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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緣政治變革中的國家戰略選擇,具有問題域的差異性,但目前面臨的共性難題,就是即使聯合多元治理力量,仍無法牽制個別超級大國以自我利益優先戰略的霸權行徑。突出表現為,不合理的國際治理體系和霸權實力,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焦慮,力圖攫取一切可獲得的利益,向其他國家輸送用來制衡競爭對手的強力,制造地緣政治生態的沖突能量,強化爭奪有限國家利益的危機感、緊迫感,從而誤導地緣政治變革的方向,破壞處于萌芽狀態的地緣政治變革共識和處于起步階段的地緣政治變革的發展規劃。霸權戰略的破壞根源,在于國際社會具有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選擇痼疾,這可從主導大國、盟友國家及落后國家這些主宰及參與地緣政治發展走向的關鍵主體的戰略選擇慣性中得以體現。
從近代第一個世界強國葡萄牙至今,主導國家為了爭得海權、海外殖民地及諸多不可再生的稀有資源,國家戰略競爭似乎是地緣政治發展的必然選擇。這種掠奪式的地緣政治發展道路,遵循的是達爾文的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想要在這一法則下生存,必須擁有四個前提條件:一是全球缺乏共識性的治理體系,外在的政治生態默認這種強者為王,弱者為寇的游戲法力;二是戰略競爭國家擁有支撐進行對外擴張的實力;三是戰略競爭國家具備吸收和消化戰略競爭成果的能力;四是存在可供戰略競爭的場域和資源等的物力。其中,第一和第四方面是戰略競爭選擇的外部條件,涉及戰略競爭的合法性;第二和第三方面是戰略競爭選擇的內部條件,關系到戰略競爭的可能性。而無論是合法性的條件還是可能性的條件,都是依托于殖民擴張的地緣政治演進路徑。但就現代國際社會而言,以20世紀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為分水嶺,實施叢林法則的上述四個條件的存在空間越來越狹小。
就第一個條件而言,二戰結束至今,以歐美發達國家為核心建立了聯合國、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北約等的政治、經濟、軍事為基本組成部分的全球治理體系,盡管這一體系受少數發達國家支配,主要為了維護、捍衛甚至擴張這些國家的既得利益,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看似不盡合理的全球治理體系為國際社會的有序發展提供了一定的共識規則,結束了近代以來人類社會長期的無序狀態,維護了世界的和平與發展。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盡管這些國際治理體系都擁有實力強大的主導主體,甚至霸權主體,但不可忽視的是,這些國際治理體系是由諸多國家參與構成的,其中的正義力量凝聚成的合力對于主導主體可以形成一定的牽制力,如聯合國五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都擁有一票否決權,大大杜絕了諸多不合理的全球行動方案。與此同時,除全球層面的治理體系之外,二戰之后,基于地區共同利益事務治理需要,歐盟、非盟、阿盟、東盟等地區性聯盟相繼出現。再有,就是隨著民族獨立和國家自治能力的提升,國家間的友好合作關系也層出不窮,這些都是現代全球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盡管不可否認,其中一些治理體系是為了實施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但這類性質的治理體系所占比例的縮小趨勢較為明顯,特別隨著國際社會面臨的共性難題越來越多,這類治理體系也不乏性質修正,但個別體系還是遭遇了難以為繼以至于解體的結果。
