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振明：體育課要有強度、有難度、有對抗

文 | 本刊記者

據報道，5月8日上午，安徽省宿州市第十一小學的體育課上，體育老師讓學生在操場上做跪撐爬行，約30名學生手掌和膝蓋在跪爬中擦傷。事情發生以后，家長到學校討要說法。體育老師和學校負責人對教學活動考慮不周致學生受傷表示了歉意。對于家長的投訴，學校處理意見為：一是向全體家長和學生道歉；二是根據傷情，安排醫生進行治療和心理輔導；三是涉事老師停職，接受檢查。

此事件在網絡上引起熱議。事件中各方行為是否恰當？當家校在體育教學方面出現矛盾時各方應如何處理？體育課存在哪些誤區？一堂好的體育課有哪些要素？記者就這些問題采訪了北京師范大學體育與運動學院首任院長、全國學校體育聯盟主席毛振明。

反思教育眾生相

記者：您怎么看待此事件中各方的行為？

毛振明：這個老師的教學方法是不合理的。跪撐爬行確實是體育教學項目之一，但是應該在墊子上進行。讓學生在塑膠地上做跪撐爬行，也沒有穿長運動褲，這是不科學的。

家長碰到這種事情，可以指出老師的不合理，可以提意見，都是能理解的。但是，集體討說法這種方式不太合適。作為家長，總體來說應該要支持學校教育。過度“維權”，只會加深家校矛盾，形成對立的關系。

學校方面，首先要與家長真誠溝通，道歉，今后予以改正。但是讓老師停職的處理方式不合適，會做出不好的導向，可能導致將來老師們不敢去做任何事。雖然這個老師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應該批評教育，但停課停職處罰過重。另外，學校也應該從自身找原因，體育鍛煉對學生造成明顯的傷害，學校的教學管理、規范是否有問題？大家應該集體來研討，反思。

老師做了一件挺荒唐的事，家長過度維權，學校又對體育老師過度處理。這幾個不合理，就促成了我們整個教育中的奇怪現象：教育者不敢教育，被教育者不接受教育，監護人懷疑教育，過度要求教育、指揮教育。所以，這件事就是幾個錯誤共同促成了我們現在的教育眾生相，反映出教育中的共性問題。

記者：遇到這種矛盾應該怎樣處理才是恰當的？

毛振明：校長應該在日常管理中杜絕不規范的行為，這是校長的職責，而不是遇到事情后就處理老師。學校應跟家長做好溝通、解釋工作。其實最好的解決方法是實施科學的、可以磨練學生意志的鍛煉方法。體育課不能是無強度、無難度、無對抗、不出汗、不摔跤、不擦傷、不臟衣的溫柔教法。像清華大學每年11月底舉行赤足運動會，這就是科學而有意義的教育。11月底不太冷，不會把學生的腳凍壞，又能提高他們的耐寒能力、適應能力和抵抗力。所以學校應該鼓勵老師創造出這種既磨練意志，又安全，還科學的鍛煉方法。

教師如果是有意鍛煉學生，即使出現個別小傷小痛，家長也應該予以支持。在日本，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下雨了老師不讓學生躲雨，而是接著做操；大冬天讓學生光著腳在沙子地上跑操，對學生的鍛煉強度很大。但家長都是堅決支持，沒有家長會因此說一句話。中國家長應該支持體育課上科學的鍛煉，這樣你的孩子才會是堅強的，才不會是溫室的花朵。反之，如果慣著他，體育課上都不能吃苦受累，還能指望他以后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嗎？

我覺得這件事的意義不僅在于厘清責任，而是要找到大家在教育上都需要改進、需要注意的地方。家長要支持教育配合教育，不要因為自己過度的關愛影響孩子的健康成長；老師的教育要做到科學化；學校管理者要規范教師的教育行為，支持孩子進行刻苦的鍛煉，與家長真誠溝通，取得家長的支持。這樣的話，這件事的發生就比較有意義。

