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邊的孩子

星月

毛小球奔跑在草地上，張開了雙臂向我撲來：“媽媽！”

我來不及躲閃，被他撞了個滿懷。這個毛小球啊，真的不是我兒子，可是那一天下午，我在幼兒園門口接五歲的女兒蓓蓓時，卻被這個臟兮兮的小男孩緊緊地揪住，哭著喊著叫我“媽媽”。

“你說我是你媽媽，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

“媽媽就是媽媽。媽媽，我是毛小球啊。”

“胡說，你不是……”

在眾人的眼光和碎語中，我手心捏著冷汗把這個小孩領到了派出所。

“警察先生，我在幼兒園門口碰到一個小男孩，他非說是我兒子，要跟我回家。能請您查一下丟失兒童的記錄里有沒有這個孩子嗎？”

這個面色溫和、戴著一副輕巧眼鏡的警察先生對著電腦查了兩分鐘，抬起頭來，神情凝重地說：

“沒有找到這個小孩的失蹤記錄。這樣吧，您做一份筆錄，留下電話和住址，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您！”

我只好先把毛小球帶回家了。回到家給毛小球洗臉洗手，我發現這個原本臟兮兮的小男孩竟然還挺A凈的，笑起來瞇縫著眼睛，顯得那么調皮可愛。

那一晚，我詢問了這個孩子很多問題，他卻反復只對我說，他的名字叫毛小球，我是他媽媽。

第二天下午，我出門把蓓蓓從幼兒園接回來，毛小球坐在沙發上玩樂高，蓓蓓一見到他就高興得拍起手來：“哈哈，你也喜歡搭飛機嗎，我們一塊兒玩吧！”

可是，這個自稱是我兒子的男孩卻哇啦哇啦地抗議著，跑到我面前。

“媽媽，你剛才出去怎么不告訴我？我不想一個人被鎖在房子里！我也是你的孩子，你要像對蓓蓓一樣對待我啊！”

蓓蓓戒備地盯著毛小球的一舉一動，伸手去抓他衣服袖子上的星球圖案，那個

星球是用土黃色絲線繡成的，卻隱約發出鈷藍色的光暈。蓓蓓僵硬地站在那里，嚴肅地問：“你為什么會來我們家？”我試著去撫摸男孩的臉，肉嘟嘟的，卻沒有一絲溫度。

“每個小孩都有媽媽，媽媽總是守護在你身邊，除非她不得不離開，但是她的心也和你連在一起呵。”

“我一個人的時候好孤單，我想讓你當我的媽媽。”毛小球神情莊重。

我彎下腰，摟著他的肩膀，用輕柔的聲音說：“媽媽一定沒有拋下你。去和妹妹一起玩玩具吧，我要去廚房做飯了。”

剛才緊張的氣氛消失了，兩個孩子一塊兒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搭飛機，一分鐘前還冰冷的房間里頓時升起暖暖的溫度，廚房里飄出了飯菜的香味，我為孩子們端；11來一桌自己的拿手菜，糖醋小排、番茄牛腩、蠔油生菜、奶油蘑菇湯，還有香噴噴的白米飯。

毛小球瞪大了眼睛，笨拙地用筷子搛起一塊排骨，

糖醋小排上掛著的油汁滴了下

來，“啪”，落在面前的湯里，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我看著他驚訝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以前吃過嗎？”

“沒……吃過。”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媽媽燒的小排可好吃了，酸溜溜甜滋滋的。”蓓蓓很享受地說。

“蔬菜也很美味啊，媽媽小時候最愛吃綠色蔬菜了。”我笑瞇瞇地給蓓蓓碗里搛了些生菜，蓓蓓喜歡吃肉，只要是肉她都愛吃，所以每次我都會督促她多吃點綠葉菜。

“蔬菜？我只吃過土豆和胡蘿卜。”毛小球嘟噥著。

“為什么只吃過這兩種菜呢，小孩子要多吃綠色蔬菜，否則會缺乏維生素的。”我覺得很驚訝。

“我家只有土豆和胡蘿卜。”

“這……你的家不會在沙漠上吧？那里缺水嗎？”

