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原生的美學敘事

羅彪

去年在藝術家李岸的工作室，我看到他色彩明麗，以滴灑的色點作為基本語言的抽象作品《繁花似錦系列》《萬物生系列》時感到頗為驚訝，同時也覺得他的藝術創作理應如此。驚訝的是受學院體系影響的李岸，一直秉承學院系統的范式與技法，專攻古典寫實油畫，且有了深厚的基礎，現在卻走向一種純粹的藝術語言和形而上的思考；感到理應如此的是，就李岸的個性來講他是一個向往絕對單純表達的人，十幾年前我看他畫油畫人物與風景就發現了一些端倪，畫面有一種明確的意象性表達，寥寥幾筆形象快速寫就，他心性中的率性與對自由的追求，必然使他走向一種純粹的藝術語言，拿他自己的話來講就是：對具體形象的描繪已經無法表達需要傳達的東西。

李岸是邵陽武岡人，這是湘西南一個具有豐厚歷史底蘊與獨特民風和地域文化的地方，武岡漢代為都梁侯國，明代為岷王封地（岷王府所在地），如今都梁古城、岷王府遺址仍在。邵陽南宋開始稱為寶慶府，以前寶慶人外出隨商幫營生的很多，被稱之為“寶古佬”，“寶古佬”積累的文化性格最能代表邵陽人的性格，它繼承了湖湘文化敢為人先、心懷天下，更有錚錚鐵骨、剛烈如火、機敏聰慧的特點。邵陽地區相對湘北地區更具有地方封閉性，這里鄉土、民間文化發達，且保存完好，更有豐富的民間藝術與民間手藝，這些東西都構成了藝術家李岸個體經驗的一部分，他從小就學習國畫，少年時做過木匠，邵陽地區鄉土、民間文化中的色彩與從自然中求生存的農耕文明規則深入他的潛意識之中，造就了他與生俱來的對生命與色彩的敏感，他早期的創作癡迷于用快速的筆法寫生大自然中生命富集的每一個角落，油菜花田、稻田、荷塘等等，正是表達一種對自然生命力的關注。

1991年李岸考入湖南師范大學藝術學院油畫專業，接受學院體系的藝術教育，開始古典寫實油畫創作，這種學院的方式一致延續到2003年左右，隨后李岸經歷了商業上的起落，接著又經歷了自己和夫人、母親的重病，以及母親去世的痛苦，這些人生中的變故與傷痛使他開始走向一種自我的形而上的思考，并深入研究生命與自然的母題，并使他對美好的生命形態更加向往，為了尋求一種最適合的表達，他對多種媒材進行探索與嘗試，如瓷板畫、綜合材料的架上作品等，最重要的是瓷板畫創作，這種傳統藝術的當代探索，與李岸的架上作品創作相輔相成，瓷畫的傳統意蘊，以及獨特繪畫性與燒制過程中窯變的不可控性都影響到其架上創作，其作品密集的自然酵變而成的色點就與瓷板畫有著密切關系。

李岸的藝術創作完全處于一種封閉的、個體化的狀態下，自然生發著對社會與生命的感悟，他不刻意追求潮流與流行圖式，不刻意在藝術史中尋找對照去創造個人的符號語言，我稱這種狀態為“藝術的原生性”。一直以來由于理論、市場引導等原因，中國抽象藝術并不被重視，高名潞在《美學敘事與抽象藝術》一文中提到：“如果我們把中國‘抽象藝術看作中國二十世紀以及當代藝術中偏向美學、觀念和語言探索（我將它稱之為美學敘事）一類藝術現象的代表的話……相對于另一種所謂直接反映現實生活（我稱之為社會敘事）的‘現實主義藝術現象，始終處于被忽視被邊緣化的狀態。”這道明了中國抽象藝術發展的不足，與中國當代藝術中具有獨特名族個性的抽象藝術與西方體系內偏重美學敘事的現代性敘事的區別。李岸的藝術創作與這二者相契合，具有一種個體與文化的原生性，這是一種個體經驗的，也是獨特地域文化與全球文化語境交融生發出來的一種形而上的追索與個體經驗的結合，我稱之為原生的美學敘事。

近現代中國社會被西方文化裹挾著前進，經歷了被動學習、主動模仿的過程，如晚清西方文化侵入與民國時期對法國藝術體系的學習，以及新中國照搬的蘇聯模式，到85時期將西方現代藝術流派逐個重演，20世紀90年代西方價值觀對當代藝術的引導，新世紀市場的強勢介入，都抑制了這種原生的美學敘事的發展。如今中國文化在全球化語境中并行，需要的是個體的形而上思考，更邊緣化的文化形式，更地域化或民族化的藝術樣式，更需要在自身文化土壤中自然生發的具有原生性的藝術樣式。而不是以西方藝術形式為參照的拼湊（當然也不是對中國傳統圖式的簡單借用），在這種獨特文化語境中這種原生的美學敘事方式將顯得尤為重要，將更有其文化價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