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建建(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2018年4月14日,由中國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刑事辯護專業委員會主辦,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浙江立法研究院承辦,浙江靖霖律師事務所協辦的“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與律師辯護”研討會在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舉行。來自中國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的專家學者、各地律師代表,以及全國人大法工委、中央政法委、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省人民檢察院等政法機關的二百余人參加了研討會。
中國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及研究會刑事辯護專業委員會主任、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教授王敏遠主持了開幕式。浙江大學副校長羅衛東、中國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會長卞建林、中國法學會副會長郎勝、浙江省人民檢察院檢察長賈宇、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朱新力在開幕式上先后致辭。與會學者就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的運用及其評估、現代科技在刑事證據制度中的運用及其評估、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對律師辯護的影響與應對三個研討單元展開討論,中國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及研究會刑事辯護專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國政法大學教授顧永忠對大會研討作了總結。
2017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就對司法體制改革作出了重要的批示,明確指出要遵循司法規律,把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和現代科技應用結合起來,不斷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司法制度。學者們指出,在刑事訴訟領域,以“信息化、電子化、智能化”為支撐的智慧司法建設,有力地推進了刑事司法與現代科技的深入融合,一些地方對人工智能、大數據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進行了積極探索、創新實踐?,F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對于保障司法公正、提高訴訟效率、節約訴訟資源提出新的任務和要求,對不斷完善相關立法、推動實踐和學術研究提出了新課題、新挑戰。
學者們一致認為,以大數據、云計算、互聯網、人工智能等為主要內容的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的廣泛程度、影響的深刻程度正在日益顯現出來,迫切需要理論界、實務界的專家對于現代科技究竟是指什么,將可能對刑事司法和律師辯護產生哪些影響,進行前瞻應對,深入研究。正如王敏遠教授在研討會上所說,試圖阻止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是徒勞的,不規范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是危險的,而不研究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問題則是沒有前途的。