“不是的，我家的河水很清澈，可以直接喝，但我們只吃土豆和胡蘿卜。那里的動物都和人一樣自由，沒有人傷害。”

“那你一定也沒有吃過糖醋小排吧？”我追問。

“媽媽，我可以吃了嗎？”一旁的蓓蓓不耐煩了，她用筷子篤篤地敲著桌

子，一定是肚子里的饞蟲被勾出來了。我趕緊幫蓓蓓搛了一小碗肉和蔬菜。

晚飯后，我和孩子們一起在客廳里做游戲、講故事，毛小球在我的鼓勵下也講起了家鄉奇特的景象。

那是一個無比純凈而又無憂無慮的地方，我想這種地方在地球上早蒸發了：天空沒有一絲霧霾，像孩子的眼睛一樣清澈；乳白色的星星一群群簇擁在天上，像一條有生命的河；大地上沒有汽車，只有堅硬的巖石和淺淺的河流；巖石的邊緣是黑色的泥土，恣意地生長著一叢一叢的土豆跟胡蘿卜。在那里，只有一種人，就是孩子，孩子們建立起自己的部落，結伴玩耍。和他最要好的是小叮當、丁小當，還有小毛球。他們四個形影不離，在一起可開心了。

“我們在河邊撈蝦、捉螃蟹，比賽看誰捉得多，捉到了以后再放生；玩耍、打鬧，還學小兔子啃蘿卜，在每個蘿卜上啃一口，看誰啃的蘿卜個數多。天黑的時候，每個人都拿著一根胡蘿卜站在家門口，依依不舍地告別。

“每個孩子的房子都有很大的窗戶，晚上，許許多多劃著小船的螢火蟲在窗外游來游去。大地上隨處都可以遇到能蓋房子的大石頭。我們把石頭推到一塊兒，搭成石頭房子，然后從河邊撿來鵝卵石擺在房間里，堆成桌子、椅子，還有床。光滑的鵝卵石可以堆砌成不同的造型，透明的、鵝黃的、咖啡色的石頭擺在一起，每一縷陽光、每一束星輝照射進來時，都發出暖融融的光，屋子里的溫度也跟著升高了，既不陰冷也不干燥，住在里面舒服極了。”

“天啊！這就是你生活的地方嗎？和我們這里太不一樣了。”我忍不住驚嘆道。

“你是外星人嗎？”蓓蓓學著大人的口氣問。

“不是一一我不是！”毛小球抗議。

“你為什么認定我是你的媽媽？”

“是一只螢火蟲告訴我的，它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住著我的媽媽，她還帶了一個女兒，我必須找到你，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快樂。”毛小球做了個鬼臉。

“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我刨根問底。

“好瞌睡啊，是不是可以睡覺了，媽媽？”毛小球又開始耍賴了。endprint

這個狡猾的小家伙。

我發現毛小球和別的孩子沒有什么區別，只不過每一次太陽升起來，我走近他睡覺的小床，都祈禱，今天他睜開眼說的第一個詞不是“媽媽”，可他總是猛然間睜開雙眼，不由分說地大叫：“媽媽！你在哪？”然后就撲進了我的懷里。

我相信，他是一個找不到媽媽的小孩。

他是多么渴望有一個溫暖的家啊，所以才虛構了一個無拘無束、歡樂純凈的世界，而我的家恰恰滿足了他的要求。

天氣轉冷，窗外吹來凜冽的風，活潑的毛小球突然蔫兒了下去，這幾天，他看上去似乎沒有原來那么快樂了，眼睛也不再透明清澈，神情黯淡了下去。

“我好想一直和你們在一起，不過我的家也和這里一樣地好，那里的伙伴們在想我呢，我有一只小兔子朋友，它囤積了好多好多的土豆和胡蘿卜，夠我整個冬天吃了。”

我懷疑地看著他，難道他開始想家了？

“可是，你出來這么久，還記得怎么冋去嗎？”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風會告訴我答案。”毛小球左顧右盼地說。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忘記了回家的路，你有家里的電話號碼嗎？”我憐惜地撫摸著他的頭。

