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
[摘 要] 《女子月刊》是1930年代重要的婦女刊物,本身具有鮮明的特色,它既非純商業性雜志,亦非婦女團體或黨派所屬刊物,而是女性知識分子為救國難喚醒同胞展開婦女運動的抓手,也因此刊物呈現具有強烈的理想主義色彩。文章通過對《女子月刊》的全景掃描,觀照出這份獨特的婦女刊物在女權論述上呈具的特色,并試圖考察其論述的因襲之處及影響意義。
[關鍵詞] 女子月刊 女權論述 婦女運動 1930年代
[中圖分類號] G23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8) 01-0110-06
[Abstract] The Women Monthly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womens magazines in 1930s, which was founded by Huang Xinmin to save the country and wake women up, and it is famous for its idealism and different from business journals and the magazines founded by groups. The paper has discussed how the magazine discourse women rights through overall view, and analyze the origin and the effect about its discourse.
[Key words] Women Monthly Discourse on feminism Womens Movement 1930s
《女子月刊》是1930年代一份重要的女性刊物,它以當時剛停刊不久、我國發行時間最長且影響最大的女性刊物《婦女雜志》(1915—1931)為標桿,接過討論婦女問題的大旗,在當時有著較大的影響力,受到讀者的歡迎乃至大力支持,有“中國婦女唯一的良師益友”[1]之美稱。婦女問題自梁啟超等維新人士最早關注和提出,經由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進一步發展,到1930年代女權運動的面貌與內容有所變化和遷移,本文以《女子月刊》這份1930年代具有代表性的婦女刊物為對象,分析刊物中的相關女權論述,并試作進一步探討:這些論述是《女子月刊》的一家之言,還是在某種程度上代表1930年代女權運動的某些共同面貌?如果說女權論述其來有自,那么《女子月刊》的論述有何因襲之處,它們從哪承接而來,又將在何種程度上影響著此后婦女問題的走向,這也是本文的措意之處。
《女子月刊》由姚名達、黃心勉夫婦在上海創辦,刊物發行的起訖時間為1933年3月8日至1937年7月,除第2卷時因查扣風波停刊一期外,每月如期出版,共出版有5卷7期,總計53期,筆者對刊物進行了全景掃描,發現《女子月刊》的女性論述呈現鮮明的特點。
1 貢獻國家命題下的女權論述
肇始于戰爭的《女子月刊》,其創辦的直接動因就為“救國”。創辦人姚名達,暨南大學教授,梁啟超高足,有著濃厚的學術熱情與不俗的學術抱負,本一心沉浸在書齋中勤勉耕耘。其妻黃心勉勤學向上,日有精進,漸有文章見諸報端,署名“達心”發表在《婦女雜志》上的長文《中國婦女的過去和將來》就為黃心勉所作(該文后來還出版成書)。“達心”的筆名取姚名達和黃心勉名字中各一個字組成,夫婦二人也確實學問上切磋砥礪,情感上琴瑟和諧。可以說姚、黃二人在經濟、情感、志業上本都有較好安頓,然而1932年日本轟炸上海,面對家毀國破以及日重一日的國家危難,姚、黃夫婦實再難安坐,冥思苦想以求救國手段,最后決計創辦《女子月刊》。因此,《女子月刊》一出生就帶著“為國”的基因,其國家關懷突出,希冀通過《女子月刊》的出版為國家作出貢獻。
