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只槐樹精靈

文/程川浦 圖/米米兒插

蘇拉拉的家里時不時地出現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諸如沙發角落里坐著一只綠翅膀的精靈，或者吊燈后面藏了一只迷路的銀角仙子，她早已習以為常了。

今天，家里又來了不速之客——一只叫安吉的倒霉的槐樹精靈。

在精靈仙子們的世界里，像安吉這種槐樹精靈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一種。他們個頭還沒有易拉罐高，渾身長滿白色絨毛，尖耳朵，藍眼睛，沒有魔法，生性低調。只要給他一棵足夠大的槐樹，他就可以在這棵樹上生活一輩子。

說起來，安吉可真夠倒霉的。昨天，他正在住了幾十年的洞穴里冬眠，突然一臺挖掘機轟隆隆地掘開地面，將他安家的那棵老槐樹連根掘起。

修路的工人們以為從盤根錯節的樹根里帶出來的是一只被凍僵的灰狐貍幼崽，但是蘇拉拉的爸爸下班路上經過工地，一眼就看出來，工人們準備扔進垃圾箱的可不是什么狐貍，而是精靈。

爸爸常說，精靈和仙子們都有屬于自己的世界，如果闖入人類的生活，只會帶來誤解，甚至受到傷害，捉妖師家族的責任就是幫助和保護他們。所以他帶這只槐樹精靈回家，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安吉。

在怎樣幫助無家可歸的安吉的問題上，蘇拉拉一家人在餐桌上產生了分歧。

爸爸在植物園工作，他覺得植物園里的槐樹林里環境好，又沒有猛獸，是個安全的居所。

“哼，你那不叫保護，叫囚禁！”爺爺對爸爸的提議很不以為然，他覺得應該去秦嶺深處，找一片槐樹林，給安吉找個家。

在椅子上又加了個小凳子，腦袋才勉強露出餐桌桌面的槐樹精靈正低著頭，貪婪地舔食著盤子里的槐花蜜，又抓了一把媽媽專門從超市買回來的新鮮槐花塞進嘴里。

蘇拉拉知道自己在這種事兒上通常是沒有什么發言權的，所以她專心地啃起了手里的可樂雞翅。

媽媽一邊給爺爺夾菜，一邊說：“爸，這寒冬臘月的，去山里的路也不太好走，我們到哪里去找適合安吉的野生大槐樹林呢！”

“要不，讓安吉暫時先住咱家里？”爸爸接過媽媽的話茬說道。

看到安吉毛茸茸的樣子還挺萌，蘇拉拉主動要求說：“晚上就讓安吉睡我房間的陽臺吧。”

爺爺贊許地點點頭。

可是，飯后沒多久，蘇拉拉就對自己在餐桌邊對安吉的主動和熱情感到后悔了。

安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從冬眠中蘇醒的緣故，蜂蜜和槐花填飽了肚子之后，立刻精神萎靡，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蘇拉拉把安吉抱到臥室里，在陽臺上用鞋盒給他做了一個暖和的窩里睡。

等蘇拉拉作業寫完，安吉已經睡著了，小嘴巴吧唧吧唧的，似乎還在回味蜂蜜的甜香。過了會兒，放了一個奇臭無比的屁，又開始含混不清地說夢話了。

蘇拉拉上床后，蒙著被子，可是小精靈的臭屁無孔不入。等她被折磨得頭昏腦脹，昏昏欲睡的時候，這個小精靈像在吹口哨一樣，又開始打呼嚕。

蘇拉拉失眠了，數了5005只羊以后，才勉強睡去。

“明天晚上，我絕對不和安吉睡一個房間。”蘇拉拉睡著以前，這句話被她在心里默念了無數遍。

第二天早上，蘇拉拉頂著黑眼圈爬起來的時候，爸爸早已出門上班，爺爺在黎明時分就出了門，一直到她們吃過早飯，爺爺滿頭大汗地回來了，手里拎著兩棵拇指粗的槐樹苗。

“爺爺，你不會是想……”蘇拉拉看著爺爺在后院里放下樹苗，又找來鐵鍬，一時間有些目瞪口呆。

“沒錯，就讓安吉在咱們家后院落腳吧，反正這院子荒著呢！”