與會者認為,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及其發展是必然的。一方面,犯罪在運用現代科技,因此,控制犯罪的手段也必須利用現代科技,否則就無法應對犯罪形勢的劇變;另一方面,當前司法實務界開發的各種辦案平臺、軟件等,僅僅是法律的信息化、信息的流程化、流程的自動化,與人工智能進一步的發展、云計算的應用等還有很大的距離,科技的發展必將推動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領域的應用發展。
1.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應用是應對網絡犯罪新態勢的需要。學者們認為,當前刑事犯罪出現新特點,技術發展為犯罪方式帶來了無限的可能性,基于信息技術的新型犯罪層數不窮,犯罪行為更加隱蔽,手段更加多樣,影響更加惡劣。當前我國網絡犯罪已占犯罪總數的1/3,并以每年30%的速度增長。如根據浙江省三年來的刑事案件受理數據顯示,傳統犯罪已經下降了40%左右,涉互聯網犯罪3年內增加了100%,與公安部近期發布的全國犯罪分析報告相吻合。新的犯罪態勢導致偵查、起訴和審判等難度加大。
代表們指出,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的應用是應對信息時代犯罪類型的實踐需要。這主要是指現代科技應用于偵查,提高了偵查效率和質量,如天網工程使破案更為容易,在打擊犯罪方面效率提高。但是對于現代科技在刑事訴訟中應用的類型,需要進一步區分。比如,大數據實際上是一種多維度的判斷型數據,以提高洞察力和預判,不能作為證據來使用,當前僅在偵破犯罪嫌疑人的定位等方面起到了一定的幫助作用。同時,大數據所具有的預判作用可應用于預測犯罪,使偵查模式由被動型轉為主動型。在此過程中需要注意偵查權與司法人權保障的沖突,如對隱私權的沖擊等。
2.現代科技運用于傳統犯罪類型提高了偵查效率。有學者認為,現代科技也非常廣泛地應用于傳統犯罪案件的偵破,比如DNA數據庫的建立及其應用。江蘇、浙江等地通過DNA比對破獲了陳年積案,甘肅白銀連環殺人案的破獲也是DNA技術應用于刑事偵查的成果。
也有學者認為,新的科學技術手段,比如DNA的運用,主要表現在幫助偵破案件,也可以作為定罪的證據,但是并不構成對程序包括辯護的革命性影響,甚至可以說沒有實質性的影響。
有學者認為,我國案件審判的書面化、筆錄化是較為突出的特色。隨著現代科技的運用,原本書面化的案件訴訟材料轉化為數字化信息。數字化材料有利于文件流轉速度與信息檢索,提高訴訟效率,這使案件信息查詢、律師申請閱卷等事項的效率得到提升。但書面辦案的信息化本身并不能改變書面化審判的特征。
現代科學技術大規模應用于刑事訴訟,是伴隨著2013年以來推進的司法改革而展開的。司法改革中推行的立案登記制、員額制、司法責任制,是一場分配司法資源的改革,案多人少、辦案率與不斷增長的案件數量等緊張關系,促進了將現代科學技術應用于司法的探索。
學者們認為,雖然機器人不能代替法官,但科技對司法人員的工作可以起到減負、增效、輔助、監督作用,如依托現代科技建設智慧司法提供審判輔助功能。當前智慧司法中建立大數據辦案輔助系統,能夠增強辦案的智能化,其直接作用是提供司法輔助功能,替代司法輔助人員,緩解員額制改革以來審判輔助人員不足的難題。比如,庭審語音識別系統有助于解決書記員人手不足的問題;類案檢索、裁判文書的智能分析、移動智能終端辦案APP、法律文書自動生成、智能查詢等,通過開發運用這些輔助系統簡易快速完成司法輔助性工作,以提升司法效率。又如浙江省檢察機關開發應用的智慧公訴輔助系統,智能語音識別技術,案件質量控制系統,類案推送和量刑建議分析系統以及遠程提審、遠程送達等智能化辦案輔助系統,致力于提升辦案效率和辦案質量。
有代表舉例,浙江省公訴智能輔助辦案系統開發案件快辦和質量控制兩個方面,上線以來的5個月輔助辦案3500件,加強了風險防控。審查一體化系統實現了可視化的證據審查和動態的庭審視證,提升了庭審透明度。遠程視頻系統提供遠程提審、遠程案件討論等,減少了在途時間,智能語音識別技術也得以廣泛應用,大幅提升了工作效率。
1.開發公檢法一體化辦案平臺。有代表認為,現代科技與刑事訴訟的深度融合需要各有關方面深化合作,各訴訟環節之間需有大格局、大融合、大共享、大應用思維,建設內部暢通、外部共享的一體化體系。為此,要加強基礎設施建設,促進互聯互通。如浙江省檢察機關開發一體化智慧辦案系統,在公訴辦案的數據共享、證據錄入、文書生成、證據展示等環節探索科技應用,其中一項是公檢法三家一體辦案系統,即將在浙江省政法機關全面鋪開,實現公檢法司跨部門的數據交換、流程再造。檢察機關主動與公安、法院、司法行政等部門及律師行業進行信息數據的對接,深入推進行政執法與刑事司法的信息共享,構建政法機關一體化的網上協同辦案系統,推進司法各單位之間的合作。