就第二個條件而言,作為戰略競爭國家如要擁有支撐進行對外擴張的實力,最基本的兩個組成部分,就是經濟實力和軍事實力,兩者之間互為存在和發展的條件,即經濟實力是軍事實力的基礎,軍事實力是經濟實力的保障。同時,在經濟全球化下,兩種實力又受制于國際社會生態的發展狀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國際社會總體的良序與否,這直接決定了經濟實力與軍事實力能否有發展的基礎。二是國際社會國家之間可比經濟實力和軍事實力的發展狀況,這直接決定了經濟實力與軍事實力發揮作用的程度。2008年世界經濟危機以來,除個別國家以外,全球都遭遇了經濟重創,經濟的恢復狀況疲軟。即使沒有這次全球范圍內的經濟危機,進入21世紀,受前期信息產業、科技、物流等現代技術提供的便利,尤其是比較固定的經濟發展方式、相對空間的市場飽和,導致經濟實力難以尋求發展的新增長點。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9月發布《2017—2018年度全球競爭力報告》,“從基礎條件、效能提升和創新成熟度3個層面的12項指標衡量各經濟體競爭力量”,“報告對全球137個經濟體作出指數排名,瑞士連續9年成為全球最具競爭力的經濟體,美國、新加坡緊隨其后。排在榜單第4位至第10位的分別為:荷蘭、德國、中國香港、瑞典、英國、日本和芬蘭。”[1]而根據2017年世界綜合國力排名報告顯示,排名前十的依次為“美國、俄羅斯、中國、日本、英國、法國、德國、巴西、印度、意大利”。再參照美國2018年發布的全球軍事最強10個國家的排名,即“美國、俄羅斯、中國、印度、法國、英國、日本、土耳其、德國、埃及”。可知,具有戰略競爭力的國家,大多經濟實力與軍事實力互構。但即使像美國這樣的超級大國擁有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兩大實力,在世界格局相對穩定和全球地緣政治自治覺醒的情況下,尤其存在核武器等軍事力量的巨大毀滅性,對外實施無限擴張的能力也會大大受限。
就第三個條件而言,具備吸收和消化戰略競爭成果的能力,是國家實施競爭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一點上,往往被戰略規劃者所忽視,而這恰恰可能成為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表現為國際政治中的國家興衰鐵律,即“大國崛起于地區性守成,消失于世界性擴張。”[2](P215)戰略競爭成果包括兩大類,一是戰略競爭部署,二是戰略競爭實踐。戰略競爭部署是戰略競爭實踐的前提,其最佳競爭效果是要達到威懾競爭對手的作用,其不利的競爭后果是引出了競爭對手,導致戰略競爭的連鎖部署,形成政治局勢的緊張氛圍,使得矛盾沖突一觸即發。戰略競爭實踐的表現形態多樣,從國家戰略的基本組成部分來看,主要包括政治、經濟、軍事、安全等戰略體系,這些戰略領域既獨立成一體系,又彼此密切關聯,一旦某個戰略競爭實踐進入到了某種狀態,其影響是深遠的。就戰略競爭的激烈程度而言,包括摩擦、僵持、戰爭(熱戰和冷戰)三大類戰略競爭實踐。在缺乏戰略競爭共識規則約束的情況下,雖然第一類摩擦具有不可避免性,但如果摩擦的頻率和程度加大,達到不可控的情況下,轉變為戰爭就會不可避免,而一旦陷入戰爭,其破壞性無不是現代強國由盛轉衰的夢魘。與摩擦、戰爭相比,僵持性競爭實踐的破壞力不可小覷,這類戰略競爭如果找不到解決分歧的突破口,似乎一時相安無事,但任何一個微小的摩擦都有可能點燃沖突甚至戰爭的爆點,其地緣政治的破壞力是巨大的。國際社會戰略競爭成果難以吸收、消化除受制于戰略競爭對手可比力量鉗制之外,一個長期存在的現象,就是許多大國強國戰略競爭布局并非出于國家發展的長遠考慮,只是為選票政治服務,戰略競爭在力圖解決一個問題的同時,卻會引發另一個更大的問題,而其中的一些競爭戰略完全就是為了轉移國內未解社會問題的關注,掩蓋問題成了主要的目的,從長遠來看,即使允許叢林法則的存在,這類國家的戰略競爭能力也只能是呈削減的態勢。
