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永恒
有一次上《歸園田居(其一)》示范課,備課時找遍所有能找到的資料,自以為對課堂的“將成為什么”已經了然于心。學生學過《歸園田居(其三)》,對陶淵明并不陌生,于是我讓學生講講他們認識的陶淵明。一個學生說“陶淵明很不負責任”,著實讓我意外——這個問題向我備課時預設的“將成為什么”提出了挑戰。據我的經驗,應戰這種挑戰一般有3種方法:一是以“與課文無關的話題這節課不討論,留待課后探究”為借口搪塞過去;二是老師直接回答學生的問題;三是不理睬我的“將成為什么”的預設,順勢將學生的問題拋還給學生,然后伺機讓學生從文本中找依據解決問題。
師:“你說陶淵明很不負責任有何依據?——在課文中找出依據最好。”
生:“為了自己‘愛丘山’本性而不顧家人的飽暖‘歸園田居’了。”
師:“‘歸園田居’與‘不顧家人的飽暖’有何聯系?”
生:“回歸田園陶淵明不善農耕,即使‘開荒南野’‘種豆南山’,仍然要靠朋友接濟才能勉強生活,最后到了要乞討的可憐境地。”
師:“你是有備而來的。你的意思是陶淵明‘歸園田居’是‘為了自己’卻把家人害慘了?”
生:“可以這么說?”
師:“那么他的乞討豈不是‘為了自己’也把自己害慘了?”
生:“……怎么說呢?……如果不回歸田園,當他的彭澤令,肯定不至于此啊。是嗎?”
師:“是啊。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在彭澤令位置上就是對家人負責了’?”
生:“是這個意思。”
師:“那么陶淵明可真是十足的傻子了:好端端的可以輕松地負責任的官不當,卻搞什么既害慘家人又害慘自己的‘回歸田園’了?”
另一學生:“不是的!不是的!那個彭澤令不好玩啊!”
師:“‘那個彭澤令不好玩’——不好干,你同意嗎?”(師從面向前一學生轉而面向后一學生)“你能說服他嗎?——在詩中找依據說服他。”
生:“不用了,我投降了。”(眾生笑)
師:“你就這么輕易地向她投降?”
師:“不是向她投降,是向您投降,老師。”
師:“是嗎?我想你是向文本投降的。你是看到文本的什么地方才投降的?”
課上到這里很明顯已經納入“將成為什么”的預設中,但要離解決問題還很遠,需緊貼文本,回歸本然。通過這個回合,我知道了學生預習充分,對陶淵明也有相當的了解,后面的進程反而可以省出時間,課堂已經完全走出了“并未成為什么”的困境,轉向有利于實現“將成為什么”上來。心中有數之后我干脆放開,學習錢夢龍老師“曲問”的方式把學生帶到文本中。
我們向學生提的第一個問題是:根植于傳統文化、以大濟蒼生為平生之志的陶淵明真的是“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嗎?這個問題既可以復習相關內容,又可以提領本課的教學。
有的學生答案是:“不是這樣的。”陶淵明曾祖父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官至大司馬。祖父陶茂、父親陶逸都作過太守。陶淵明八歲喪父,孤兒寡母多在外祖父家里生活。外祖父孟嘉家里藏書甚多,陶淵明從小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希圖通過仕途實現自己“大濟蒼生”的宏愿。29歲曾任江州祭酒,因不堪吏職,辭歸。晉安帝隆安中,任荊州刺史桓玄屬吏,以母喪歸。桓玄篡位,入宋武帝劉裕幕府,任鎮軍參軍,轉江州刺史劉敬宣參軍。又任彭澤令。義熙十年,即陶淵明歸隱后的第十年,所作《雜詩十二首(其二)》的核心是抒發“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的悲懷;《雜詩十二首(其五)》云:“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回憶其少年壯志。
有的學生答案是:“是這樣的。”陶淵明在外祖父家里還讀了《老子》《莊子》以及神話之類的書,任彭澤令僅80多天就辭官回鄉,退居田園,從此不再仕進。回歸田園之初作《歸去來兮辭》,以此明志。陶淵明在辭去彭澤令后的次年——晉義熙二年,寫下了五首《歸園田居》。
通過碰撞,大多學生達成了共識。時代思潮和家庭環境的影響,使陶淵明接受了儒家和道家兩種不同的思想,培養了“猛志逸四海”和“性本愛丘山”的兩種不同的志趣,他的一生一直在仕與隱之間徘徊,他的思想和詩歌是仕與隱矛盾的結合體。陶淵明把“抱樸含真”(《勸農(其一)》“悠悠上古,厥初生民。傲然自足,抱樸含真”)作為人生的理想境界,陶淵明的人生哲學核心是崇尚自然,返璞歸真。而這首詩是歸隱第二年的作品,是“仕”過度到“隱”之后,對“仕”的告別,對“隱”的宣言。
至此我從“將成為什么”中抽出一個問題:把“少無適俗韻”這句詩說成白話,應該怎么說?——“年少時就沒有迎合世俗的本性”,課本注釋有,“適”是“迎合”,“俗”是“世俗”,都沒問題,關鍵在“韻”字用得奇:既然“迎合世俗”了,何“韻”之有?要求聯系“性本愛丘山”探究這個問題。學生的回答得很到位:“性”是天生就有的,“韻”有天生的因素,也有后天培養的因素。陶淵明用的字都是平平常常的,但卻用得非常準確。
課上到這里,我們已經完成了高難度的動作,“成為”我們原來想“成為”的“什么”了,學生回答在深度和品質上都超出了設想,收獲了“未曾預設的精彩”。那個說“陶淵明很不負責任”的學生一直都積極地參加討論,已經進入文本,而且十分投入,在品讀文本過程中服氣地放棄了“不負責任”的說法,我也沒有“回應”的必要了。事實上,從學情出發,雖然可能會繞點圈子,可能“暫未成為什么”,其實不僅不會讓費時間,不僅不會影響進度和容量,做得好甚至能節省時間,提高效率,曲徑通往“成為什么”之幽。最大的收益還是學生,這是回歸教育的本然回歸語文本然所能產生的“定能成為什么”的必然結果。
以學生為主體,一切為學生終身發展是教育的終極目標,是那個“必須成為”的“什么”,是教育的本然。尊重學生,回歸文本是語文課堂面對“將成為什么”受到挑戰時的最佳迎戰策略。在其背后支撐的,定然是教師的功力、教學勇氣和教學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