《女子月刊》最顯現的體現國家關懷的是:創辦伊始特別設立“國難特別講座”欄目,討論女子救國的方法、切實指導女子培養相應救國本領,如戰時看護常識等;設有“時代知識”欄目以解讀各種國際時政問題;在每年的“新年特大號”中,不單盤點上一年度的中國婦女運動、婦女問題,還對中國經濟、政治、國際局勢等問題進行盤點。刊物這種種的設計,均旨在引起女子對國家和時政的關注,使之了解國家危難情形激起其愛國之心和救國之切。當然這也并非說《女子月刊》時刻緊繃著國家問題這根弦,它畢竟是一份婦女刊物,是“對我同性作智識上的服務。使得我們同性有文章有地方發表,有懷疑有地方解決,想知道的學術有地方可以獲得,想休息的時候有地方可以消遣”[2],主要內容是討論各種婦女問題,介紹國內外婦女生活狀況,提供女子需要的各種知識并發表女性作品。但必須看到的是,其“為女子作智識上服務”的落腳點是為謀求民族解放和國家富強,其中的邏輯是:以《女子月刊》為平臺,為女性提供有用的智識,讓女性成為具有社會生產能力者,從而能從事相應的職業,不再做“分利者”,而是成為支撐中國經濟的重要人力資源——中國占一半的人口由“分利者”變為“創利者”,則民族解放、國家富強指日可待也。也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女子月刊》在辦刊過程中遭遇各種周折困厄,如經費極端困難、人力高度緊張,中途還遭逢創辦人黃心勉離世、刊物被政府查扣等問題,主辦者始終維持《女子月刊》于不墜,直至“七七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才不得不停刊。對刊物貢獻國家之價值的體認,是刊物能始終堅持出版的一個重要因素。
實際上,婦女問題自晚清浮出歷史的地表起,就始終與民族和國家緊密聯系在一起,救國論述不斷將婦女整編進入救國序列。維新變法時期對婦女問題的討論與重視,是旨在改造女性成為“國民之母”“上可相夫,下可教子,近可宜家,遠可善種”[3]參與進強國之夢。清末時節革命風潮激烈鼓蕩中,締造出“女杰”這一新的時代性別范式,更是直接將女子納入革命的隊伍。1930年代,《女子月刊》以國家利益為訴求來創辦刊物和發展女權,其思路是一脈相承的。如果說有何不同之處,則“國民母”是女性始終處于家庭角色范圍之內,“女杰”雖然打破了以家庭為中介,女性直接與國家產生聯系,因此女性也更易覺察到個體自我的獨立存在,但這一性別范式以男性行動作為衡量標準,也為女性在真實性別和身份認同上帶來很多矛盾和掙扎,同時革命結束后,女性還必須面對“革命的第二天”[4]的問題。而《女子月刊》時期,難得的是國家利益的謀求開始與女性個人的發展形成迭合,其救國是通過培養女子職業能力來實現的——而職業是為女性帶來獨立和自由的重要力量。頗有意味的是,《女子月刊》將國家利益作為其女權論述的落腳點,與此同時女性也以此為策略來為女子職業問題廣開言路:“婦女是要起來要求有新的工作……要認定這是我們應有的權利!……但是,婦女們這樣要求,并不是為了自己的權益,卻也為了種族的前途”。“不僅系著婦女本身的振興或沒落的問題,而且也是系著人類的種族的強盛或衰亡的問題”[5]。女權論述被國家利益收編的同時,女性也以此作為發展自身的護身符,這也進一步說明女性從來就并非只是性別再造中的被動接受者,改造女性的力量和女性自身的訴求總在相互協商,在交織著變動前進。endprint