就第四個條件而言,要實施競爭戰略,需要存在可供戰略競爭的場域和資源等物力。現代地緣政治演進的一條主線,就是伴隨著經濟全球化,國家間的依存度越來越高。“合作取代對抗成為國際交往的主流。如果說在冷戰及之前的‘一戰’‘二戰’時期,國家之間的相互合作與結盟,其最終目的是為了在對抗中徹底擊垮對方,那么現在的國家競爭,則是為了在合作當中取得更大的支配權。這種變化的產生,在技術上有利于經濟全球化所造成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并最終成就了現在這種‘暗戰時代’。就大國關系的處理上來說,這個時代所表現出來的特點就是:你能夠在臺面上聽到的,總是關于合作的聲音;即使臺下的博弈不可避免,但表面上和平的維護仍是十分必要的。”[3](P264-265)經濟全球化博弈特征的時代背景轉變,使得“傳統地緣政治堅信的海陸兩極對峙及毗鄰國家為敵的理論結構不符合全球化的時代特征,所以新的地緣政治體系結構應該是海陸聯合的全球結構與合作性區域結構。而這樣的結構需要新的更積極的功能定位”。[4]但是,地緣政治結構更積極的功能被認為 “既不能是霍布斯主義的沖突與競爭,也不能是世界主義的超國家合作,而是力求實現以主權國家為主體的格勞秀斯主義的國際合作”[4]定位是否準確,這是值得商榷的。這是因為“過去的地緣政治模型已經無法解釋當代全球體系中發生的問題。當代世界的主要特點是,貨物、資本和勞動越來越自由地流動,‘世界已經變平了’。地緣政治結構的改變,使得傳統地緣政治‘(世界島)中心—邊緣’模型不再有效,因為現在所有人都生活在同等的經濟空間中。”[5]這使得可供戰略競爭的場域和資源等物力越來越有限,表現為“在今天這樣一個后帝國時代里,一個國家在世界上的領導力正是建立在以推動人類進步為目標的‘宏大構想’之上的,征服其他國家或占有其土地的能力已經不再像過去那般重要了。”[6]但自從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以來,國際社會能夠制定出“以推動人類進步為目標的‘宏大構想’之上的”國家戰略乏善可陳,表現為現如今地緣政治能源較為豐富的地區依然是地緣政治爭奪最為密集的地區,即國際社會深陷地緣政治陷阱還不能自拔。
基于上述四個層面地緣政治競爭構成條件的變化可知,主導大國固守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競爭陷阱,不僅是導致這些主導大國衰敗的根源,而且更加突顯應對全球治理的地緣戰略選擇的匱乏。
20世紀90年代初蘇聯解體之后,美國成為當今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為了能夠在全球范圍內獲得持久穩定的可比競爭優勢和霸權利益,依托聯合國、自由經貿區、北約、世界銀行、世貿組織等政治、經濟、軍事組織,美國在利益核心地區與各類國家建立了利益聯盟,并在全球范圍外派駐兵進行保障。由于這些盟友沒有哪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能夠與美國這一超級大國相抗衡,美國與盟友的利益關系互構尤其是經貿往來是存在明顯不平等的。但這些國家仍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選擇美國作為盟友的原因之一,是在一定的地緣政治戰略空間內,盟友國家需要借助美國強大的軍事實力保障和鞏固其所在地區的軸心地位,而美國需要借助這些地區軸心國家牽制共同的目標國。如中東地區的以色列之于阿拉伯世界;東北亞的日本之于中國;西歐的英國之于歐洲大陸國家;東北亞的韓國之于朝鮮;南亞的印度之于巴基斯坦等。美國與盟友國家之間相對穩定的戰略合作關系是美國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合作關系左右著盟友國家的內政外交戰略,成為盟友國家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核心。
現如今,上述美國與盟友國家間相對穩態的利益合作戰略關系出現了變數甚至是裂痕。這主要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新興國家的崛起使得超級大國感到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受到了沖擊,大國之間的競爭缺乏協調機制;二是美國受霸權獲益方式的拖累[注]美國夢的精神實質在于其創新能力和生產能力,但長期的霸權壟斷地位,使得“債務驅動型的經濟走向了末路”。參見金焱、王宇:《美國夢斷:債務驅動型經濟末路》,《財經》,2011年第26期。。把外在競爭帶來的挑戰當作經濟霸權更迭規律的驅動力,其實質是把內因外因化,沒有認識到正是霸權本身禁錮了經濟發展的創新驅動力,而這無疑影響國家生命周期的長度及其質量。受經濟危機、地區戰爭后遺癥的影響,全球治理的影響力和綜合實力大不如前,衰退傾向的國力刺激美國的當權者實施美國利益優先的孤立戰略,從而使得盟友國家既得利益獲取方式受到了威脅甚至阻斷,導致這些盟友國家陷入“金德爾伯格陷阱”。