2.開發科技司法平臺。有學者認為,以物聯網、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綜合科技為特征的信息時代的到來,從生活方式、經濟范式的變化,必然充分傳導到司法模式的變革上。
(1)開發異步審理模式。異步審理模式允許原被告雙方在24小時之內隨時、間隔地進行辯論、提供證據等。而傳統的開庭審判是各方在集中的時間、特定的地點一起參與、同時進行的。這一審理模式弱化了管轄的意義,互聯網上的異步審理的審判不需要訴訟各方在特定時間出現在同一地點。
(2)開發智能審判系統。有代表指出,當前有的法院開發智能審判,以試圖真正實現讓機器來審判,最終的目標是以人工智能審判為主,自然人法院為輔。其中要經過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人工智能輔助自然人法院來審判,最后發展到以人工智能法院為主的狀態。有代表認為實現這一目標的可能性來自法律可以“標準化”,如司法解釋就是一種標準化,是把法律標準化具體化,因此可以被人工智能替代。
(3)開發微法院。有代表介紹浙江省高院與寧波中院、騰訊合作建立微法院,在手機上直接審理案件,該系統已成功開發,現在要進行提升完善。
3.開發訴訟服務平臺。有學者認為,大數據訴訟服務系統主要是通過開發科技系統,建立包含立案登記、導訴分離、判后答疑、法律援助等訴訟服務的體系,為當事人提供一站式綜合性低成本的訴訟服務。如上海法院建立12368訴訟服務平臺。
4.開發司法管理、考核等人事、績效工作平臺。代表認為,在司法管理方面,司法改革去行政化并不意味著去除行政事務的管理。相反,隨著法院司法人事、司法政務、司法監督特別是司法考核的改革,通過大數據的方式,從客觀性、全流程來規范法院的司法管理是需要的。
有學者認為在現代科技背景下,判例的作用會大大增加。一方面,通過發揮現代科技的作用實現同案同判,促進法律的一致適用。另一方面,通過判例也有助于推進法學教育,使法學院的學生更好地學習、掌握司法實務。
人工智能、大數據在域外刑事訴訟中也具有相當的利用空間。有學者重點關注了美國刑事訴訟應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的實踐,認為大數據、人工智能已經直接影響到裁判。其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預防性的羈押。在審前羈押方面,大數據、人工智能在司法實踐中成為法官考慮問題的依據。二是在假釋問題的研究上使用大數據、人工智能。某公司采用機器分析、決策樹等分析模式研究了美國聯邦司法委員會15萬份假釋決定,發現假釋決定帶有個人情感方面的因素,從而使應假釋的不假釋,提高了20%的關押率,據此設計標準軟件、重新確定假釋標準,可以降低20%的關押率,如果在全美推廣相當于減少兩到三萬監獄警力。這個研究表明,大數據、人工智能已經開始深刻影響到一些國家的法律事件。
現代科技在刑事取證、質證、認證中均有極為廣泛的運用空間。其中,在取證中的作用體現為前文所述在偵查中的科技運用,在此不予贅述。
有學者提出,運用大數據、人工智能制定統一的證據標準,作為偵查、起訴、審判收集、審查、運用證據定案的依據,這項工作在一些地方已經有了相當的成果。有的地方通過建立刑事案件智能輔助辦案系統,試圖建立統一證據規格的技術平臺。如上?!?06”工程、貴州政法大數據辦案系統,通過大數據技術分析總結既往刑事案件的證據使用實例或者證據瑕疵方面的教訓,并通過機器學習人工智能技術,整理出證據規格、一般標準,偵查、起訴和審判機關在同一個平臺上流轉案件,偵查取證達不到證據規格的要求,系統會提醒辦案人員進一步規范取證或者作出特別說明。
在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背景下,有學者認為偵查、起訴應向審判看齊,要以審判的標準來指導偵查和起訴,其中很重要的標準就是證據標準,所以有必要從偵查入手,提出收集、審查證據的標準,一直到審判。有學者認為總結過去發生的冤假錯案,所得到的共識是起步錯、步步錯、錯到底。偵查的錯是起步錯,原因是證明、證據標準出問題。由此,高層司法機關形成基本共識,試圖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把過去發生過的海量案件按照類案采集海量數據,形成類案的證據標準,來指導偵查、起訴和審判。
