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彩陀螺

文/王朝群 圖/風洛

一

“聽說李老師語文課上沒收的炫彩陀螺不見了。”

“是真的嗎？”

“那還有假，學習委員說的呢。”

……

五年級二班的教室里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議論著。接著就在王鶴同學的課桌前聚集了一堆人。

“嗨，聽說了沒，李老師收你的炫彩陀螺不見了。”一個個子不高胖胖的男生看著王鶴說道。

“哎，這回怕是沒有機會再看到它嘍！”另一個瘦高個的男生附和道。

“誰這么大的膽子，敢從老師辦公室拿東西！”隨后走上來的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說。

……

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發表自己的觀點，也替王鶴惋惜。王鶴起先是不相信的，也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聽著聽著就瞪大了眼睛站了起來。然后，他梗著脖子喊道:“胡說，不可能，李老師收走的東西誰敢動?”

“你還不信，咱班一大半人都知道，就你還蒙在鼓里。”

“我搬語文作業的時候，親耳聽到李老師說的。”怕王鶴不信，一瘦一胖兩個同學硬是拉來了學習委員。

“聽到了吧，這下相信了吧！”

站起來的王鶴又噌坐了下去，他啪啪啪用書拍著課桌，唉聲嘆氣，可惜他的新陀螺呀！要知道，那可是當兵回來的叔叔給他買的，才玩了兩天！

怨誰呢，王鶴不由得埋怨起自己來，誰讓自己玩上了頭，都上語文課了還蹲在地上玩，惹李老師生氣，不沒收才怪呢。

本來收了也就收了，只要表現好，李老師是會還給同學的，這都是慣例了。可這回不同，是被老師收走后丟的，看來歸還希望渺茫了。除非，除非小偷有良知把它又送回去。

二

王鶴的失望是令人同情的，同學們圍著他，跟著他一起埋怨拿走陀螺的小偷。

奇怪的是，下午最后一節課都快放學了，李老師還沒有說到丟失炫彩陀螺的事。老師和以往上課一樣，不急不躁地在教室里走動著，看著同學寫作業，還囑咐王鶴把字寫端正不要向一邊倒。

“你是真的聽到李老師說陀螺丟了嗎?”有人表示懷疑了，探過頭悄悄質問學習委員。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學習委員為了表示她聽得真真切切，甚至壓著聲音發誓說:“誰騙人誰是小狗！”

這就奇怪了，按照慣例李老師該說:“沒收王鶴同學的陀螺怎么不見了，誰見了趕緊交回來，既往不咎啊，要是查出來事情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但是，沒有，李老師看起來很平靜，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李老師沒有當眾提到陀螺丟失事件，并不等于陀螺事件不升級。五年級二班的同學們好奇心強著哩，他們察言觀色，斷定李老師用的是欲擒故縱策略，“這是等小偷自己上鉤，看來好戲還在后頭呢。”

王鶴同學作為受害者始終是大家安慰的對象。可是，和王鶴同學要好的陳辰卻一直坐在座位上。因為，他知道炫彩陀螺是真被人拿走了，而那個拿走炫彩陀螺的人并沒有大家說的那么可惡、那么貪心、那么……

反正，他看到了，同學們知道了陀螺丟失的事情之后，反應是強烈的。王鶴同學的炫彩陀螺有多么吸引眼球，那么現在大家的議論就有多激烈。

不幸的是，那個不光彩的、可惡的、貪心的、同學們口中的壞人居然就是陳辰自己。自從把陀螺驚慌之下裝進褲兜，兩節課的時間了，他只上過一次廁所。很多時候他在一邊觀察大家的反應，一邊坐得端端正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聽到了同學們的議論，甚至是埋怨，真想大聲說:“我沒想過把炫彩陀螺偷走，我只是想再看看，再試試。”

好朋友王鶴把炫彩陀螺帶到學校他只玩過一次。因為他的兩只手協調性差，老是配合不到位，拉不出音樂和五彩的旋轉圖案來，而旁邊排隊等著玩的和圍觀的同學又會發出一陣陣失望的嘆息聲，和催促聲。好朋友王鶴也就不耐煩起來，一把奪走炫彩陀螺。這一奪，也就奪走了陳辰玩陀螺的機會。

那時候王鶴多風光，班上的男同學們都爭著搶著要玩，甚至好多個女生也圍著想要試一試了，哪兒還顧得上好朋友呀！

可是，陳辰是真的再想玩玩的，那飛轉的色彩和婉轉的音樂，在拉條一拉之下都精彩了起來，飛轉了起來。

也許是自己左手沒有扶好陀螺，而右手又力氣太大才沒有成功，一定要扶穩了，右手再拉拉條，兩只手要配合好。陳辰站在圈子外眼睛瞅著蹲在地板上玩得起勁的同學，不斷用兩只手在空中比畫著，嘴唇翕動著，很是投入的樣子。