就目前國際格局的演進階段而言,國際社會還沒有完全陷入“金德爾伯格陷阱”,原因在于美國作為“守成大國依然還是世界老大和霸主”,“世界的舊秩序還未打破”,這就意味著與超級大國結盟的盟友國家一方面在既得利益不再完全得到保障的情況下,獨立決斷的政治意識開始覺醒,力圖尋求保障既得利益、更加自主有效地進行地緣戰略決策。或為彌補缺失的既得利益,在區域內外尋求能夠開辟新利益的地緣戰略合作對象,包括曾經的戰略競爭對手。這兩種新的地緣戰略選擇,對于守成大國而言,都不同程度上意味著對其聯盟宗旨的背離或擾亂其戰略競爭規劃,因而會遭到實力依然強勢的守成大國的阻擊或抵制是意料之中的,這就使得盟友國家面臨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轉向困境。
盟友國家首先面臨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理念轉向困境。作為具有獨立主權的國家而言,其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理念,著重解決的是國家在地緣政治空間中的功能定位。基于國家在地緣政治中的安全保障及功能發揮的大小,可分為地區安全國家、地區主導大國、全球治理中的強國。從國家大戰略長期的發展規劃來看,這三個層次的國家地緣政治發展戰略理念彼此聯系,互為發展的可能基礎。但這三個層次的地緣政治發展戰略理念又并非必然按序推進,原因在于,確立能夠付諸實施的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理念是受諸多因素制約的,除了國家的綜合實力之外,還受兩個關鍵要素牽制:一是國家具有的地緣政治稟賦,如地理位置、版圖大小、擁有的自然資源量、國家能量的歷史記憶等。二是地緣內外政治生態環境。政治生態環境除了安定與否這一顯性指標之外,還有兩個關鍵要素:一是地緣內主要大國的實力格局及互動機制的情況,二是世界強國在全球地緣利益中的戰略布局。由于受上述內外因素及歷史與現實條件的制約,一個國家的地緣政治發展戰略理念的確立并不存在隨心所欲性,在他國看來是低層次的地緣戰略理念,如地區安全國家,對于像以色列這一身處中東阿拉伯世界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小舟來說,就是其立國之本。在他國看來是高層次的地緣戰略理念,如全球治理中的強國,對于像英國這一曾經的世界霸主來說,就是國家發展的必然特性。
擁有穩定且具有發展規劃的地緣政治戰略,是現代國家的文明特質,這可展現國家發展的確定性。但對被世界強國選中的盟友國家,地緣政治戰略理念階段性的轉向既是常態,又是必然。原因在于,世界強國與盟友國家彼此之間的戰略利益定位是存在地緣身份差異的。
從已有的世界強國的立場來看,很明顯,與任何盟友國家的合作絕不允許盟友國家成為世界強國威脅其霸主地位;與盟友國家建立的合作關系所要維護的地區戰略利益只是強國全球戰略利益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并非全部。這就決定了世界強國會從全球視野定性盟友國家棋子功能的地區性,并把這一性質的功能穩定化,這與盟友作為獨立主權國家的地緣戰略向更高層次動態調整的要求是相沖突的。
從盟友國家的立場來看,與世界強國建立聯盟關系,倚重強國獲取的既有地區性利益要求,又有全球性利益要求,特別在核心利益方面,盟友國家希望獲取世界強國絕對的戰略支持,但在這一點上,除非世界強國的全球利益與盟友國家的特殊利益訴求正好重合,否則世界強國從維護全球治理的核心利益的高度進行統籌兼顧的戰略行動,必然無法滿足盟友國家特殊核心利益的期許,促使盟友國家進行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理念轉向就是常態也是必然。如從美以這一頂級聯盟關系來看,“作為全球性超級大國,美國的利益遍布世界各地,因此需要從全球利益出發考慮對以色列的政策;而以色列利益僅限于中東地區,在它的地平線上,安全是它的首要考慮。”[7]擴建猶太人定居點是巴以地緣政治之爭的焦點,2016年12月“聯合國安理會日前以幾乎全票的結果,通過要求以色列停止在被占領巴勒斯坦領土上建立定居點的決議。以色列對此大為不滿,停止了給聯合國的5個機構撥款,而15個安理會成員國中唯一投棄權票的美國,更是遭到以色列的炮轟。以色列政府指責美國總統奧巴馬不僅背棄了其中東唯一、也是長期的盟友,甚至借此向下任美國總統特朗普臉上‘吐口水’。在對奧巴馬發脾氣的同時,以總理內塔尼亞胡卻向特朗普拋出了橄欖枝,稱期待合作,消除荒誕決議的有害影響。”[8]2018年新一屆美國總統實施親以的戰略措施,決議“把美國駐以使館搬遷到以巴爭議的焦點耶路撒冷”,表面上這是美國在中東地緣政治中為盟友以色列爭得了最大利益,實質上是點燃了巴以問題的導火索,反而置以色列于最不安全的漩渦之中。