有學者認為,這種做法的出發點應該肯定,說明有問題意識,想要解決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特別是冤假錯案防范問題;思路也有可取之處,據此可指導、引導公安人員在偵查中提高收集證據的質量;對司法也確有指導意義,使偵查、起訴、審判有可遵循的基本框架。但是也有問題和弊端。一是偵查、起訴、審判各階段能否對案件的證據標準做到認識統一。二是三階段證據標準或者證明標準能否統一,如果統一了,那是不是偵查決定審判。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反對以偵查為中心,反對偵查決定審判。三是統一證據標準和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到底是什么關系?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是不是要制定一個統一證據標準?答案是否定的,其核心是審判要真正發揮實質化的作用。當前的證據標準指引在一定意義上說應該是可取的,它能夠對收集、審查、運用證據提供框架性的、指導性的、參考性的意義,但是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或者定案的標準。證明標準是個案的、具體的、因案而異的。沒有統一的證明標準,所以也不存在制定所謂的統一證據標準平臺。此外,證明標準本身是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的問題。
有學者指出,由于電子技術的發展,視聽資料和電子數據逐漸趨同,各種電子數據在刑事訴訟中廣泛運用,這不僅是未來應對計算機犯罪、網絡犯罪的需要,在傳統犯罪審判過程中也經常成為關鍵證據。這代表著未來司法發展的一個方向,科學證據有科學手段和原理支持對證據的解釋與認定,這使科技證據往往具有可重復驗證的特性,如果有爭議可以重復驗證,也容易在紛爭中作為裁判的依據。涉及新技術、新方法等技術類證據在提取、質證、認證過程中的規則仍需完善,包括對鑒定體系的建設。
1.大數據作為收集、分析證據的方法。關于大數據能否作為證據,學者們認為,一方面,大數據是海量數據,比如從DNA數據庫、指紋庫中提取到比對成功的數據,作為證據的并不是作為海量數據的數據庫,而是比對成功的某個數據,所以并不是以大數據為證據,大數據只是尋找、分析證據的方式方法。另一方面,基于大數據能夠分析、總結的規律或者趨勢,并不是針對個案的分析而是宏觀的分析,其所表達的是相關關系,不是因果關系。
2.運用科技偵查所取得的電子數據、鑒定意見等可作為證據。有代表指出,刑事證據來源于偵查,現代科技的運用是不可或缺的。技術偵查、司法鑒定、取得通訊軟件、電子郵件的往來記錄、已刪除數據的恢復等,有時成為案件中的關鍵證據。司法鑒定是現代科技成果在刑事證據中的體現之一,隨著技術進步,鑒定的領域越來越廣。通過運用這些現代科技,可以幫助更高效更準確還原案件事實。
有代表指出,科技證據涵蓋了刑事訴訟中的八種證據,但對科技證據的應用、審查、判斷、提取方面的標準顯然有待進一步規定。《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是針對八類證據的標準,對證據的審查判斷也比較簡單,科技證據的審查判斷多涉及到電子數據,沒有涉及到其他的科技證據,在立法上并不完善。
有代表認為,在公安機關提取電子證據方面,需要完善相應的標準,特別是合法性問題。比如手機里信息的提取,現行司法解釋要求提取手機中的信息必須要關機,處在隔離、通訊信號中斷的狀態,里面提取的數據要連續等。但是公安機關在提取手機信息過程中的合法性問題仍需完善。進一步而言,法官在認證的過程中,對于可能是造假或者不真實的科技證據,或者對提取程序上不合法的證據如何處理,是不是導致證據不可采,這些問題都需要回應。
有代表認為,由于科技證據的專業性強,有時控辯雙方無法對證據的合法性作出判斷。如在毒品犯罪案件中,辯護人提出技術證據有瑕疵,要求法庭重新鑒定的,公訴人僅能從程序上審查其是否符合電子證據取證的形式要件,但是對技術內容是不是合法,公訴人無法解釋,需要重新鑒定。
有代表指出,辯護律師針對科技證據進行質證的目的是向證人提出相關的問題來維護當事人的權利。一方面,在某些案件中,隨著科技發展,對證人采取的保護性方法增多了,對出庭作證的臥底偵查人員等證人可以改變容貌、改變聲音,也可以不暴露容貌和聲音,由法庭擔保證人的身份。這種對證人的交叉詢問并非面對面的場景,辯護律師的提問很難對證人產生心理上的壓力,很難問出問題、起到效果。另一方面,辯護律師除了要掌握質證技巧之外,更重要的是還要有綜合知識背景。
有代表認為,長期以來證人出庭率低,造成證人證言無法當庭質證,其真實性、可靠性、合法性無法審查確認,但是VR、遠程通訊等使得證人出庭的技術難度減小了。