《女子月刊》國家利益與女權的論述相互迭合,有一現象頗值得注意:即這一迭合的情況存在明顯的性別差異。如前所述,《女子月刊》創辦中期不幸遭遇主編黃心勉的離世,因此它被分成前后兩個時期。前期主要由黃心勉任主編,后期則主要由姚名達負責,客觀上造成基于同一宗旨下不同性別主編的前后主政,正好為我們觀察這一問題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契機和平臺。仔細觀之,姚名達主持時期,更著眼于國家和民族的需要,盡管姚名達是婦女運動忠實的同情者,投入了大量的財力、精力來支持《女子月刊》,但其對國家和民族的關注明顯重于對女子權益的關注。換言之,即女子智識的提高是手段,國家利益才是其真正注目之所在。而黃心勉時期,其創辦《女子刊物》的目的首先是幫助女性走出蒙昧,獲得自立,至少“把愚魯的自己聰明,把痛苦的自己解放,把怯懦的自己健壯”[6],然后才談得上救國。女性處境的變化本身就是目標,窮則獨善“女身”,達則兼濟“國家”。男女對女權問題認識與操作中存在的分殊,也是何以婦女運動需要女性自身的參與的原因所在。男性的同情與倡導盡管是發展女權的重要力量,但男性也易將婦女問題工具化,將其作為改良社會、改革國家的轉接軸,而在這個轉接軸的過程中,女性真正的需求往往將被忽略甚至避而不見。
2 發出女性聲音,集結婦女力量
《女子月刊》鼓勵女性發出自己的聲音。《女子月刊》前期對作者性別進行區分(后因作者投稿時常未注其性別,分辨困難,從第十期起未再注明作者性別),筆者抽取《女子月刊》第3期(共47篇)、第4期(共39篇)進行統計,計算得出兩期男性作者的文章均為12篇,尚不足總數三分之一,可見其作者群體主要是女性,刊物為女性提供了發聲的平臺。《女子月刊》在發刊伊始就明確表示“想替天下女子制造一座發表言論的播音機”[7],有積極發表女性作品的自覺,并大力提倡。“文藝境界”一直是《女子月刊》的主打欄目,它是提供給女性發表作品的重要園地,發表作品多,所占篇幅大(始終占到全刊四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一的比重),而且囊括各種文藝形式:小說、詩歌、小品、劇本、書信、日記等,鼓勵女性用各種文藝形式來描述自身的境遇。除此之外,《女子月刊》還通過不斷組織征文來有意識地引導女性進行表達。特別是黃心勉時期,幾乎每期都有主題征文。“理想中的愛人”“假如我有了愛人”“假如我有了兒子”,引導女性來思考與女性切身有關的戀愛、婚姻、母職等問題,并試圖通過討論形成共識;“我的煩悶”“自我的表白”“愛與恨”,為女性傾吐自身的情感、痛苦、不幸提供平臺;“我的社會經驗”“我在學校里的活動”“我的家庭生活”的征文,以期呈現女性生活面貌,等等不一而足。
不同于以往婦女問題的關注者與討論者多是男性知識分子,《女子月刊》對這一女性自身的議題呈現出明確的主體意識,這在《女子月刊》男女作者署名方式上有生動反映。一開始《女子月刊》表示性別的方式是:男性作者名字后面加“先生”二字,女性作者后加“女士”二字。可能如此操作頗為繁瑣,第二期則改用當時的慣例,男性作者直接列其名,女性作者則在名后加“女士”二字。到第三期則一律改為:女性只列其名,男性名后加“先生”二字,原因是“本刊是女子辦的,女子是主人,自己同性做文章是應盡的義務,那能自己尊稱自己呢?男性投稿是對于我們加以善意的贊助,我們真是感激他們,理應尊稱他們,才是道理”[8]。事情盡管微末,卻反映出《女子月刊》對婦女問題的認識:女性才是女子事業的責任擔當者,男性則是備受歡迎并予以尊重的支援者。
明確婦女運動是女性自己的事情,《女子月刊》始終不遺余力地號召女性共同參與,黃心勉一再表明:“這《女子月刊》并不是創辦人私有的‘同人雜志,乃是讀者大家共有的雜志”,號召“讀者們!請你們了解我們,請你們幫助我們!這《女子月刊》辦得好不好全看你們的努力不努力呀!”[9]《女子月刊》也確實吸引了很多女性一起參與:寫稿支持者有之,進店料理編務者有之,黃心勉繁忙或病重時任主編之責者有之,黃心勉去世后同心協力成立編委會維持并謀劃《女子月刊》進一步發展者有之,《女子月刊》有停刊打算時強力反對并熱切鼓舞者有之,《女子月刊》不盡如人意有下滑趨勢時敦促調整者有之,《女子月刊》的讀者、作者、編者共同把它當成婦女運動共同的事業,一起戮力經營。
