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掌柜王利發話語評價分析與翻譯對比研究

王 靜

（貴州師范學院，貴州 貴陽 550018）

老舍代表作《茶館》以掌柜王利發經營的“裕泰”茶館為主線展開劇情，涵蓋官商吏民各色人等。動蕩的時代，王利發的茶館經營雖以悲劇告終，但畢竟維持了近半世紀之久，這歸功于王利發的亂世求生之道，他適時改良，個性討喜。老舍評價他“精明、有些自私，而心眼不壞”，他則說：“在街面上混飯吃，人緣兒頂要緊。……多說好話，多請安，討人人的喜歡”，其謙卑溢于言表。基于此，本文將分析王利發話語的評價意義以驗證他謙卑、精明，有些自私但心眼不壞的個性特征，并從評價視角評估霍華英譯本的翻譯質量。本文研究視角評價理論由系統功能語言學發展而來，是表達人際意義的語義資源，涵蓋態度、介入和極差三個子系統。評價理論引入國內后逐漸成為研究熱點，但鮮有對戲劇尤其是中國傳統戲劇的評價分析，本文有利于豐富相關研究。

一、王利發話語評價分析與翻譯對比

1、王利發回應常四爺的話語評價分析與翻譯對比

本文聚焦第一幕戊戌變法失敗后王利發與劇中人物的對話，包括主顧常四爺、闊少房東秦仲義和算面佬唐鐵嘴。

例1：對闖進茶館賣女兒的鄉婦，常四爺給娘兒倆買兩個爛肉面吃。王利發回應：（原文）“常四爺，您是積德行好，賞給她們面吃！可是，我告訴您：這路事兒太多了，太多了！誰也管不了！二爺，您看我說的對不對？”

（霍譯）“Fourth Elder Chang,it’s very good of you to buy them noodles.But,you know,there are thousands like them,thousands—and nobody can do anything about it.(To Qin Zhongyi)Second Elder,what do you think?Don’t you agree?”

敬稱“爺”與“您”是王利發招待主顧的典型用語，引發對主顧的正面判斷。“積德行好，賞給她們面吃”，前半句銘刻正面判斷，后半句引發正面判斷，表達贊賞，尤其“賞”字彰顯常四爺的樂善好施與尊貴地位。第二句話鋒一轉，“可是”與“我告訴您”這兩種收縮性介入資源的聯合使用，以及通過對最大化增值量化資源“太多了”的重復，王利發將自己的價值立場強力介入“施舍必要性”的多聲討論背景中，且不給他人辯駁余地。第三句，征求“二爺”高見，試圖獲得秦仲義背書，證明其觀點合理性，意在說服常四爺，讓他在這一立場上與自己結盟，即不必施舍，這顯示出王利發謙卑但稍顯自私的個性。

相比之下，霍華譯本呈現了原文的部分正面判斷意義，如將常四爺直譯為“Fourth Elder Chang”，以及將“積德行好”用good對應。但“您”和“賞”所傳遞的正面判斷，譯文并未體現出來，出現了態度意義降頻。至于介入意義，源語宣告資源“我告訴您”，譯者用對話收縮的背書資源“you know”對應，相較之下，說話人聲音直接介入多聲背景的力度減弱。極差方面，譯文與原文一致，實現了翻譯對等。總體而言，由于正面判斷資源的降頻和介入意義的弱化，譯文顯得較為平淡。

2、王利發回應秦仲義的話語評價分析與翻譯對比

例2：（原文）“好在照顧主兒都是我父親的老朋友，我有不周到的地方，都肯包涵，閉閉眼就過去了。”

（霍譯）“Luckily,the regular customers are all old friends of my father;they’re prepared to overlook my mistakes.”