“可是，爺爺，你一直告訴我，不能隨便收留精靈仙子們的呀！”蘇拉拉有些不解。

“我想了一夜，安吉和那些魔法生物不一樣，魔法生物通常很難控制，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自己，或者別人。但是安吉啊，他其實和貓貓狗狗沒什么區別，他住在咱們家，確實是最安全的。”爺爺一邊說，一邊開始在院墻下的花壇里挖坑。

那只討厭的槐樹精靈，不管是住植物園，還是自家后院，只要別住在自己房間里就行，一想到那個小精靈的呼嚕聲，蘇拉拉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

“爺爺，這兩棵樹苗長大，至少得十年吧！”蘇拉拉望著拇指粗細的樹干，皺了皺眉眉頭，這么小的槐樹苗可沒辦法給槐樹精靈安家，難不成樹苗長大以前，那臭屁精靈要一直和我住在一間房子里嗎？

爺爺似乎看透了蘇拉拉的心思，微微一笑，“這樹苗可不一般，我專門跑了一趟你姑媽家，你知道她的園子里長的可都不是普通的植物。這槐樹苗，最多一個月就會長成大樹。那個小精靈不會在你房間里待很久的！”

一個月？！

天啊，絕對不行！

“爺爺，姑媽家有沒有那種一天就長大的樹苗？”蘇拉拉拽住準備回房間的爺爺，可憐巴巴地問。

“孩子，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急于求成，要有耐心！一天就長成的大樹，可經不起風吹雨打。”

爺爺摸了摸蘇拉拉的腦門，回屋去了。

蘇拉拉待在原地，爺爺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滿腦子想著昨天晚上那噩夢般的體驗，她感覺自己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不要啊！不要啊！”

蘇拉拉的目光在后院漫無目的地游移，薔薇花叢掩映下的地下室木門吸引了她的注意。木門后面的儲藏室里存放的是蘇家祖上遺留下來的各種書冊，家具，雜物，甚至還有一些小孩子碰都不能碰的魔法道具。

沒有爺爺的允許，蘇拉拉是不能進入那扇門的。

“不要急于求成。”蘇拉拉想起爺爺的話，可是一轉眼，眼前又浮現出安吉那奇葩的睡姿，口哨一樣的呼嚕聲，還有——臭屁！！想到這些，爺爺的話一下子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儲藏室里昏黃的燈光下，蘇拉拉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能幫助她解決難題的東西，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右手邊的玻璃櫥柜上。

櫥柜內外都落滿灰塵，隔板上放著一排墨綠色的小瓶子。其中一個小瓶子上貼著標簽，上面寫著“生長藥劑”，標簽右下角竟然還有一個手繪的小骷髏頭。

生長藥劑？蘇拉拉就像突然撿到了寶，驚喜不已。

這種藥劑，她只在書架上那些魔法百科典籍里見過，沒想到儲藏室里竟然還有這種神奇的物品。

蘇拉拉小心翼翼地取出瓶子，然后敏捷地鉆出儲藏室的門，迅速跑到院子里那兩棵孱弱的小槐樹苗跟前，把瓶子里墨綠色的液體全部倒入了樹苗根部的泥土里。

藥劑似乎起作用了。

蘇拉拉看到眼前的槐樹苗枝葉抖動著，枝干都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拔高。她默不作聲，其實心里震撼極了。一棵樹用幾十年時間才能長到的高度，在蘇拉拉面前，幾分鐘就完成了。

當爺爺發現后院的異常時，兩棵槐樹已經長得有三層樓那么高。

“蘇蘇，你對兩棵槐樹做了什么？”爺爺驚訝地從窗口探出頭來問蘇拉拉。

“我……什么都沒做，它們突然就開始瘋了一樣長高了。”蘇拉拉猶豫了下，選擇了說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隱瞞真相。或許是爺爺之前叮囑過她吧，不要急于求成，而她不想讓爺爺知道其實她完全沒有聽進去。

不管怎樣，面前這兩棵大槐樹已經長得足夠大，并且現在也停止了生長，沒有惹出什么亂子。她的問題被那瓶藥劑解決了，安吉也有了新家。

爺爺看起來并不這么認為，他披著衣服，趿拉著拖鞋從樓上沖下來。

“我得去你姑媽家一趟，看是不是拿錯了樹苗。”爺爺說著就沖出門去。

爺爺出門沒多久，爸爸就回來了。看到后院突然長出兩棵參天大樹，他也很驚奇。蘇拉拉告訴他這是爺爺從姑媽家帶回來的樹苗時，爸爸就釋然了。

“你姑媽家稀奇古怪的植物多著呢。”爸爸說。

蘇拉拉對自己撒謊的行為感到慚愧。她現在才真切地體會到，一個謊言通常要無數個謊言去圓謊。好幾次她都想向爸爸承認，這兩顆大樹是因為她偷偷用了魔法藥劑，可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畢竟也不算什么壞事啊！