“哈哈，陳辰你在空中拉陀螺呀，真是著魔了。”有女生抬頭看見他的樣子就調侃說。

陳辰臉紅了，可依然踮了腳尖抻著脖子看圈里男生們拉陀螺的動作。

意外的是大家還沒玩過癮的時候，陀螺被李老師收了。

都上課了，三個人加上王鶴四個人，還蹲在教室后面搶著要玩陀螺，都認為自己陀螺拉得好，轉得比其他人轉得時間長。爭論著，比試著，面紅耳赤，卻沒有聽到女生們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直到李老師走上了講臺，四個人才驚慌失措地四散開了。

最糟糕的是王鶴，慌張中從一個同學的手里接過陀螺時掉在了地上，啪的一聲，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格外響亮。

陀螺就那樣被沒收了，王鶴當時交得一點兒都不猶豫。在那樣嚴肅的氣氛中，王鶴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臉還紅到了脖子跟。

下課了，幾十雙眼睛看著炫彩陀螺被李老師放在語文課本上帶走，也都收了心。同學們知道，再也看不到那么炫麗的陀螺了，反倒心平氣和了。教室里似乎又恢復到了平日下課的情景。而偏偏陳辰就有了一次單獨看見炫彩陀螺的機會。

那是午自習之后的體育課上，同學們正在熱身跑，教導主任給體育老師招呼了一聲，向操場一招手就叫來了陳辰同學,“把這份表格送到你們李老師辦公室，讓李老師填完了交到教導處”。

陳辰爬上三樓的時候還讓自己歇了一會兒才打報告，他怕自己急喘氣說不好話。可是打了三四個報告都沒有老師請他進去，就輕推一下門，從門縫里一看，原來沒人呀。陳辰自己笑了，徑直向李老師的辦公桌走去。放下那幾張表，一眼就看到了李老師水杯旁邊的炫彩陀螺。它正側著身子靜靜地靠在桌面上。

陳辰也說不清怎么回事，看見陀螺的一刻，他竟然有了一陣說不出的驚喜。再看看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就猶豫著把手伸了出去。先是一只手，試探著伸出去，又收了回來，然后是兩只手一起果斷地伸了出去。他還是想再試試左手扶、右手拉的動作，畢竟那動作他已經演練了好多遍。想想要是一開始他就能把兩只手配合好，王鶴還能不讓他玩嗎？

可是，就在陳辰想在地上試一試的時候，辦公室門口有了腳步聲，進來了腳步匆忙的音樂老師。

“老…老師好。”陳辰一驚，緊張中把陀螺順手塞進了褲兜里，連忙向老師問好。

“你在這里干什么?”音樂老師一邊飛快地翻找著什么，一邊打量著他。

“這些表格……這些表格……”陳辰一緊張竟然結巴了，指著那些表格忘了后面要說什么了。

“哦，是給李老師送表格來了，好了知道了。”音樂老師笑著，看了看桌上的表，又看了看滿臉通紅的陳辰，給他擺了擺手，那意思是知道了，知道了，瞧你害羞的樣子，走吧。

陳辰飛跑下樓去了。

無巧不成書。下課了，偏偏學習委員把體育課前自習課上的語文作業收齊了，抱進了老師辦公室，碰到了剛剛回到辦公室的李老師說收學生的陀螺不見了。

李老師表面上風平浪靜，可是一直在調查，五年級辦公室里人多呀，同年級四個班的十幾個老師都在這里，搬作業的學生也比較雜，要是有人要拿走陀螺那還真不知道從哪里入手。但是，李老師告訴自己說，不要著急，憑她以往的經驗，總會有些蛛絲馬跡的。

又過了兩天，五年級二班和整個五年級并沒有發生大呼小叫的調查事件，也沒有任何情報傳出來XXX是嫌疑人，被老師單獨談話等等。這就是說到現在為止依然風平浪靜。

當陀螺丟失事件趨于平靜時，李老師才見到了帶著合唱社團外出比賽歸來的音樂老師，說起桌上的表格，就說到了送表格的學生。李老師聽完，又問清了確切時間，終于松了一口氣。

陀螺不見了，長腿自己飛了，不可能。收了學生的東西，都是要歸還的，收的目的只是警示一下學生不要太貪玩、太癡迷，要把精力用在學習上。可是，陀螺不見了怎么給學生交代呢？如果弄不好，學生還以為老師把玩具據為己有了。

有音樂老師的線索，緊接著教導主任來催表格填寫，又佐證了一回，李老師也有了主意。

當同學們義憤填膺、義正言詞聲討小偷的時候，陳辰一直在心里和他們對抗著。他在心里說，我只是想試一試，絕對不是偷，絕對不是偷。當時老師辦公室是沒有人的，誰知道音樂老師會進來呢?要不是音樂老師進來，我敢保證我試上兩次就好。我練了那么多次的兩手配合動作，不試上兩次怎么能行呢?