發出女性自己的聲音,集結女性自身的力量,在某種程度上是1930年代婦女刊物共同的特征。《玲瓏》表白其“是一般想說而沒有機會的婦女,得到一個發表意見的地方”,也號召“姊妹們的誠意合作,使玲瓏成為一個最優美的婦女刊物”,“我們要利用這刊物的力量,達到提高女子地位的目標”[10]。《申報·婦女園地》亦如此:“我們現在開辟了這小小的園地,希望同胞們合力來灌溉。努力來耕耘,抒寫你們的所要主張,訴說你們的一切苦難”[11]。但《女子月刊》表現得尤為突出,讀者的參與之深、集結的力量之大,在婦女刊物中亦是少見的。這與姚、黃夫婦辦刊的赤誠精神有巨大關系。姚、黃夫婦傾盡個人家財創辦《女子月刊》,不做商業上的盈利,而是以此為婦女運動的機關,來為“為女子作智識上服務”。舉個人之力做文化之偉業,其困難可以想見。這也讓原本完全可以過一種布爾喬亞式生活的姚、黃夫婦,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經濟極端窘迫,“把隨時收入的金錢都花作印刷費了,每天都感著極度的恐慌,逼得刻苦度日,不敢浪費分文”,“每日買菜,僅用小洋二角……物質享受,菲薄已極!以致營養不足,面黃肌瘦。較之店員可享食每月八元每餐七碗之包飯者,已屬不如。有時因分文無存,則數日不能買菜,只嚼店員食余之宿飯以度日”[12]。事務異常繁雜,“自朝至暮,工作不休。”“蓬頭垢面,連吃一頓飯也要停止數次去辦事。”“常常在印刷校改錯字,到晚上十二點鐘才回家。”[13]而維持《女子月刊》過程中種種的困難、委屈、堅守的決心等,姚、黃在刊物上一一細細訴與讀者,并始終表示:“絕不忍眼見由我培植,且有達民命之稻麥以缺乏水源肥料而枯死,一息尚存,當竭盡口涎眼淚乃至心血以灌溉之,而茍延其生命。”[14]黃心勉撒手人寰時仍放不下《女子月刊》,“我的工作沒有做完,希望你們負起責任干下去!”[15]讀者深為其精神、毅力和抱負所打動,進而認同和支持他們的這一“為女子作智識上的服務”之事業,在某種程度上,《女子月刊》的編者、作者與讀者形成了一個緊密的共同體,以《女子月刊》為陣地,共同“為女子作智識上服務”。endprint
到1930年代,無論是婦女刊物的編輯還是撰稿,女性都能成為主要力量,這跟女子教育的發展有著密切關系。據統計,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女性在各類學校中的人數迅速增長,以中學為例,1929年全國女子中學生人數已達到33073名,1931年升至56851名,占全體中學生數的14.94% [16]。隨著受教育女性人數的增加,有表達能力的女性越來越多,而且不少女性表現出對寫作的熱情甚至希望從事寫作,婦女刊物上女性作品的增多也就不再是困難的事。實際上此前階段的婦女刊物也并非不重視女性的聲音,如《婦女雜志》即屢屢在刊物上呼吁女性讀者的參與,只是響應者寥寥而已,或許非不為也,乃不能也。而伴隨著教育給女性帶來的內在變動,女性開始更為關注婦女問題,也有能力來主持和參與討論。與此同時,男性力量在此時期呈現整體性退場趨勢[17],女性也就開始自覺肩負起這一擔子,成為一股新的力量,接續婦女解放運動。
3 以女性本身的自覺為訴求
《女子月刊》以女性本身的自覺為訴求,是指其對女權的爭取不指向兩性的沖突與對抗,亦不指向社會結構的調整等外在因素,而是把女權的獲取建立在女性自身的長進之上。
客觀上是到1930年代男女平權至少在形式上有了很大的進步——法律明文規定,男女均有財產繼承權;大學開始招收女生,男女同校,女性享有同樣的受教育權;職業的大門也開始向女性打開,等等。用婦女刊物自己的話說就是,“在客觀上,婦女的地位已經提高到和男子平等了;法律和道德對于婦女的束縛,亦早已完全解放了。我們所需要的,是婦女本身的自覺,覺悟到自己是已經解放的人,是尚未解放的國民”[18]。男女已獲平等之地位,外在問題似已無可爭之處,然而婦女依然承受無數的痛苦,《女子月刊》將根由歸為女子智識的不夠,因此要爭取的女權,最重要的是提高女性自身的智識。也因此,《女子月刊》反復論述的是女性應努力獲得智識、討論的是女子如何獲得智識,并努力為女子提供相應智識。