原話雖不長，卻充分展現了評價意義的韻律狀分布特征。話語中王利發充盈著對主顧的正面判斷，實現方式也是多種多樣，既有銘刻式，如主顧“包涵”，又有引發式，如稱主顧為“照顧主兒”，“閉閉眼就過去了”。王利發通過這番話暗示秦仲義，客人尚能留在，房租大可放心。但值得一提的是，這層含義是通過王利發對自己致使(afford)正面判斷實現的，非常含蓄，而字面上王利發對自己卻是銘刻負面判斷：“不周到”。他貶低自己能力，但由于老主顧們肯包涵，生意尚可，對此他用正面情感資源“好在”表達慶幸，不難看出王利發精明謙卑的個性。

譯者將“好在”譯為“Luckily”，實現了翻譯對等。但“the regular customers”卻缺失了“照顧主兒”的引發正面判斷之意。原文對主顧銘刻與引發相結合的正面判斷：“包涵”“閉閉眼就過去了”，譯文中僅有引發正面判斷“overlook”一詞對應，因此總體來說，原文高頻分布的正面判斷意義在譯文中出現了降頻，弱化了原文評價修辭效果，使譯文缺乏生動。原文“不周到”對應“mistakes”，均銘刻負面判斷，實現了評價翻譯對等。總的來說，譯文雖然表達了原文評價意義，但評價修辭效果減弱。

例3：（原文）“坐一坐！有您在我這兒坐坐，我臉上有光！”

（霍 譯）“Please stay a while.It’s an honour to have you here.”

王利發通過表達“我臉上有光”引發對秦仲義的正面判斷，值得注意的是，他所做的正面判斷回避了銘刻式，修辭效果上，既贊美了對方，又不顯浮夸，恰到好處，充分體現了王利發的精明與謙卑。

霍華巧妙地將評價對象轉換成 (for me)“to have you here”，從而保留了王利發對秦仲義引發正面判斷的評價策略，并回避了對秦仲義本人的銘刻正面判斷。譯者把握住了王利發的話語評價特征，呈現出與原文相同的評價效果，實現了翻譯對等。

例4：（原文）“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買賣，您的小手指頭都比我的腰還粗！”

（霍譯）“With the amount of business you do,what could you have to worry about?Everything I have put together doesn’t compare to your little finger.”

原文增值量化資源“多”，以及詞匯隱喻資源“小手指頭”與“腰”的對比，共同突顯秦仲義商業規模之大，引發對秦仲義正面才干的判斷。反過來，王利發對自己買賣做降值量化(down-scaling quantification)處理，引發對自己的負面才干判斷，體現其謙卑的個性。

有趣的是，譯句沒有表示“多”的詞，但第一句依然暗含了秦仲義商業規模龐大的增值量化意義，從而引發對秦仲義的正面判斷。第二句霍華用隱喻資源“your little finger”，與王利發的小買賣形成對比，同樣揭示了秦仲義的商業規模，引發正面才干判斷，反過來也引發王利發對自己的負面才干判斷，因此譯文實現了評價意義的翻譯對等。

例5：（原文）“二爺，您說的對，太對了！可是，這點小事用不著您分心，您派管事的來一趟，我跟他商量……”。

（霍譯）“Second Elder,you’re right—quite right.But there’s no need for you to trouble yourself over such pretty things.Send one of your clerks to talk it over with me......”

原文王利發對秦仲義漲房租的提議表示“說的對，太對了”，評價上屬于重復型增值強化銘刻正面判斷。第二句，站在秦仲義立場，用“小事”來形容漲租一事。“小事”屬于降值量化引發負面鑒賞，介入上屬于單聲，王利發選擇用單聲自覺與秦同盟，表示漲房租一事不值一提，更不用秦本人親自出面，展示了他討好房東的精明與謙卑。

譯文“you’re right—quite right”保留了王利發對漲租提議的重復型增值強化銘刻正面判斷意義，“pretty things”保留了對漲租本身的降值量化引發負面鑒賞意義，介入效果也與原文一致，評價上實現了翻譯對等。

3、王利發回應唐鐵嘴的話語評價分析與翻譯對比

例6：（原文）“唐先生，你外邊蹓蹓吧！”

（霍譯）“Older Tang,why don’t you take a walk,eh?”