因此,無論從世界強國的立場還是從盟友國家的立場來看,只要盟友國家的核心利益倚重或被納入世界強國利益優先的國家戰略之中,那么盟友國家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理念轉向就會成為必然。但盟友國家地緣政治發展戰略的“治中求治”的理念與世界強國“亂中求治”的理念無疑存在沖突。“治中求治”的地緣政治理念,以直面分歧,聚焦問題作為求解地緣政治難題的發展戰略,達成共識,解決問題是這一戰略理念的目的。而“亂中求治”的地緣政治理念,以制造分歧、制造問題作為呈現地緣政治難題的發展戰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是這一戰略理念的目的。這一地緣政治發展理念突出表現在美韓聯盟關系中,美國長年在韓國進行軍事聯合演習,不斷刺激著韓國戰略對手朝鮮的軍事神經,制造朝鮮半島軍備競賽的緊張形勢,促使朝鮮試射導彈,進行軍演,這一戰略競爭反過來使得當事國之一韓國實施誤判戰略,導致韓國部署“薩德”系統,嚴重損害亞洲大國中國的地緣戰略安全感,引發中國的不滿,其直接的后果就是中韓關系降到了歷史上的最低點,韓國對華經貿損失慘重。正因為這兩種戰略理念的差異,在世界強國掌控盟友國家的戰略走向的情況下,盟友國家遭遇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理念轉向困境就不可避免和暫時無解。
除地緣戰略發展理念轉向存在困境之外,盟友國家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目的、戰略要求、戰略舉措都不同程度存在轉向的困境。盟友國家在戰略目的方面主要由接受霸權控制轉向制衡霸權壓力,在戰略要求方面主要由追隨轉向自主,在戰略舉措方面主要尋求合作而非單一依靠競爭。上述各方面地緣戰略的發展轉向,都不可能在世界強國和盟友國家之間的雙邊合作關系中進行求解,原因在于這些戰略轉向的共性都是要打破既有的霸權規則,而這不僅是對世界強國既得利益的侵犯,更是對其霸主權威的挑戰,是一種不可能被接受的戰略轉向。在現有全球治理運行機制欠完善且無法做到對國際正義的完全維護、代表全球治理文明性的新的世界強國還未產生等情況下,盟友國家唯一可以進行地緣戰略轉向的策略是要實施兩步走的規劃:第一步,回歸所屬地緣環境,實現國家的完全自主性。第二步,重塑地緣生態環境,形成地緣利益合力。只有形成具有地緣歸屬感的利益共識,才能形成建設利益、分享利益的新型地緣政治戰略的發展行動力,以利益惠普的現實成效筑就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集合實力,才有可能為地緣政治范圍內的每個國家對抗霸權威脅提供切實的保護。但要開啟這類新型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之旅,首要的是探究如何彌補由來已久的地緣利益分歧,在這方面,國際社會現有的運行體制與機制還沒有好的解決辦法。
落后、先進、發達是表征國家發展程度的用語,在人類社會發展較為高級的現階段,這些表征用語都有相對和絕對兩個角度的認知,而這其中尤其需要對落后國家在地緣政治發展中的戰略選擇難題進行關注,這主要基于三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由廣大發展中國家甚至世界上最為脆弱國家組成的落后國家,是地緣政治發展中的最大群體,這一最大群體需要解決具有共性的地緣政治發展難題,是全球治理中阻礙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痼疾,最能體現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偏見。在這一點上,長期以來把地緣政治當作建立在實力基礎上的霸權政治對此是漠視的,其結果,整個國際社會更難形成制衡地緣政治霸權的合力,地緣政治遭遇發展的停滯就成了必然的結果。