要用科學方法降低安全風險

記者：為什么會出現教師教學方式不科學不合理的情況？

毛振明：體育老師的科學性、專業性，跟體育教師歷史的形成以及教師規范等都有關系。

體育是一個新學科，到現在只有115年歷史。1903年清政府的《欽定學堂章程》才規定大中小學校每周要開設兩節體育課程，那時候叫“體操課”。我們的第一批體育教師是軍人，主要進行的是軍事體操。這105年內體育課程發展得跌跌撞撞，科學的研究、發展也就是這些年才進行的。所以也不能苛求教師，得慢慢來。

記者：有人說專業的體育運動應優先考慮避免受傷，這種觀點正確嗎？

毛振明：只要身體活動，就有受傷的概率。運動時都處在一個非正常的生活狀態，平常不可能很快地跑，也不可能那樣去跳，所以體育鍛煉中出現傷害是一個高概率事件。但是，經過這么多年大家對運動科學、運動保護與幫助的研究，傷害其實是可以大幅度減少甚至是可以完全避免的。

運動中的很多危險是可以預判的。大家都覺得體操運動危險，但所有的體操運動都有它特定的保護方法。反過來說，沒有特定的保護、輔助方法和技巧的運動不能做。比如做前滾翻，老師應該跪在哪個位置，手放在哪兒都有明確規定。所有體育動作都有安全防范措施。

所以，如果出現了意外，一定程度上是老師的教學水平和專業性不夠。比如這件事中讓學生跪在普通的地上做跪撐爬行，想都能想到膝蓋會紅腫，雖然這是小傷害，但這是一種無謂的傷害，沒有意義。做好保護措施，避免學生受傷，這是老師在運動中應該考慮到的。

但是，如果因為有危險我們就不運動了，那這就錯了。所有的運動都有危險，有危險的運動就不做，那絕對是錯誤的，如果是這樣的“安全第一”，那就大錯特錯。用科學的保護與幫助方法把所有的安全風險降低為零，這樣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是天經地義的。

好的體育課應該安全、快樂

記者：在您看來，一堂好的體育課應該包括哪些元素？

毛振明：要想明白好的體育課是什么，首先得明白體育課的性質。體育課是以身體練習為手段，以體育運動技術和知識為主要內容，以通過鍛煉學生身體來促進學生身體健康的一門課程。一堂好的體育課應該包含這么幾個元素。第一，一定要有進步。不管是身體素質的加強，運動技能的掌握，還是體育品德的提升，必須得有進步。第二，必須保證學生最基本的安全。第三，要快樂。如果大部分學生不想上這堂體育課，那一定不是一堂好的體育課。好的體育課要讓學生樂此不疲，有再上一堂課的欲望。

記者：現實中有很多學生是不愛上體育課的。體育課如何做到磨練意志與體會快樂兼顧？

毛振明：中小學生對體育課不感興趣是客觀現實，廣大教師要認真反思。這里有教育思想、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的問題，也有體育教師對體育教學的理解和教學能力問題。教師對體育教學的理解不夠，教學能力低下，不能采用合適的教學內容和方法，學生就提不起興趣，就會感到體育課很枯燥甚至很折磨人。體育課要讓學生在運動中獲得樂趣，在追求樂趣中得到教育。而要做到這一點，教師要有正確的指導思想、采用合適的教學內容、合理的教學方法，幫助學生體會到體育運動的樂趣，進而幫助學生培養對某項運動的興趣，養成一生的運動習慣。

具體來說，讓學生進步，學生就會快樂。要為學生設置挑戰目標。跑步沒意思嗎？怎么有那么多跑馬拉松的？因為有目標有挑戰。人都是愿意挑戰的，都想突破極限，當你讓他沖過極限，挑戰成功，他就有樂趣。要讓學生快樂運動，就一定要把競爭、挑戰這樣的東西灌輸到我們的教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