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蜂兇猛

趙平

腰不好，醫生說，走呀，鍛煉呀！每日8000步！

可惜，膝蓋也不爭氣。半月板碎得像紫花藤被踩爛的花瓣——不是想象，躺在手術臺上，顯像管播放出來的，就是那么一副凄美景象。

于是想到一個不傷膝蓋的法子，游泳。

這游泳果然奏效，腰疼一直被壓制在可以忍受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的范圍內。

俺下定決心，只要可能，每天必去。居然從開始的10米，游到了1000米開外。再往上有點拿這殘缺不全的身體玩兒命，見好就收吧，便一直保持在1000米后上岸退場的人生最高水準。

出了泳池，走路回家。泳池不遠是足球運動場，遮攔的網格上爬滿了紫花藤。開始以為是紫藤花，可是好幾年都看不到花枝招展，便知品種不同。

氣候一轉暖，這紫花藤就葉片綻放，飛揚跋扈。放眼望去，蒼天背景，高高的網格上映襯出一派春末夏初的喜氣洋洋。不過，飛揚跋扈的紫花藤與婀娜多姿的紫藤花不一樣的是，高處，它僅以綠葉招搖，從不向天公獻半點脂粉。

一天從紫花藤腳下走過，聞到似有似無的香氣。尋香探訪，才發現紫花藤也會開花，只是它的花兒全都隱藏在它腳下的粗大藤條里。一串一串雜亂無章地吊掛在卷曲枝干的陰森處，如虬龍鱗片怒張，又如魑魅鬼鬼祟祟。

這紫花藤花兒沒有任何目的性。開如幽靈倏忽，謝如嘆息落地。除了滿地落英，似無一粒子嗣相續。換成大白話來表述就是：花香逐風掠過，不留半顆孽種。

學生們成群結隊地從紫花藤身邊匆匆而過，也無人駐足矚目。

看來這道風光注定只留給俺一人。于是，每日泳畢回返，夜幕四垂，俺彎腰在紫花藤蜿蜒的荊條中四下張望，作悄無聲息的尋尋覓覓狀。

這紫花藤的花兒全無紫藤花小花細碎的溫柔典雅，開得一朵比一朵恣肆壯碩。摘下一朵花瓣，咬之脆生，如薯片然。對于吃貨的我，一開始還考慮摘幾捧回去炒一盤花兒菜爽爽口。只是俺雖為吃貨，骨頭懶惰。想到摘回去還得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嗚嗚，便覺莫如望花興嘆高雅。不過即便放棄清炒，還是有幾分好奇心，欲一探這花兒構造的究竟。

掰開硬邦邦的花瓣，雄蕊雌蕊不依不舍，相互糾纏著跳躍而出。既然花蕊相擁，自然甜膩流淌。順著雌蕊找到花兒底部，果然黃豆大的一滴蜜汁哆哆嗦嗦，盈盈羞赧。難怪常有勤勞的小蜜蜂提著花籃造訪。只可惜這勾蜂引蝶的心機，卻不為求生息繁衍的回饋。

突然想起俺口袋里有吸食中藥小瓶的吸管。便腦洞大開地把吸管“噗呲”插進蜜露，吱溜一聲，一吮而盡，頓覺滿口生津，香沁骨髓。

接下來的光景便是：在紫花藤陰森綻放的茫茫夜色中，一無聊至極的主兒，嘴里叼著細細的吸管，宛如一匹龐大無比又兇猛冷酷的馬蜂，在紫花藤的簇擁中逡巡，吱溜吱溜地吸食著春光和煦里花蕊相擁流淌下來的蜜露，毫無節操地打碎著花兒們一個又一個短暫而溫馨的春夢，讓一只只追求甜蜜余澤的小蜜蜂“嗡嗡嗡嗡”哭泣著無功而返。

（作者系貴州財經大學教授、博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