但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陳辰知道說什么都是多余。他順手放進褲兜里的陀螺現在放在哪兒都覺得會被人發現，而且他還覺得陀螺會發熱，只要手觸到它渾身就會冒汗。他不是大家說的小偷，該怎么辦呢？

陳辰每天還都帶著陀螺，他曾想再找個沒人看見的機會放到老師桌上，可是現實和他作對似的，老師的辦公室里老是有人。他其實也想過給李老師當面送過去，可一想到同學們說的關于“小偷”之類的那些話，他就一點勇氣也沒有了。

李老師推測十有八九是陳辰拿了，因為只有他來辦公室的時間和陀螺丟失時間最接近，況且音樂老師把陳辰在辦公室里慌慌張張的情景記得很清楚，也給李老師提到了。

既然極有可能是自己班里的學生拿的，老師反倒不急了，所以，并沒有像以往一樣急吼吼地在全班同學面前提起這件事情，也沒有擴大調查范圍。

李老師先是觀察，從陳辰閃爍不定的眼神看，幾乎可以肯定是陳辰沒錯。她要等，等陳辰自己來解決這件事。因為李老師知道陳辰的性格和品德，深信他是個誠實的孩子。再說，五年級的孩子不小了，處理事情也得講策略的。

第三天，第四天了，陳辰仍無計可施，又覺得陀螺在他手上實在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去找李老師吧，還是害怕被同學們知道了，也吃不準李老師會怎樣對待他。

“媽媽，如果我無意中做了錯事，你會原諒我嗎？”晚飯桌上，他無心吃飯，問媽媽。

“會呀！”媽媽不假思索地說。

“有什么事情嗎？”媽媽又關切地詢問，陳辰馬上抿著嘴，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晚上躺在床上，陳辰都在想怎么把這個燙手的陀螺交給李老師。

到了第五天，李老師辦公室丟陀螺的事情已經沒人再說了，大家該上課上課，該下課下課。連陀螺的主人——王鶴，也開始呼朋喚友要去踢球，當然也叫到了陳辰，陳辰哪有心思玩，就推說肚子疼。

近幾天來，陳辰覺得李老師看他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有鼓勵，有包容，似乎還有責備。

李老師叫陳辰幫她拿過水杯，抱過練習冊。而陳辰每次被老師點名，就像觸電一樣渾身一顫，卻仍然要裝作安靜的樣子跟著老師后面去了。

難道老師知道是我嗎？可是老師并沒有質問我、當面戳穿我，要是戳穿了多沒面子，多丟人呀！陳辰不確定李老師是否知道了是他拿的，想到這里，他從心底里開始感激李老師了。可是，他還是沒想好要怎樣把陀螺還回去。

有幾次他都到了老師的辦公室門口，看到出出進進的學生和老師從身旁經過，還是放棄了。但是，他又身不由己地在教室和老師辦公室之間徘徊、猶豫著。如果沒有想好辦法，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萬一背上“小偷”的名聲那將是一場災難。陀螺還回去的時候，他一定要讓李老師知道，他不是偷的，他只想試一試的，順手裝進了褲兜里。

陳辰鼓起勇氣解決這件事情是一周以后的事情了。連李老師都快要沉不住氣了，如果陳辰自己不來說這件事情，是應該找個合適的機會和陳辰說說陀螺的事情了。

這周學校開運動會，同學們都當啦啦隊給本班運動員加油去了，該陳辰值日，他掃完地又主動承擔了倒垃圾的事物。提著垃圾桶下樓的時候碰到了上樓來拿水杯的李老師。

“李老師！”陳辰覺得此時的操場沸騰了，而樓道里并無他人，倒是個好機會，就叫了李老師一聲。

李老師停住了，喘著氣看著他，似乎知道要發生什么。

陳辰放下垃圾桶，從褲兜里掏出那個被他裝了那么久的炫彩陀螺。他不敢看老師，低著頭，雙手伸出去，就像那天雙手拿走陀螺一樣，心怦怦跳個不停。

沒想到李老師只是愣了一下，就很自然地接過陀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和他錯肩走了。

“老師，我……”陳辰是想說明白的，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如何表達了。

“陳辰不說了，你一直都是個不錯的孩子呀，快去倒垃圾吧！”李老師微笑著看著他。

“噯，噯。”就在那一刻，陳辰仿佛從冬天一下到了春天，釋然了，沒有了沉重，只有輕松。

站在樓道里的李老師卻站住了，看著樓道口，一只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你的沉著冷靜解救了一個內向又善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