溫養血脈,佛手花理氣化痰。班老亦囑病人以花類藥煎湯代茶飲,以徐圖緩攻,收疏肝健脾,理血止帶之功。
陰戶及胞宮位于下焦陰濕之地,若經前產后,胞脈空虛,恰其時手術器械直傷經絡,或攝生不慎感染邪毒,直犯下焦,則見帶下如膿,重者兼見發熱、腹痛拒按,甚則胞脈胞絡氣血糾結,盆腔包塊積聚,即為帶下重病。
班老指出,帶下重病,濕熱邪毒與血凝結于下焦,胞脈不利,往往是濕、熱、瘀共存的病變[1]251。而帶下重病氣血瘀滯遠遠重于一般帶下病,當治以化瘀消癥。而婦人形體嬌弱,不耐攻伐,故如何處理正氣和瘀血的關系是治療的關鍵,若一味峻破猛攻,妄圖收效于一旦,則往往瘀未去而正已傷,濕瘀膠著之象更甚。
在總結臨床經驗基礎上,班老自創帶下重病經驗方清宮解毒飲(土茯苓30g,雞血藤20g,忍冬藤20g,薏苡仁20g,丹參15g,車前草10g,益母草10g,甘草6g)合金鈴子散治療帶下重病。方中丹參、益母草化瘀散結,車前草、土茯苓清熱燥濕,雞血藤溫通血脈,忍冬藤疏風通絡,金鈴子散行氣止痛,甘草調和諸藥。本方寒溫并用,有熱則能清,有濕則能利,有毒則能散能解,有瘀則能化能消。若發熱口渴,乳房脹痛,胸脅苦滿,少腹、小腹脹痛劇烈,腰痛如折,急投以沒藥、橘核、桃仁、莪術之類以增活血消癥之效;兼見大便秘結者,以大黃、瓜蔞仁、桃仁化瘀通便;小便短急澀痛者,加澤瀉、石韋、磨盤根利水通淋;帶下如膿,夾血絲臭穢者,加魚腥草、白槿花、過塘藕、茜草根除穢止帶,化瘀止血;待癥狀緩解,從本論治,隨虛瘀偏重而定。
帶下重病內服藥不宜予大劑峻破猛攻藥,以免傷伐正氣,而應結合中藥灌腸、中藥封包等外治法,既可直接作用于病位局部,也可避免化瘀消癥藥對胃腸黏膜的刺激。班老弟子李莉教授等人在繼承班老學術經驗的基礎上,根據帶下重病臨床常見證型,擬定保留灌腸中藥方,如濕熱瘀毒型的盆炎清瘀湯(毛冬青50g,馬鞭草30g,鷹不撲30g,透骨草30g,丹參30g,當歸尾15g)[4],正虛血瘀夾濕型的舒盆湯(蒲黃30g,土茯苓20g,紅藤20g,千斤拔15g,三七6g,三棱10g,皂角刺15g,桂枝10g,艾葉10g,小茴香10g,生黃芪15g,紫花地丁15g,玄參15g,十大功勞葉15g)[5]。班氏自擬中藥封包方(穿破石30g,細辛15g,桃仁30g,皂角刺30g,三棱30g,莪術30g)溫敷下腹部,不僅可發揮破血逐瘀、消積止痛的作用,而且使用時藥物維持一定的溫度,更利于藥物的滲透及機體對藥物的吸收,使藥物最大限度地發揮療效。實驗研究表明,化瘀消癥中藥治療可通過對大鼠血清、子宮組織的炎癥細胞因子和粘連相關免疫分子的調節作用,有效消除盆腔炎模型大鼠盆腔炎癥,緩解盆腔粘連,改善機體免疫功能,其效果優于單一清熱解毒法[6]。
梁某,女,25歲。1988年6月10日初診。
患者因3個月前經行未凈而行房之后即出現少腹、小腹脹痛,痛連腰骶,帶下量多,色澤白黃,質稠而臭穢,經行超前,量多,色紅,夾紫塊,經前乳房脹痛,腰腹疼痛加劇,按之不減,口苦咽干,小便色黃,舌邊尖紅、苔薄黃,脈弦數。辨證屬濕熱郁遏下焦,與血交結而為患。治以清熱化濕,行氣活血。處方:
生苡仁20g,冬瓜仁20g,蒼術10g,連翹10g,忍冬藤20g,馬鞭草15g,車前草10g,土茯苓20g,雞血藤20g,丹參15g,當歸10g,橘核10g。6劑。每日1劑,水煎服。
1988年6月18日二診:藥已,小便不黃,口不苦,帶下量較少,色澤不黃,但質尚臭穢,脈弦細,舌質淡紅、苔薄白。守上方再服6劑,以清余邪。
1988年6月25日三診:帶下正常,脈象細緩,舌苔薄白,擬扶正以善后。處方:黃芪20g,黨參10g,茯苓10g,白術10g,山藥15g,益母草10g,丹參10g,當歸身10g,甘草5g。水煎服6劑。每日1劑。
按語:女子經行血室空虛,又兼房事不節,濕熱之邪內襲而直犯血分,水濕不得正常敷輸,故為帶下病。濕邪與血凝結于胞宮脈絡,故小腹、腰骶綿綿而痛,氣血不通,故月經色紅夾紫暗血塊,兼見經行乳脹,腰腹痛劇。單投以清熱祛濕難以病瘥,過于寒涼則傷伐陽氣,過于祛濕則耗傷陰液,更使濕瘀膠結如死水,因而治法當兼顧行氣活血。方中蒼術、薏苡仁取四妙散之意,更添土茯苓、冬瓜仁、車前草以清熱利濕,且可疏解邪毒之患,連翹清熱,兼有消癰散結之效,雞血藤、當歸善入血分,理氣活血養血,寓通于補,忍冬藤、馬鞭草通經脈而調氣血,又能清解胞宮脈絡邪毒,合以橘核行氣化瘀散結。后帶下諸癥已愈,因久病正虛,故予四君子湯益氣健脾,益母草、丹參、當歸身養血活血,以全理血止帶之功。
班秀文教授以“瘀血”論治帶下,指出帶下久病、帶下重病易“邪入血分”的病理特點,提出“理血治帶”的治療原則。以行氣活血治療帶下久病,以調血為第一要務,兼顧行氣、祛濕、扶正;以化瘀消癥治療帶下重病,并在內服中藥基礎上,結合中藥封包、中藥灌腸等外治法多途徑給藥,以強理血之效,而避免傷伐正氣。理血治帶法臨床療效顯著,進一步闡釋了帶下發病機理,豐富了帶下病中醫辨治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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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楊曉娜.活血化瘀法對慢性盆腔炎大鼠炎癥細胞因子及粘連相關免疫分子影響的研究[D].濟南:山東中醫藥大學,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