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君
我的第一個吻,送給了一個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的姑娘。
18歲那年夏天,一個普通的6月的周末,我們有了一次獨處的機會。
我按照約定摸到她家小區樓下。依據我們兩個人的暗語,如果窗簾拉上了,就證明她家里沒有人。我心花怒放,幾乎是一口氣上了六樓,在門口平復了呼吸,才敲響了她家的房門。
門開了一道縫,她穿著碎花的可愛睡衣,剛剛洗了頭發,洗發露的香味飄散出來。她請我進了門,緊張兮兮,像個地下黨。
我坐在沙發上,她打開了電視,然后坐在我旁邊。我們看著無聊的電視劇,許久,她看著我濕透了的襯衫,先開了口:“你襯衫都濕了,我給你洗洗。”她丟給我一件她的大t恤:“穿這個。”

我看著她在洗手間里給我洗衣服,覺得無比幸福。她家里的洗衣粉實在好聞,像森林深處暗自生長的某種香料。她轉過頭,喊我:“喂,給我挽挽袖子。”我走過去,強行壓制住自己的心跳。她把兩只手伸給我,皮膚上沾滿了白色的泡沫,像是下過雨又晴朗起來的天空中起起伏伏的云朵。
我站在她身后,看著她把我的襯衫洗完。從此這件襯衫就有了神性,它不再只是一件襯衫了,它得到了愛的加冕,它已經是一件圣物了。我突然有些嫉妒我自己的襯衫。
洗完了,她幫我把襯衫晾在她家的陽臺上,和她的裙子晾在一起。陽光透過玻璃,散漫地射進來,有風恰到好處地吹過,襯衫和裙子迎風起舞,就像兩個無憂無慮的年輕人——我更加嫉妒我的襯衫了。
洗好了衣服,她看我額頭上仍舊有汗,問我:“你吃不吃冰棍?”我點點頭。
她從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棍,自己咬了一口,然后遞給我。我伸手去接,她卻握著冰棍不松手,我一愣,她已經把冰棍湊到我嘴邊。我咬了一口,感覺我一口吃掉了整個南極億萬年的冰雪,我再一次打了一個激靈。
她坐在我旁邊,我們一人一口把冰棍吃完。我跟她說,我覺得我們得做點什么。她看著我,說:“念念你寫給我的詩吧。”
她生日的時候,我送了她一份禮物,一本日記本,里面全都是我寫的詩,單單憑著肉麻幾乎就可以酸倒一整支軍隊。我沒想到她會提出這種要求,但我沒有理由拒絕。
她把日記本從自己床頭柜里拿出來,擺在我面前。我心里很高興,她把日記本放在床頭柜里,說明了什么?說明她每天晚上都要讀我的詩睡覺。這簡直就是這些詩歌最好的歸宿——在一個姑娘的床邊,在一個姑娘的夢里。
“老師讓我給出九種/關于美的定義/我寫了十八遍/你的名字……”才讀了幾首,我已經滿臉通紅,她卻笑得很寬容。
我繼續念著。她笑出聲,虎牙就露出來,很調皮。她的嘴唇翕動,像春天紅蝴蝶的翅膀。我幾乎是毫無征兆地湊過去,吻了那對蝴蝶的翅膀。
我的第一個吻從此以后,就具象化了。我的靈魂從此就有所依傍了。如果要寫一個人的紀傳體通史,那個下午,絕對是里程碑的一刻。對我來說,意義實在是太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