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源于簡樸
——茨威格《世間最美的墳墓》賞析

◆李水艦

(貴州省惠水民族中學)

《世間最美的墳墓》是一篇不足千字的短文。作者在文中近乎是用平淡的口吻，講述自己瞻仰列夫·托爾斯泰墓的過程。簡潔、逼真地描繪出了墓地的外貌，而字里行間無不滲透著作者對托爾斯泰的贊美，無處不飽含作者對這位偉大作家的崇敬之情。這是一篇樸素其外、激情其中的散文；是一篇取材雖小，旨意深刻的典范之作。

稱其為典范，是因為作者用簡單的技法，簡樸的語言，刻畫出了生動、飽滿且感人的人物形象，用簡樸表達了厚重、深刻的內容，用簡樸揭示了美。

一、語言與內容的巧妙融合體現了樸素美

這篇短文的語言自然、準確，通篇充滿了樸素美。作者在文中擯棄語言的花里胡哨、辭藻堆砌。全篇直抒胸臆、娓娓道來。比如，開頭第一句“我在俄國所見到的景物再沒有像列夫·托爾斯泰墓更宏偉、更感人的了”，不隱晦，不含蓄，直接開篇點題。接著轉述托爾斯泰外孫女的有關托爾斯泰墓的故事如敘家常。再如第二段寫道：“它只是樹林中的一個小小長方形土丘，上面開滿鮮花，沒有十字架，沒有墓碑，沒有墓志銘，連托爾斯泰這個名字也沒有_________誰都可以踏進他最后的安息地，圍在四周的稀疏的柵欄是不關閉的——保護列夫·托爾斯泰得以安息的沒有任何的東西，惟有人們的敬意_________”這些描述讓我們看不到一點修飾、點綴的痕跡。作者完全是按照托爾斯泰墓地的本來面貌加以描述，卻沒有讓人感到平淡無味，相反令人品味出一股清幽淡雅之美。樸素美并不是口水白話，不是不加工，不提煉。相反，只有經過加工、提煉，達到自然、簡潔、準確的程度，才是樸素美。這一語段，乃至全篇均做到了這一點。章無冗句，句無冗字，讓讀者飽賞語言精煉之美。

托爾斯泰墓極普通、樸素，但它卻是“世間最美的墳墓”，其所以美，正是因為樸素的墳墓里埋葬著一位品格高尚的偉人。作者的立意在于，普通蘊含偉大。用樸素的語言描寫樸素的墳墓，用樸素的墳墓來揭示了“樸素”是“最美”的內涵。作者的構思極為巧妙，在直陳其事、直抒其懷的基礎上，創造出一種雅致、樸實的意境，使該短文達到了內容和形式的和諧統一。

二、利用“類比”和“襯托”揭示其本真美

類比等手法的巧妙運用，進一步突出了主題。作者在第二段對這座墳墓作了一個類比：托爾斯泰的墳墓“就像偶爾被發現的流浪漢、不為人知的士兵一般不留名姓地被人埋葬了”。這一正面對比，進一步強化突出了托爾斯泰的平凡普通，正因如此，人們對他的感情才愈加深沉而凝重。

在結尾段，作者將托爾斯泰墓與“老殘軍人退休院大理石穹隆底下拿破侖的墓穴，魏瑪公侯之墓中歌德的靈寢，西敏司寺里莎士比亞的石棺”作比，借此來反面襯托，說明這些偉人墓的堂皇富麗反倒不如托爾斯泰這普通的墳墓更能強烈地震撼人們內心深藏的感情。這就是最為本真的美，也恰如其分地展示出托爾斯泰本真的人格魅力。