學者們認為,現代科技在司法人權保障方面的功能應予關注,如同步錄音錄像的運用,重大刑事案件如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都應同步錄音錄像,且不僅僅是在訊問過程中使用,有可能在搜查、扣押、凍結等訴訟行為中也采用同步錄音錄像。辯護律師通過同步錄音錄像能夠發現很多問題,現在體現最明顯的是在職務犯罪案件中,書面記錄和同步錄音錄像之間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當律師在法院審理過程中提出要求公訴機關移送同步錄音錄像時,檢察機關不讓移送、不讓復制,甚至法院不讓觀看等情況都存在。對于不移送、不出示、不讓觀看的證據,應要求作為非法證據予以排除,這樣辯護的案例已經出現在實踐中。
學者們強調,現代科技也帶來人權保障方面的風險。比如,在偵查中運用大數據,從最初的高清攝像頭、天網工程發展到大數據分析、熱點控制等,海量收集人群信息,從中排查可疑的人,這對于管控社會非常有效,但侵害人的自由、隱私權利等,對此類風險應予充分重視和規制。
有學者認為,警、檢、法等司法實務部門在中央的統一領導下推進司法改革的重要路徑之一是與科技部門合作開發應用高科技,辯護律師對于科技的應用相對于司法實務部門有所滯后,律師辯護也要在應用科技方面取得新的進展。
代表們認為,現代科技對初級律師的一些簡單業務有沖擊,如法律文書的制作等,有網絡公司開發了軟件,使一些常規法律業務需要的法律文書可以格式化自動制作,一些常規辯護詞或者常規的法律文書也可以從網上下載。
有代表認為,辯護工作具有獨創性,每個刑事案件都不同,需要辯護律師研究其事實證據,據此提出相適應的辯護意見。因此,辯護無法被機器取代。
代表們認為,在復雜案件中,證據數量龐雜,使用電腦檢索所需要的證據更準確全面。如某職務犯罪案件一審判死緩以后,辯護律師使用大數據收集、分析全國各省市很多法院的三百多個案例的判決書,從數額、情節、職務等方面分析同類案件的量刑尺度,從量刑均衡的角度進行辯護,獲得二審的減輕改判。
有代表認為,科技的大量應用使得律師辯護工作的效率提高,如在律師閱卷方面,浙江省公訴機關對偵查機關移交的案件全部掃描,辯護律師花幾分鐘即可用U盤拷貝完成。智能辦案平臺不僅為律師閱卷提供方便,而且對律師要求聽取辯護意見等事項提供一站式的服務,通過建立互聯網新媒體、APP向律師提供點對點的精細化服務,建立控辯雙方暢通的溝通渠道,有效促進控辯雙方的互動。
代表們認為,用對刑事證據進行質證的傳統方法已經不能滿足對電子數據證據進行質證的需要。難點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電子證據合法性的質證。其獲取程序如搜查、扣押等的合法性,重點是因為電子證據往往與計算機和網絡分不開,如果偵查人員搜集的計算機系統是由多個人共同享有或者是聯網系統,其中即便會有犯罪嫌疑人的電子數據,也會同時有其他人的數據,甚至還會涉及到他人的隱私或者商業秘密,如何在獲取這些數據的時候同時保護人權、隱私,這就是難點。這是一個兩難選擇,但是維護司法人權、保護公民隱私的價值應優先。二是對電子數據客觀性的質證。其一是真實性問題。電子數據跟其他證據不一樣,不可能被直接感知,要借助相應的形式或者打印設備才可以。因為電子證據容易被篡改,而不容易被認定,電子數據的內容就有不確定性。其二是完整性問題。電子證據可能是真實的,但是不完整。
代表們認為現代科技背景下,辯護難度有加大的預期,主要從以下方面展開討論。
首先,現代科技武裝司法機關以后刑事辯護難度會有所增加,控方得到機器的幫助后,控訴的質量的確會提高,一些瑕疵被過濾掉,這樣辯護律師發揮作用的空間會被壓縮。
其次,控辯雙方之間的不平衡可能會進一步加劇,司法機關內部使用的核心科技資源可能不與辯護律師共享,從而取得相對的高科技優勢。
再次,大數據、人工智能的大量應用可能會導致法官檢察官對機器的判斷形成依賴、固執,無視辯護律師有理有據的質疑。
反過來說,一方面,目前科技改革的內容以提高效率為主,以解決案多人少的問題,在提高質量、保證司法公正方面沒有革命性的變化。另一方面,當對機器過分依賴時,久而久之會弱化控方臨場支持公訴的能力,有可能給辯護律師帶來新的機遇,辯護律師通過強化辯護技術,完全有可能防止控辯力量對比失衡的加劇。此外,許多案件有其特性,機器的判斷依賴人所提供的材料,辯護律師可在這些方面充分發揮人的理性判斷的優勢。
從刑事辯護角度而言,軟件和數據庫開發也很有必要,遇到類似的法律問題如何論證和解釋,如何檢索辯護所需要的知識,既要利用公檢法開發的現代科技成果,也應有獨立開發的資源。
有代表指出,現代科技應用改變了辯護律師與當事人、公檢法機關的交流方式。從律師的角度而言,應該研究在這種背景下怎樣更好地為當事人提供服務以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整個辯護律師行業如何推進執業規范的完善,如何防范執業風險。以上討論會使得律師的辯護行為更加專業、更加有效。