他低下了頭，跑開了，遠處傳來蓓蓓咯咯咯的笑聲。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我們三個

人一起來到城北的公園里，這座公園有一片銀白色的沙灘，沙灘前面是一片開闊的湖面，四周點綴著金黃色的銀杏樹，俊秀的白鷺三三兩兩地從湖上掠過，舒展著優美的身姿。

當孩子們看到湖面還點綴著彩色的游船時，毛小球第一個喊起來：“我們劃船好嗎？”他跑在前面，回過頭來大聲喊。

“好，劃船吧，媽媽。”蓓蓓也跟著跑過去。

小孩子最喜歡劃船了，每次蓓蓓看到公園里的游船就挪不開步了。

于是，我買了船票，帶著兩個孩子一起上了小船。這是腳踏船，我坐在船頭踩著踏板，蓓蓓和毛小球坐在對面。兩個孩子的體重很輕，不費力氣船就穩穩地開動了。這時，毛小球說：“媽媽，你不用踩踏板，船也能跑起來的。”

“這怎么可能呢，又沒有發動機，只能慢慢地漂一會兒吧。”

“我們那里的船都是自己在水里游的。”毛小球堅持說。

“好的，我不踩了，你試試。”我暗暗地笑這個傻孩子。

我的腳停下來，船先是靜止不動，然后忽然向著湖中心漂去，我以為刮風了，仔細觀察水流動的方向。可此時，水面明明紋絲不動啊。過了一會兒，我感覺更不對勁了，我們的小船在湖中心轉起圈，像一只小鴨子似的，蓓蓓咯咯地笑起來：

“毛小球，這太好玩了，你真棒！”

可是，毛小球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在說這算什么啊。

我們的船不停地轉圈，越轉越快，周圍游船上的人們禁不住叫起來。

這時候，我們的船騰空而起，小船在空中扭來扭去，跳起舞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雙手緊緊地抓住蓓蓓，對毛小球說：“趕快停下來，這樣很危險！”

毛小球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船就聽話地慢慢降落到了水面上，開到岸邊。仿佛完成了一場表演之后，靜止了，等待觀眾鼓掌。

我趕緊抱著蓓蓓跳下了這艘有魔力的小船，不顧毛小球在后面追趕，只想快速逃離這里。

第二天，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一則新聞，W面雖然有些模糊，但是仍然可以辨認出我和兩個孩子坐在船上的身影，最重要的是我們坐在游船上，而船離開水面升高了足足1米，還在空中離奇地跳著舞！

毛小球說的或許是真的，他是來自另一個神奇星球的孩子，那里可以隨心所欲地玩耍，孩子們都有某種特異功能！

這一天，我沒有追問他，我心里悄悄地害怕起來，也許，他真的不屬于這里，也許，我們很快就要分別。

晚上，吃過飯，我照例準備陪兩個孩子做游戲，卻找不到毛小球的身影。我慌慌張張地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連大衣柜也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他。真擔心他會一聲不響地消失！

“我猜，他可能在那里——”蓓蓓說。

“在哪兒？”我急忙問。

蓓蓓拉著我的手跑出家門，來到了頂樓的天臺上。

“毛小球一”我遠遠地看到他孤零零的背影，坐在天臺的長凳上。趕過去的時候，眼前竟是令人驚異的景象：許多許多劃著小船的螢火蟲在空中游來游去；而夜空上，也出現了一條星星簇擁起來的河流，上面有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露出兩顆大門牙，手里握著一根胡蘿卜。

毛小球撲到我面前說：“我的生活一向無憂無慮，但唯獨沒有體會過有媽媽的滋味，所以才在兔子比比的安排下來到了你們家。它早就調查過你們家的情況，蓓蓓兩歲的時候她的爸爸出車禍死去了，所以這幾年來，你一直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讓她成為了世界上擁有母愛最多的孩子。”

我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我作為母親的堅強終于被人揭穿。

蓓蓓默默地拉住我的手，緊緊地把我的手指扣在指縫里。

毛小球跳上了星星河，向我們揮手——

有一天，他還會回來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