蘇拉拉問爸爸，什么時候讓安吉住到槐樹地底下。爸爸做事情雷厲風行，不喜歡拖拉，他很快在槐樹地下就幫安吉挖了一個人工洞穴。

爺爺還沒有回來。

蘇拉拉和爸爸一起給安吉搬家。聞到大槐樹上特有的味道，安吉興奮地尖叫了兩聲，然后迅速爬進了樹下陰暗的、樹根盤橫錯節的洞穴里。一塊木板擋在了安吉的洞穴入口處。木板上有個易拉罐瓶口大小的洞，供它自由出入。

蘇拉拉在洞口放了個小罐子，又往里面添上兩勺蜂蜜，和一小撮新鮮槐花。

終于不用被槐樹精靈的臭屁和呼嚕攪得睡不著了，蘇拉拉一邊把槐花和蜂蜜攪拌均勻，一邊在心里想。

蘇拉拉為甩掉了安吉而得意，不過這種得意馬上就被安吉在洞穴里發出的一聲痛苦的呻吟打斷了。

安吉怎么了？

旁邊的爸爸顯然沒有意識到危險，但是蘇拉拉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倒在地下的生長藥劑，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莫不是有什么壞事要發生了？

安吉的呻吟聲消失了，蘇拉拉懸著的心放下來，然而隨之而來的腳底下的地面發出“嘭”的一聲，震動讓蘇拉拉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接著安吉的洞穴坍塌了，塵土飛揚，一只毛茸茸的巨型怪物從地底下塵土中鉆了出來。

蘇拉拉失神地站在怪物面前，感覺自己的兩條腿僵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看到變異的槐樹精靈，站在旁邊的爸爸大驚失色。他一把拽過蘇拉拉，慌不擇路，狼狽地向門口沖去，正好和剛進門的爺爺撞了個滿懷。

一位穿著碎花長袍、整個臉部都隱藏在巨大的灰色兜帽的陰影里的神秘女人站在爺爺身邊。

蘇拉拉向前跨了一步，仰起頭，才看清楚帽檐下女人的臉——原來是自己家那位植物學家姑媽。

這位神秘的姑媽，蘇拉拉一直很好奇。只見她朝蘇拉拉微微一笑：“蘇蘇，闖禍了啊！”說完，她的目光越過蘇拉拉的頭頂，望向安吉。

安吉本來是溫順的生物，此刻體型變大了100倍，但是脾氣依然溫和。他茫然地吼叫著，在院子里轉圈，似乎對自己龐大的體型很不習慣。

姑媽露出驚奇的神色，眉頭皺了下，然后又舒展開來，只見她從黑色手提包里掏出一片紅色橢圓形樹葉，右手打了個響指，“別擔心，我來解決。”說完，她靠近安吉，一只手放在安吉毛茸茸的頭上拍了拍，焦躁不安的安吉安靜下來，另一只手把橘紅色樹葉，放在了安吉嘴邊。

安吉順從地吞下了樹葉。

“別害怕，沒事了，你姑媽可不僅僅是個植物學家。”爸爸在旁邊拍了拍蘇拉拉的肩膀。

吃了樹葉的安吉很快就恢復了原樣。

姑媽把安吉抱了起來，安吉在姑媽懷里就像一只貓咪被人撫摸時發出幸福的呼嚕聲一樣。

“看來，我和這只小精靈有緣呢，送給我吧。”姑媽看來挺喜歡安吉。

大家都對姑媽收養安吉表示歡迎，當然，后來蘇拉拉才知道姑媽的另一個身份，她是一個女巫。槐樹精靈天生對女巫都有一種親和力，她們也許真的有緣呢！

爸爸負責收拾后院的爛攤子，蘇拉拉被生氣的爺爺領進書房。

蘇拉拉還是第一次看到爺爺這么生氣，胡子都快氣歪了。

其實不用爺爺說什么，蘇拉拉的心里現在已經徹底被后悔和自責占滿了。

這時候，后院傳來一聲巨響，那兩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樹果然像爺爺說的那樣，大風吹過，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