刊物中“婦女常識”“百科知識”“應用技術”等重要欄目,就是緊緊圍繞著開發女性智識這一宗旨而展開的。為配合《女子月刊》的發行,黃心勉、姚名達先行創辦了女子書店,書店與雜志形成配合,一以書籍的形式,一以刊物的形式,共同為女性提供智識。女子書店“女子文庫”的出書思路是:“將現代中國婦女最需要的知識,編譯為書,貢獻與一般家庭婦女、職業婦女及女學師生,使她們對于人生更進一步地認識清楚,對于治家、處世、衛生、求學的方法,皆有深刻的領會,以免除向來瞎摸瞎撞到處碰壁之苦。”[19]這一思路顯然也始終貫徹在《女子月刊》中。
《女子月刊》這種反求諸己的女權獲取方式,它不指向兩性對抗,相反一再剖白其種種女權論述并不是和男子作對或者要奪男子的權力,更不是要反將他們壓迫下去,而是認識到既然地位和權力平等,那么智識、能力、義務均要平等,因而要開發婦女的智識。這種女權論述方式,一方面與中國的婦女運動本來就有“對事不對(男)人”的傳統有關,另外一方面也不乏是一種策略:不引起男性的反對并得到他們的支持。獲得男性支持,一直是《女子月刊》希冀和需要的,《發刊辭》就朗聲吁請:“希望有才學的同性和關心婦女福利的男性永久扶助我們,使得本月刊長存于宇宙間,占文化史之一頁,做讀者的密友。”[20] 盡管女性已發展出主體意識,但男性力量的襄贊是不可或缺的。在創辦的過程中《女子月刊》也確實得到男性的鼎力支持,如孫昌樹、上官公仆、鮑祖宣等不僅是《女子月刊》重要的作者,而且一直是刊物的有力支援者。創辦人之一姚名達對《女子月刊》的支持就更不用說了,如果說黃心勉是《女子月刊》的靈魂人物,那姚名達則是它的頂梁大柱——沒有姚名達經濟上的支持,就不可能有《女子月刊》的創辦以及資金極端困難下的維持;黃心勉去世后,若沒有姚名達的親自維持,刊物恐早難以為繼,遑論堅持至抗日戰爭全面爆發而被迫停刊。
《女子月刊》也不指向政治問題。創刊伊始在《我們的態度》中明確表明:“我們這里沒有左傾的共產黨員或右傾的棒喝團員,所以不會專作某種主義的宣傳……我們只知擁護大多數民眾,尤其大多數婦女的福利,不愿左傾,亦不愿右傾。我們不愿多談政治”[21]。《女子月刊》把提高女性智識作為婦女解放最根本的任務,認為政治參與、社會改良等是女性解放之后的運動和現象。有讀者批評《女子月刊》缺乏對政治問題的關注,《女子月刊》主編幾乎是頂聲相嗆的方式來回應這一有關“解放與參政”的討論,“若只以幾位風頭主義者自吹自擂,高談參政,這對于被壓迫的婦女仍是無關痛癢,這是我們不敢效尤。我們現在是需要從實際著手,先輸給婦女們以智識,培養婦女運動堅固的基礎,然后再來談到參政問題”[22]。也就是說,智識是女權的基礎,目前最關鍵的問題是打好基礎。然而反諷的是,《女子月刊》不愿多談政治,在國民政府黨天下強宣傳模式與左翼文化強勁并起的1930年代,《女子月刊》卻不斷被政治所問。先有國民政府對《女子月刊》第一卷第八期的查扣,后有左翼力量阿英他們以背后的力量來參與到《女子月刊》中,“要把刊物辦的為我所用,也就是辦成為我們黨的一個宣傳陣地”[23]。
4 關注女性社會生產能力,并對女性作雙重要求
《女子月刊》的“為女子作智識上的服務”是以提高女子生產能力為方向的,刊物十分關注對女性職業問題。一方面理論探討女子與職業、女子與經濟等問題,另一方面幫助讀者了解各類職業生活的狀況。主題征文“我的職業生活(只限女性)”“女工專號”;在“現代婦女生活”欄目不時刊載國外女性職業情況的文章,他山之石,以為攻玉;刊載《我的教師生活》《一個女店員》《女警察》《看護婦日記》等,關注國內女性不同的職業生活。《女子月刊》甚至設立過為婦女介紹職業的欄目,提供用人單位招聘女子職員的信息,也登載有意愿求職女性的相關信息。
