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于畫家王少倫,他的老師姜寶林說“少倫人好”,另一位老師尚濤說“少倫真誠”,一位與他相交20多年的收藏家說:“少倫質樸。”朋友們說的“人好”有幾個意思:一是他受家庭熏染,尚書識禮,崇儒重道;二是他個性質樸,豐厚而不淡薄,深沉而不流滑,三是他畫畫極為真誠,真誠傳達到畫面,自然動人,還有就是他畫畫純粹,從不把市場放在心里。
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藝術市場起步。或被時代裹挾,或眾人皆醉我獨醒,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畫家王少倫,耐住了寂寞,經住了誘惑,初心不改,深入經典,一探堂奧,又跳出傳統,追尋個性,形成了師古而不泥古,傳統而當代的作品面貌。
用最大功力打進去
李可染說:“用最大功力打進去,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王少倫深以為然。他說:“中國畫首先要深深地進入傳統,除非個人的當下意識太弱,或者整體素養不夠,才走不出來。如果能在傳統這條路走得更深一層,我會覺得很榮幸,自認為走的還遠遠不夠!”
1985年,王少倫以洛陽地區美術狀元的身份考取了廣州美院中國畫系。一到廣州,他立刻感受到一種涌動的、全新的生命力。廣州背山面海,長夏無冬,草木繁茂。廣州更是近現代革命圣地,開放包容,敢為人先。那個時候,廣州美院大師云集,不僅有嶺南畫派的代表人物:如關山月、黎雄才、趙少昂、揚善深、高奇峰等座上賓,還有楊之光、陳金章、劉濟榮、林風俗、尚濤、劉書民、方楚雄等恩師言傳身教。長期的耳濡目染,吸納實踐,使王少倫將嶺南畫派長于寫實,追求生命的鮮活意趣,富于創新的精神,漸漸融入他的創作心路。
王少倫的大學時代,恰逢85藝術思潮運動,中國畫“窮途末路”甚囂塵上,西方新的藝術觀念輪番登場。他在學習傳統的同時,他又感到矛盾而茫然。這一時期,他創作的實驗性彩墨,用西方的觀念,水墨的形式,狂涂亂抹,大潑大皴,釋放了青春的沖動,也呈現了這種迷茫的狀態。
畢業后的第一個十年(1990-2000年),王少倫一直在實踐摸索,堅持不懈地學習中國畫及嶺南畫派的技法,初步形成豐厚華茲的風格。20世紀90年代初期,他的個展和群展就已經引發轟動。后來其作品又接連參加重要展覽并被知名機構收藏。雖有成績,但他覺得還不夠,自己需要對傳統“補課”。因為他意識到,沒有根基的藝術就像流浪漢一樣。2003-2005年,他帶著各種問題重歸母校,攻讀山水畫在職研究生,明確地選擇了對傳統經典的研究,重點從臨習古畫中汲取養分。他認為中國畫不能一味傳統,也不能一味當代,沒有傳統的當代是蒼白無力的,他認定對傳統的研究是踏上藝術大道的必經之路。
“傳統的另外一個名詞就是經典。學習傳統,就是學習留在藝術史中的經典。中國山水畫到宋代已經發展成熟,技法、筆墨、構圖、皴染已經十分完備,涌現了一大批山水畫巨匠。學習傳統,既要明晰歷史脈絡,又要有所選擇,選擇和自己契合的作品,吸收自己需要的東西。”王少倫說。
可以說臨摹經典,貫穿于王少倫學習和創作的始終。大學時期,他就已經能夠完整臨摹北宋郭熙的《早春圖》和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及元代沈周的《廬山高》。讀研時期,他沉下心來數臨宋元經典,從精研古法中充實底蘊。而此時他所臨摹的黃公望《富春山居圖》、李唐的《萬壑松風圖》都已經非常到位。及至后來訪學期間,他臨摹石濤的《山水冊頁》則是把畫面重新解構后再創造。王少倫對經典反復臨摹,深入再深入。看他前后的作品,經典的脈絡清晰可見。
“學習經典,是為了真正理解經典好在哪里,不足在哪里。一個是要客觀,要走到畫面細微的深處。二要感同身受,走到古人心境深處,感受他或低沉或輕快,或悲痛或奮發。不僅用眼睛觀察,更重要的還是動手實踐,從實踐中才能感悟到更多容易被忽略的細微奧妙。”
他讀取古人之法,又融匯于“家山”之上。學習創作期間,王少倫無數次回到家鄉,走進太行,這里恰處于黃土高原與黃淮平原的斷層帶上,是典型的黃河切割地貌,既有蒼茫渾厚的塬上風光,又有孕育中華文明五千年的厚土。家山風物自然而然成為他藝術創作的來源。畢業后的第二個十年(2001-2011年),他創作的“家山”系列,不但表現出中原山水的雄渾厚重,又筆筆有來歷、筆筆有出處。
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
“中國山水畫有獨有的透視法則和構圖方法,我用山水畫的方法來畫石窟,我把山水畫法的技法、理念和石窟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去寫生或照搬對象。”王少倫談到他2013年以來開始創作的“山水石窟”系列之《河洛逸風》新課題。
在王少倫的畫室,畫室迎門,掛的正是他的《河洛逸風》系列;畫室一隅,掛的則是他大學畢業不久,用油畫創作的《東方佛光系列》。兩幅作品,猶如坐標,清晰地標志著他藝術的起點和去處。
少年時代的記憶,往往成為藝術家創作的靈感和源泉。出生于河南的王少倫,在他的記憶里,龍門石窟曾是兒時捉迷藏玩耍的最佳場所,龍門二十品可隨手觸摸,奉仙寺的力士小腿不知環抱過幾度。大佛的莊嚴和慈悲,以及大佛蘊含的無限神秘,令他癡迷不已。
1992年夏,王少倫在西北藝術之旅兩個月,返回廣州后,年青氣盛的他很有創作敦煌題材的沖動,恰逢邀請,于是一口氣創作了10多幅油畫作品《東方佛光》系列,并先后在廣州和香港展出。
時光穿梭二十載。2012年,王少倫成為中國藝術研究院訪問學者。此時,他正處于長久積蓄能量之后,藝術上思變的痛苦時刻。他覺得師古人、畫家山,還遠遠不夠,必須找到自己清晰的面目。
在北京訪學期間,他再度陷入矛盾和茫然中,甚至陷入了自我懷疑。在持續的自我詰問中,他神使般回家探親,專程拜瞻龍門伊闕,在與龍門石窟一尊尊熟悉的佛像對視中,他視線逐漸模糊,隱約中仿佛被當頭棒喝:“還找什么找,不就在眼前?”