有代表認為,律師不可能成為科技專家,只要善于利用專家和鑒定人,注重專家證人的作用,就沒有必要害怕技術證據。但是,檢察機關可以指派有專門知識的人參與案件的審查,參與庭前的準備、出庭,與此相比,辯方沒有充分的專家資源,當事人請不起,辯護律師請專家要擠壓收益。但是如果辯方沒有專家的輔助,控辯雙方力量就無法均衡。有學者建議國家建立專家輔助人制度。
關于處理現代科技與刑事司法之間關系的基本原理,以及科技如何融入刑事司法,學者們主要達成了兩方面的共識:一是科技在司法中的運用應遵循司法規律,二是科技在司法中的運用應以公正為目標。
有代表指出,司法界相對于科技界比較謹慎,相對保守。實務界較之研究部門更開放,理論界、學術界參與不夠,而且本能抱有警惕、消極或者質疑的態度。學術界在討論怎么樣充分利用高科技之前更關注其影響,擔心科技影響審判的獨立性?,F代科技的潮流不可抗拒,對司法包括對法學教育的影響客觀存在,關鍵是厘清司法的底線。代表們討論的意見大致如下。
首先,科學技術應用于刑事司法的辦案技術平臺,其定性必須明確,僅是一個輔助系統。因此,司法中科技的應用應由司法部門主導,不應由技術部門主導。
其次,司法中的科技升級必須遵循司法規律,司法的規律是審判中立、獨立、公開,具有親歷性特點,定罪是人基于可采證據的主觀判斷,特別是對事實、證據以及法律事務問題的判斷等等,這些都不能由機器和軟件程序來替代。無論如何設計新型司法平臺如微法院、互聯網法院、金融法院,法院審理案件還是要遵循司法規律,對被告人不認罪的普通程序案件,由控辯雙方質證、辯論,法官居中裁判。為此,科技司法的改革要充分認識科學技術在司法工作當中的邊界和局限性,要避免迷信、盲從或者僵化科技。
代表們達成共識,刑事司法以追求公正為核心目標、根本目標,不能改變,不能動搖。在司法中加大應用科技,也只能是為了實現司法公正這一目標。效率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失去了公正,效率越高錯誤就越嚴重。通過運用科技提高訴訟效率的同時,如果能夠分配充分的訴訟資源用于復雜疑難重大的被告人不認罪案件,可能是科技應用于司法的一大貢獻。對于這些案件,智能機器仍可能會取代人的部分功能,但是,機器和軟件沒有人的良知和生活體驗,沒有公平正義的社會主流價值觀,在這些方面機器不可能替代人,在重大案件、爭議案件中,機器在這方面的弱勢非常明顯。
有代表指出,啟動科技司法融合、應用的背景是本輪司法改革,其關鍵問題是如何更好地實現司法公正。學界在關注司法科技的同時,更多要關注司法體制本身的改革,其本身有什么問題,哪些問題是科技能夠解決的,哪些是需要繼續改革司法體制本身的問題,切勿使對技術的討論淹沒了對司法公正的研究。
有代表以認罪認罰案件為例,征求被告人同意、保障其自愿、保障其程序選擇權不是辦案平臺上的簡單要求,而是切實的被告人權利,自愿性的保障需要辯護律師全覆蓋等來實現。筆者也認為,如果沒有辯護律師自始至終的參與,沒有訊問時的律師在場權,沒有充分的閱卷知情權,沒有律師與當事人的自由、保密的溝通交流,就沒有被告人真實的知情同意和自愿,通過這種形式來定罪量刑就沒有公正可言。
有代表認為,法學界和律師界要通過理性、科學的研討和發聲,阻止刑事司法領域形成科技迷信和技術崇拜,不要形成機器人依賴,不能讓大數據、人工智能計算出來的概率、可能性成為法官、檢察官頭腦當中的必然性和決策依據。
首先,科技的若干應用挑戰了刑事訴訟的基本要素。比如遠程開庭雖然有助于解決證人作證率低的問題,但整體而言對于刑事訴訟不是好傾向,因為刑事訴訟不僅要解決糾紛,還要在貫徹無罪推定的框架下,以公正程序促使犯罪人回歸社會等。這些不能被機器替代的要素恰恰就是控辯雙方在法官主持下對抗、辯論,是律師現身庭審現場辯護的獨特意義所在,是律師可以充分發揮作用之處。
其次,辦案平臺挑戰了司法體制。通過統一的證據指引平臺和公檢法共享的信息平臺辦案、定罪量刑,其后發現是無辜者的,由誰承擔司法責任?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在共享辦案平臺上如何體現?雖然辦案平臺是輔助性質,但已經上傳的偵查、起訴、審判等司法文書很難撤回、修改、推翻,在一定意義上,輔助性質的辦案平臺可以督促各部門加強配合。在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原則中,配合得到了加強,分工、制約在信息共享等辦案一體化平臺中如何加強仍需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