智識、生產能力、職業與女性獨立之間的轉化有其內在邏輯鏈條,黃心勉以此取徑開展婦女運動,與其身為女性的個人經驗有密切關系。在求智識之路上,黃心勉遭遇童年喪父而輟學,青年時期又被婚姻、育兒等所困,深切體會到女性求智識之難。與此同時,后來隨夫姚名達在上海生活,黃心勉因得余暇和指導,智識上突飛猛進,并發展出創辦《女子月刊》的能力,能從事為女性服務的志業。智識不夠深受掣肘,有幸得智識而獲行動自由,這一正一反的切身經驗,使得黃心勉能敏銳地捕捉到女子問題的關口在“智識”,并以此為切入口展開婦女運動。智識確實是獲得社會生產能力的基礎,同時我們也應看到,女性智識的提高能否直接同女性職業的獲得劃上等號?揆諸當時的社會條件,女性就業依然十分不易,能從事的職業相當有限,以當時女性從事較多的職業之一店職員為例,1935年上海公共租界的店職員人數約為22萬,女性比例僅占3% [24]。《女子月刊》二卷十一期“女性的吶喊”欄目中,讀者席裕貞的來函也為女性求職之難提供了一個側影:“不愿過寄生蟲的生活,所以進了一所補習學校,攻讀華文打字科,打算作一個重進社會服務的工具。但半年畢業之后,職業難求。‘那時我精神上真是萬分慘痛,家庭的鄙視,親友的訕笑,都使我萬分的難堪,想不到美麗的幻夢,終于成了空虛的幻影。”[25]獲得職業尚且困難,更不用說那些投注于事業的女性,是否就能力證其獨立自主價值的完成。endprint
《女子月刊》在訴諸女性生產能力提高的同時,并未放松女性承擔家庭責任的要求。1930年代有關“賢妻良母主義”的爭論甚囂塵上,《女子月刊》堅定地反對“讓女性回家”,但《女子月刊》的反對,“并不是說女子不該做賢妻良母,我們只認為不能用賢妻良母來束縛女性,來彈壓女性。每個女子不能單以賢妻良母來浪費她的一生,正和每個男子不是只要做了賢夫良父就算盡了人的義務一樣”[26]。換言之,就是女性應該在“賢妻良母”的基礎上,還應“超賢妻良母主義”。也因此《女子月刊》的內容是兩者并重的,有關家庭和母職的文章占很大比重。《女子月刊》專門開設有“家政講座”“兒童問題講座”“母教講座”等欄目,為女性“為妻”“為母”提供切實有用的知識。其主要欄目“應用技術”,提供的也多是關于家庭的實用技術,《家庭看護術》《關于食物中毒的常識》《兒童夏服裁縫法》《家庭帳簿的討論》,凡此種種。
在黃心勉的認識中,家庭與事業是可以并重,也是應該并舉的。“在家庭前可以做生產事業,不一定要去找職業。有了職業的人,并不是就不要家庭了。”[27]這種將家庭與社會并置的方式,實際上是對婦女作雙重檢驗,讓女子的責任更加沉重。事實上,黃心勉本人就在家庭與事業的雙重夾擊中不堪應付。家庭事務占據太多精力時,黃心勉甚至想要將幾個孩子送人撫養,好讓自己能專心為同性作智識的服務。黃心勉的早逝,一度代理其任總編、《女子月刊》的同情者陳爰認為,“勉姊是太勞苦,太節儉,身體由營養不足而致于衰弱;為了《女月》,為了書店,為了家務和成群的孩子們,勉姊是耗盡了心血,勞瘁了軀體,因此積勞成疾,而致于病重不起”[28]。姚名達也肯定了這一說法:“家事的瑣屑,孩子們的麻煩,文化事業的艱巨,使她終日操勞,毫無休息。以那么衰弱的身體,做那么重的工作,怎么不會半途跌倒呢?”[29]女性被要求承擔更多社會責任時,家事的重擔如何分解,這是迫切擺在女性面前的現實難題。時至今日,這一困境依然深深困擾著女性,然而1930年代這個問題逐漸露出端倪時,但并未能引起重視。
5 結 語
以《女子月刊》為代表的1930年代婦女刊物,其女權論述有其因襲之處,同時也表征出婦女運動發展的很多新面貌。它承襲了一貫的國家利益統攝女權的傳統,以貢獻國家為命題,同時女性也以此為武器來展開女權論述。不同于五四時期婦女問題多是男性知識分子在討論和參與,它越來越重視發出女性自己的聲音。這些聲音或許還顯稚嫩,如《女子月刊》文藝欄目的文章就曾遭讀者非議。客觀地講,這些女性作品談不上成熟,從藝術角度上來說也確實較為乏善可陳,然而女性表達出自己的聲音卻有其重要的價值和意義,《女子月刊》對此深有體認,認為過去的小說所描寫的女性都是文丐向壁虛造的,真情只有女性自己才知道,女性不妨大膽地寫出來。這也反映出女性的主體意識日益增強,女性的力量逐漸集結,并日漸成為主體性力量。由于女性自身的參與,也對國家利益與婦女權益兩者迭合的情況,在孰先孰后這一問題上作了微小的更換。