此后,王少倫以龍門石窟為起點,創作了《河洛逸風》系列。不但自覺創作能量噴發,圈內交流備受贊譽,導師姜寶林亦充分肯定:“他的石窟題材,不是用塊面的、素描的關系來畫,而是選擇了線條為主的表現手段,畫中用線條組成一個整體的旋律美,給人以嶄新的感覺,這是他成功的一面。”endprint
《河洛逸風》系列,王少倫充分運用書法的筆意,線性勾畫刻寫,皴擦描畫,創造了新的山水畫皴法“短線皴”。這種筆線,若斷若連,或長或短,見筆見墨,靈動有力,見魏碑之精神,疏密得法,筆路清晰,慎彩尚墨。整個畫面氣韻生動,充滿了音樂的節奏感和流動感。
在談到未來的創作構想,王少倫說:“我想把石窟山水系列這個大課題一路畫下去,不斷往深處和高度去追,先把點線的語言用到極致,越純粹難度則越大,用純粹而有特性的點線來表現,把書寫精神自然融入,兼以水墨、彩墨等語言來豐富作品的內涵。”
“每個地域的石窟都不一樣。地理位置、地貌特征、時代演變、雕刻藝術都不一樣。我想一個一個地去畫。佛在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意念。太實,則無趣,太虛,又無從辨認。我想在虛實之間,找到自己特有的表達符號。”
萬壑心跡 神與物游
“什么是成功?成功的標準是什么?每個人走進他自己最佳的狀態,我認為才是真正的成功。”王少倫有自己的名利觀。
在畢業后很長一段時間,王少倫過著“一手抓面包,一手抓畫筆”的生活。他有過焦慮和彷徨,也有過寂寞和無奈,但他選擇了不回避,慢慢克服和解決問題。
1992年,一位臺灣老板找到他,開出優厚的報酬,條件是按照臺灣市場定制作畫。那時他剛畢業,畫一幅畫就能解決一個月的生活,不能說不誘人。但是他最終還是放棄,因為畫的過程中,內心的沖突讓他無法接受那種被動的痛苦。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
幾十年中,他堅守自己。別人跑關系,他在畫室里;別人升官發財,他在畫室里,別人泡酒吧卡拉OK,他在畫室里,別人畫拍出天價,他還在畫室里。別人都覺得他很傻,他自己心里清楚想要什么,他享受畫畫時全然投入,物與神游的狀態。
如果說《山坳里的回音》代表了他一氣呵成、暢快淋漓的創作狀態,《清流》則代表了他在作了大量理性思考之后,所進行的藝術的冒險。前者是他手臂受重傷,靜養一年后,重新拿起畫筆創作,一種沉重而激昂的情緒由心而發。后者則是理性思考的結果,他提出挑戰,要把光融進去,把影融進去,把色彩融進去,還要把水的透明感畫出。盡管潑墨暈染無法控制,卻頗有幾分天成的意趣。
“全然融入的感覺,是血液都在隨著畫筆流動,人和畫融為一體,有一種神助的感覺。畫家一定要進入到自己的空間,排除雜念,融入其中。能進入到這樣一種狀態,感覺是非常享受的。”王少倫說。
直到現在,王少倫仍然安于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樂以忘憂的生活。在他的畫室里,擺放最多的陳設就是石頭和樹頭,他去全國各地寫生,隨手帶回來大大小小、圓圓鈍鈍的石頭。從這些平常的木石上,他欣賞它們的美麗花紋和富有禪意的形態,更從中窺見山川大河,星漢燦爛。
一個藝術家,走了多少路,到達什么高度,追求的是什么,是否全然投入,都可以在作品中全然呈現出來。經過三十載磨礪的王少倫,其作品語言趨于單純、氣韻越發生動、畫面越顯成熟。古人講,“用志不分,乃凝于神”,《長恨歌》里說“能使精誠動魂魄”。他對藝術全然沉浸的狀態,從其作品就可一窺究竟。
(編輯/董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