三、利用人們的“心理定勢”形成反差美

作者在描寫中強調“無論你在夏天或冬天經過這兒，你都想象不到，這個小小的、隆起的長方形包容著當代最偉大人物當中的一個。”這是從人們的“心理定勢”上來凸現它的美。因為以那樣舉世聞名，曾以累累巨著、偉大思想哺育民眾的杰出人物，在他的墓前塑像、立紀念碑也是當之無愧、情理之中的，世人也大都以這種方式來紀念像他一樣的偉人們的。可是托爾斯泰墓除了樹木蕭蕭風聲颯颯之外一無所有，平常得就像那些流浪漢、無名姓的士兵一樣，于是，偉人的英名與其普通的墳墓之間，人們的心理習慣與客觀現實之間就形成一種巨大的反差、沖撞，結果是無限敬意在內心激蕩：表面的“無”，變成了深蘊的“有”。正如作者所言：“恰恰是不留姓名，比所有挖空心思置辦的大理石和奢華裝飾更扣人心弦。”

縱覽全文，作者利用樸實無華的語言和嫻熟精當的技巧，圍繞中心意象層層拓展，步步加深，抒發了自己濃烈的感情，揭示了“精神的力量才能長久地震撼人們心靈”這一深刻的主題，收到了平淡見奇，以小見大的特有效果，著實值得后人學習和借鑒。

附原文：

世間最美的墳墓

茨威格

我在俄國所見到的景物再沒有比托爾斯泰墓更宏偉、更感人的了。這快將被后代永遠懷著敬畏之情朝拜的尊嚴圣地，遠離塵囂，孤零零地躺在林蔭里。順著一條羊腸小路信步走去，穿過林間空地和灌木叢，便到了墓冢前；這只是一個長方形的土堆而已。無人守護，無人管理，只有幾株大樹蔭庇。他的外孫女跟我講，這些高大挺拔、在初秋的風中微微搖動的樹木是托爾斯泰親手栽種的。小的時候，他的哥哥尼古萊和他聽保姆或村婦講過一個古老傳說，提到親手種樹的地方會變成幸福的所在。于是，他們倆就在自己莊園的某塊地上栽了幾株樹苗，這個兒童游戲不久也就忘了。托爾斯泰晚年才想起這樁兒時往事和關于幸福的奇妙許諾，飽經憂患的老人突然中獲到了一個新的、更美好的啟示。他當即表示愿意將來埋骨于那些親手栽種的樹木之下。

后來就這樣辦了，完全按照托爾斯泰的愿望；他的墓成了世間最美的、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最感人的墳墓。它只是樹林中的一個小小長方形土丘，上面開滿鮮花，沒有十字架沒有墓碑，沒有墓志銘，連托爾斯泰這個名字也沒有。這個比誰都感到受自己的聲名所累的偉人，就像偶爾被發現的流浪漢、不為人知的士兵那樣不留名姓地被人埋葬了。誰都可以踏進他最后的安息地，圍在四周的稀疏的木柵欄是不關閉的——保護列夫·托爾斯泰得以安息的沒有任何別的東西，唯有人們的敬意；而通常，人們卻總是懷著好奇，去破壞偉人墓地的寧靜。這里，逼人的樸素禁錮住任何一種觀賞的閑情，并且不容許你大聲說話。風兒在俯臨這座無名者之墓的樹木之間颯颯響著，和暖的陽光在墳頭嬉戲；冬天，白雪溫柔地覆蓋這片幽暗的土地。無論你在夏天還是冬天經過這兒，你都想象不到，這個小小的、隆起的長方形包容著當代最偉大的人物當中的一個。然而，恰恰是不留姓名，比所有挖空心思置辦的大理石和奢華裝飾更扣人心弦：今天，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成百上千到他的安息地來的人中間沒有一個有勇氣，哪怕僅僅從這幽暗的土丘上摘下一朵花留作紀念。人們重新感到，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最后留下的、紀念碑式的樸素更打動人心的了。老殘軍人退休院大理石穹隆底下拿破侖的墓穴，魏瑪公候之墓中歌德的靈寢，西敏司寺里莎士比亞的石棺，看上去都不像樹林中的這個只有風兒低吟，甚至全無人語聲，莊嚴肅穆，感人至深的無名墓冢那樣，能劇烈震撼每一個人內心深藏著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