男性以婦女問題為手段召喚女性貢獻國家、挽救國家;女性則把民族國家的詢喚設置為遠景,首先關注的是女性應該以及如何脫離目前“愚魯”“分利”的狀況。女性在探索女權獲得的路徑時,主持者作為女性個人自立于這個世界的方式是重要的影響因素。《女子月刊》“為女子作智識上的服務”目標明確,訴求精準,不失為是一條切實可行的路子,在某種程度上承繼了五四的遺產,與胡適提出的“你要想有益于社會,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這塊材料鑄造成器”之思路一脈相承。但是將女性智識的提高與職業的獲得直接相連,這一立論實際上忽略了社會、經濟等其他的因素,虛構了一個人盡其才的社會結構,也就是說,它假設了只要婦女有足夠的智識,就理所當然能成為生產者,能進入各種行業。然而殘酷的現實無情地否定了這一假設,這也是《女子月刊》辦刊后期的瓶頸之一。不訴諸經濟制度、社會結構等相應改革,僅通過提高自身智識來求得職業以實現女性的獨立,在現實條件下關隘重重,同時社會狀況與時局也沒有給予女性從容發展自身以求突破的機會。國家的日益危難,婦女不斷被動員參與到社會革命中,婦女運動也日益被整編成社會革命的一環。此后,婦女運動已非個別解放所能涵括,逐漸轉向了有效的組織和運動結合的路途。
注 釋
[1]孫昌樹.本刊的由來及其希望[J].女子月刊,1934(1):1906
[2][9][21]編者.我們的態度[J].女子月刊,1933(4):2,4,3
[3]梁啟超.倡設女學堂啟[A]//李華興,吳嘉勛.梁啟超選集[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59
[4]丹尼爾·貝爾(Daniel Bell)這樣解釋“革命的第二天”:“真正的問題都出現在‘革命的第二天。那時,世俗世界將重新侵犯人的意識。人們將發現道德理想無法革除倔強的物質欲望和特權的遺傳。人們發現革命的社會本身日趨官僚化,或被不斷革命的動亂攪得一塌糊涂。”(趙一凡.資本主義文化矛盾[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75)辛亥革命勝利后,女杰們并未取得與男性同等的參政權力,她們不得不面對“革命的第二天”,很多重新退守回家庭或從事女子教育。
[5]陳錫貞.婦女與經濟[J].女子月刊,1933(7):18-20
[6][7][20]本社同人.發刊詞[J].女子月刊,1933(1):2,1,2
[8]男女之別.女子月刊[J].女子月刊,1933(3):150
[10]寫在二周年百期紀念特刊[J].玲瓏,1933(20):935-936
[11]沈茲九.婦女園地發刊辭[N].申報,1934-02-18
[12][14]姚名達.姚名達緊要啟事[J].女子月刊,1933(9):1477,1480
[13][15][29]姚名達.黃心勉女士傳[J].女子月刊,1935(6):4437,4443,4446
[16]史靜寰.婦女教育[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0:347
[17]所謂整體性退場,并非所有男性都不再關注婦女問題,《女子月刊》依然得到不少男性力量的大力支持,整體性退出是指婦女問題不再是男性知識分子重點關注和熱切討論的問題,即便參與也是零星式、片段式的。1930年代婦女刊物的主編多為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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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7- 03-0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