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璐詩
每一次交予藝術,每一次交予自由
隆冬時節,透過車窗往外看,維也納老式紅色有軌電車像駛入霧中,再從霧中駛出。圓角的車廂伸展在軌道上,好像越拉越長。
從卡爾廣場城鐵站出來,你會看到兩幢綠色的站樓。與其他車站不同,這兩座站樓以鋼筋砌造,墻面貼著來自意大利的大理石,墻上裝飾著向梵高致敬的金色向日葵。車站設計者奧托·瓦格納是維也納交通委員會的顧問,但他更著名的身份是“分離派”藝術的代表人物。
1897年,維也納一批藝術家、建筑家和設計師聲稱要與傳統的美學觀決裂、與正統的學院派藝術分道揚鑣,故自稱分離派。
今日瓦格納被尊為“現代維也納的城市規劃設計師”,但他當年的建筑設計創意常被奧匈帝國的費迪南大公以太大膽前衛為由否決,讓他時常感覺郁郁不得志。
奧地利郵政儲蓄銀行是瓦格納一生最后的作品,被認為是現代建筑史上的里程碑。大樓建于1904至1906年,即使以今日的眼光來看,現代感仍然撲面而來。進門就會見到大樓的資助人——當時的奧地利皇帝弗蘭茨·約瑟夫的頭像。
無論是外墻還是大廳內,最引人注目的是密密麻麻的鉚釘。這是這種建筑材料第一次作為裝飾物登堂入室。銀行門前支撐玻璃雨棚的鐵柱、大廳內的暖氣柱,都充滿工業化的冷色調。穹頂與腳下的半透明玻璃,既用于采光,也用于裝飾。我站在大廳中央想,茜茜公主的丈夫眼光真夠先鋒的。
瓦格納1918年離世。那一年,一戰結束,西班牙流感肆虐維也納。除瓦格納外,“分離派”還折損了三員大將:年僅27歲的埃貢·席勒因流感去世,古斯塔夫·克里姆特感染傷寒去世,克羅曼·莫塞爾病逝。
瓦格納等人辭世一個世紀后,維也納將2018年定為了現代藝術紀念年。
“分離派”大本營——小白樓目前正在整修翻新中。19世紀末20世紀初,維也納政府資助克里姆特等藝術家建起了這座樓。大樓門前的拉丁文可視為分離派的宣言:“每一次交予藝術,每一次交予自由。”
鄰近“小白樓”的地鐵站,干脆以“分離主義”命名。附近的納什市集上,金屬柵欄上是“新藝術運動”與“分離派”藝術設計中常見的向日葵圖案。克里姆特的畫作被印到絲巾、T恤、酒杯與小化妝鏡上,比維也納的超級游客標簽莫扎特還要主流。公共自行車站牌上,印滿克里姆特的代表作《親吻》,上面寫著一句煽情的英文:“離開維也納之前,別忘了親吻。”
這次到維也納,我聽說了一個新消息:聯合國科教文組織近日對維也納發出了紅色警告,因為一家五星級酒店有改建成六七十層的新酒店的計劃,而這一舉措將違反世界遺產建筑保護的規則。新酒店一旦動工,“維也納歷史中心區域”將被從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上除名。現在誰都不知道結果會怎樣。
分離畫派的多幅作品長期收藏在利奧波德美術館的頂層內。80多歲的收藏家兼創辦人利奧波德已于幾年前離世。這里是收藏埃貢·席勒作品最多的地方。席勒生前遭受了太多的非議和批判,人們用“臭名昭著”來形容這位色情畫者,但其死后,卻被藝術界奉為直逼人心靈的偉大藝術家。
利奧波德美術館還有分離派藝術大師們的生平陳列展。其中有作曲家馬勒的妻子阿爾瑪與多位藝術家的合影。阿爾瑪美貌與才華并重,喜開猶太人的玩笑(想想馬勒!),據說專門“收藏”天分出眾、飛揚跋扈的著名藝術家,表現主義畫家奧斯卡·柯克西卡是其中一個妒火中燒的情人。
20世紀先鋒作曲家阿諾德·勛伯格夫人與蓋斯勒的合影也在陳列中。勛伯格曾將夫人托付給年輕的畫家朋友蓋斯勒,結果夫人差點與畫家私奔,最終礙于孩子乖乖回了家。蓋斯勒畫風本就黑暗,27歲的年華就此止于自盡。
一日,去多位歐洲藝術大師長眠的維也納中央墓園參觀。一位德國名演員和喜劇明星的墓前寫著“帶我去克里特島,別問為何”,有人就在他墓前留下了一張克里特島的明信片。音樂家墓園由維也納市政府資助興建,里面有貝多芬的墓和莫扎特的衣冠冢。莫扎特在維也納去世,但葬于何處至今成謎。
如今,莫扎特當年的公寓改成了漂亮的博物館,頂層有富人買下來居住。要尋訪貝多芬就難了,他行為乖張,晚年全聾后日夜譜曲彈琴,被投訴“擾民”,在維也納換過30多個住處。
黃昏時,搭地鐵轉巴士來到市郊的貝多芬故居。在“一個暴風雨夜”里,他在這里去世。可惜,大門緊鎖。
第二天,我卻在維也納博物館的分離派藝術展區偶然發現了邁克斯·克林格爾創作的貝多芬的白色大理石雕像。貝多芬年輕如獅子,眼神固執,但前所未見的澄明。登時覺得,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富有生命力的貝多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