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自贖與無言的抗爭

賈曉莉

摘要：結構主義在西方首先是一種研究語言的方法，后借以對文學作品作分析評價，而結構主義的引入，為我們從不同的角度觀照和闡釋中國古代文學經典的內涵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關鍵詞：二元對立；符號矩陣分析

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的“二元對立”

結構主義認為，任何一部文學作品都存在表層和深層兩個結構系統。所謂表層結構，也稱外結構，是指文學作品可感知的語言組織形式；所謂深層結構，也稱內結構，是指隱藏在語言組織形式下，可以不斷生成意義的系統，以及由這一系統構成的，潛藏于一系列作品中的那種支配和影響各個作品意義生成的結構模式。在深層結構中，“二元對立”是結構框架的基本要素，任何文學作品都存在“二元對立”要素，它們是故事發展的“命脈”。當研究對象被分解為一些結構的成分后，研究者就可以從這些成分中找出對立的、相互聯系的排列、轉換等關系，而這些關系或結構又總是體現為兩事物被置于相互對立的位置，形成區別和對比，從而產生另一層次上的各自意義，研究者因此可以從另一個角度重新認識和把握對象結構的復雜性，這就是所謂“二元對立”的結構原則。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小說情節的設置和發展圍繞著杜十娘追求真情的故事主線展開，幾個人物之間也在不斷組合和變換成新的二元對立關系。①杜十娘與老鴇（主體和反對者）：十娘和李甲是情投意合，而老鴇見李甲囊中日漸空虛，急叫十娘打發了，遭拒后限李甲十天內拿三百金便可為十娘贖身，以此為難李甲。在杜十娘追求真情的過程中，老鴇扮演了一個反對者角色。②杜十娘與柳遇春（主體和協作者）：在為十娘贖身湊錢這件事情上，柳遇春是幫了忙的，他在十娘爭取愛情的過程中扮演了一個協作者角色。③柳遇春與孫富（反對者和協作者）：杜十娘贖身后，孫富說服李甲把十娘賣給他，于是孫富和柳遇春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他們之間的對立形成了反對者和協作者的關系。④李甲和杜十娘（傳送者和接受者、反對者和主體）：李甲開始是與十娘情投意合的，想辦法湊錢替十娘贖身，在愛情追求上扮演了傳送者的角色，幫助十娘實現了她所追求的目標，兩人之間形成了傳送者和接受者的關系。而當李甲把十娘賣給孫富的時候，他又扮演了十娘愛情追求上的反對者角色，直接導致了十娘的追求破滅走向了死亡，這時他們之間是反對者和主體的關系。⑤李甲父親和李甲（主體和反對者）：李甲的父親是隱性存在的，自始自終是扮演反對者的角色。

二、利用“符號矩陣”分析《杜十娘》中的人物關系及其深層意義

“符號矩陣”是格雷馬斯最著名的文學符號學理論，它源于對亞里士多德邏輯學中命題與反命題的詮釋，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擴充，提出了解釋文學作品的矩陣模式，即設立一項為x，它的對立一方是反X，在此之外，還有與X矛盾但并不一定對立的非X，又有反X的矛盾方即非反X。因此我們可以將格雷馬斯矩陣看作一個意義項的對壘模式，將之稍做改造之后，得到《杜十娘》故事的重新編排我們可以看到幾組矛盾對立的關系：杜十娘和老鴇、杜十娘和李甲、李甲和孫富及其父親、杜十娘和孫富及李父、老鴇和李甲。事實上杜十娘和所有的對立者最后好像是不可調和的，而這些對立者之間從另一層面上存在著一種同盟的關系。

杜十娘想要得到人身自由，而妓院則通過她獲得最大利潤，老鴇聲稱杜十娘“女兒”，實質上卻是關心自己的生意，可見更深層次上她們之間只是赤裸裸的金錢關系。可憐的杜十娘于是將滿心希望寄托在李甲身上，事實證明李甲并不是她的救世主，李甲迷戀的是十娘的美色，且他根本沒有把十娘看成與自己平等的具有真正人格的“知己愛人”，而這恰恰是杜十娘舍命孜孜以求的東西。當孫富問“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時，李甲賣弄地說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這一毫無遮掩、脫口而出的話語，看似隨意實則意味深長，在深層無意識中暴露了李甲真實的內心世界。牽動李甲“行動”的動力是美色而不是愛情，可見在金錢面前轉向就不是偶然的了。當十娘拋百寶箱中的東西時，李甲不覺大悔，實際上在這兒起作用的是百寶箱中的寶物，說穿了還是金錢在起作用。他們一個追求的是美色和金錢，一個追求的是純真的愛情，這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杜十娘的悲劇結局是必然的。孫富仗著自己的財勢，意欲將杜十娘據為己有。他以金易情的想法在杜十娘身上是絕不可能奏效的，金錢不是十娘的追求。柳遇春是杜十娘唯一的“幫手”。當他獲悉杜十娘為了贖身，自己出了一百多金時，遇春大驚道：“此婦真有心人也。”因此伸出援助之手，他對杜十娘的理解，其實要比李甲的理解深刻得多。

杜十娘生活的環境，是一個封建禮教占統治地位，同時又交織著利害關系的社會。在這樣的社會里，沒有生長真情的土壤。杜十娘太有尊嚴也太相信人性的力量了，她甚至誤以為金錢可以買來真情。一個曾經對自己感激涕零的人，一個自己真心愛的人，只為“一千兩”，為個人私利，就不惜背信棄義，斷然出賣自己，而且還面有喜色，心無愧意。試問天底下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納下這樣一個弱女子，可以容納她追求美滿的生活，試問又有何藥物可以治療她那顆破碎的心，可以撫平她靈魂的創傷。杜十娘沉下江去的不是“百寶箱”，是人性，是道義，是良知，是人心，因為當時社會容不下這些東西，杜十娘始終沒能躲開禮教的羅網，成為一個金錢和利益的犧牲品。杜十娘，看錯的不是李甲，而是看不透封建制度和禮教對人性的毒害和摧殘，看不透金錢和利益對人間真情的踐踏與戕賊。在這個人格、尊嚴、良知、情感等作為商品買賣的社會環境中，她追求真愛的理想破滅了，所以她選擇了死亡來解脫，其實死亡也是一種無聲的抗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