原文中，王利發對常四爺和秦仲義均稱呼“爺”和“您”，但對常來蹭茶喝的唐鐵嘴，則稱其“先生”和“你”，態度自然冷淡得多，對其引發負面判斷。此外，王利發沒有對唐鐵嘴的前來熱情相迎，而是勸對方“到外邊蹓蹓”，引發負面情感，隱含排斥心理。這句話雖短，卻鮮明展現了王利發較為精明自私的一面。

霍華對“唐先生”的翻譯“older Tang”也顯示出與前面“爺”的翻譯有區別，后面譯者通過直譯也取得了與原文相同的評價效果，實現了翻譯對等。

例7：（原文）“用不著面相，咱們既在江湖內，都是苦命人！坐下！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戒了大煙，就永遠交不了好運！這是我的相法，比你的更靈驗！”

（霍譯）“Fortunetelling’s useless.In this country people like us are always the underdogs anyway.Sit down.You know,if you don’t break that opium habit nothing good will ever come your way.That’s my way of telling fortunes— much more effective than yours.”

原文“用不著面相”并未透露王利發對面相的負面鑒賞，但是將第一句整體來看，就可看出王利發其實認為面相意義不大，江湖內的人注定都苦命，如此便實現了對“面相”的引發負面鑒賞。而“苦命”屬于銘刻負面鑒賞，王利發做出這一評價時，其評價對象不僅有唐鐵嘴的命運，還包括他自己的命運。王利發的以上兩組態度資源都是負面的，但對唐鐵嘴“面相”的負面態度卻是委婉的，并且雖然對唐鐵嘴的命運持負面態度，他把自己的命運也包含在內。 對這位蹭茶人，王利發的言語是委婉謙卑的，他并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體現了王利發“心眼不壞”。王利發通過表達同為苦命人拉近了與唐鐵嘴的距離，然后開始善意勸告唐鐵嘴戒大煙。王利發用“我告訴你”這樣的宣告資源，將自己強力介入所持立場之中。后面王利發對唐鐵嘴抽大煙引發負面判斷，輔以極差資源“永遠”，加強負面判斷意義，極力規勸唐鐵嘴戒掉大煙。最后一句，“靈驗”一詞是對他自己想法的銘刻正面鑒賞，進一步強化立場。

霍華直接用“useless”一詞對面相銘刻負面價值，未表現出王利發委婉的話語特征，使王利發個性與原文略有差異，未能完全實現翻譯對等。后面譯者用“underdogs”對應“苦命人”，都屬于對命運的負面鑒賞，評價效果無異。“我告訴你”譯為“you know”，介入意義弱化（同例1）。其后勸誡內容屬直譯，評價意義與實現方式與原文一致。總體上，這番話的翻譯未完全實現翻譯對等。

二、結語

對原文王利發話語評價分析表明，王利發對主顧常四爺和房東秦仲義均做了正面判斷，但評價對象與方式略有不同，對常四爺的評價針對的是其施舍鄉婦小妞的舉動，實現方式既有銘刻又有引發，比較直接。而對秦仲義的兩輪正面判斷均針對秦本人，且均巧妙回避了銘刻式，讓稱贊不顯浮夸。王利發對常來蹭茶的煙鬼唐鐵嘴則較為冷漠，話語充盈著負面態度。王利發對自己的命運銘刻負面鑒賞，對自己的才干有兩處負面判斷，但有一次致使正面判斷，以向秦仲義暗示自己的經營狀況。以上揭示了王利發謙卑精明，有些自私但心眼不壞的個性特征。翻譯對比顯示，霍華大部分準確保留原文評價意義與效果，實現了翻譯對等。但譯文有少數評價效果與原文不一致的情況，影響了翻譯對等，如評價意義降頻，弱化了評價修辭效果；譯句介入類型不同，介入力度與原文不一致；評價方式改變，使王利發個性特征與原文略有差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