二是落后國家地緣政治危機的溢出效應,是國家間、區域乃至全球都不得不關注的難題,現代科技手段和信息傳播能量,使得國家危機區域化,區域危機全球化,這樣的危機溢出效應已司空見慣。以中東的敘利亞為例,持續達七年之久的內戰,最終演變成了代理人戰爭,引發9國混戰,不僅對敘利亞本國,而且導致整個中東地區處于長期動蕩和次生沖突一觸即發的境地,敘利亞危機更是制造出了數以萬計的難民涌向鄰國甚至歐洲,形成震驚世界的歐洲難民危機,這類落后國家的地緣政治危機不能不引起關注。
三是落后國家擺脫地緣政治發展的障礙,是國際社會已經做出的共同發展承諾,必須要努力完成。繼《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1992—2015年)注該“目標規定了促進人類發展的8個目標。其中前7個目標是人類發展的基本目標,可以說是被世界各國基本接受的‘基本需要’清單。第8個目標‘全球合作促進發展’是實現前7個目標的國際治理手段。”參見王小林:《貧困測量:理論與方法》,第3頁,社會科學文獻出版,2017年。之后,《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2015—2030年)也得以出臺,共有“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在致力于消除貧窮的同時,需實施促進經濟增長、滿足教育、衛生、社會保護和就業機會等社會需求并應對氣候變化和環境保護的戰略。”[9]其中,第十個指標,是“減少國家內部和國家之間的不平等。國際社會在幫助人們擺脫貧困方面已經取得長足進步。最脆弱的國家,包括最不發達國家、內陸發展中國家和小島嶼發展中國家繼續在脫貧方面取得進展。但是,不平等現象依然存在,衛生教育服務和其他生產性資產的分配差異巨大。此外,雖然國家之間的收入不均可能減少,但國家內部的收入不均卻在增加。人們日漸認識到,如果經濟增長不具包容性,而且沒有兼顧可持續發展的三個方面,即經濟、社會和環境,則經濟增長就不足以減少貧困。”[9]
“治理貧困”是聯合國新舊兩個千年發展計劃規劃的共同目標,貧困地區無論是依靠自力更生,還是依靠外援幫助,如果不消除導致貧困的根源之一,即發展戰略的依附難題,那么任何治理貧困的方式,都不可能達到真正治理貧困的目的。
依附難題之所以是落后國家地緣政治發展的戰略痼疾,源于由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經濟全球化已經形成了霸權—依附的資本擴張體系。“霸權—依附體系作為核心—邊緣體系的新的發展階段,并且作為資本主義體系擴張的新的結果,對落后國家的發展具有極大的限制作用。這一體系已經使落后國家走上了不可逆的資本主義發展道路,成為整個資本主義體系的組成部分。它接受了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在國際資本主義規范下從事貿易、產業結構調整和技術創新。總之,體系對落后國家具有強大的制約力量,落后國家作為體系的單位,它只能服從于這一體系,而這一體系是為霸權(在商品生產和對貿易、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影響力、政治和外交制約力上具有不可挑戰的地位)服務的,即這一體系使邊緣無條件地依附于核心,盡管核心國家對落后國家和地區也存在某種程度與形式的依附性。”[10]
實踐中,落后國家經過霸權—依附體系獲得了怎樣的一種發展狀況呢?根據2017年世界最窮國家排名,位居前十的國家分別是津巴布韋共和國、剛果民主共和國、利比里亞共和國、布隆迪共和國、索馬里聯邦共和國、尼日爾共和國、厄立特里亞共和國、塞拉利昂共和國、中非共和國、阿富汗伊斯蘭共和國。
上述十個國家中,位列前九位的都是非洲國家,那么這些國家貧窮的原因是什么呢?縱觀非洲國家現代化的演進歷程,西方國家在非洲長期的殖民統治,把西方的民主理念烙在了非洲人的腦海中,但沒有給予他們踐行這一民主理念充分的經濟條件基礎,其結果民主實踐的失敗導致國家治理的失敗,這成了這些國家貧困的根源,而非洲的動亂與貧窮對相連的地中海沿岸的國家尤其是對岸的歐洲國家來說,必定受到牽連。類似動亂與貧困集于一身的拉丁美洲的問題也與上述情況如出一轍。
對于身處霸權—依附體系中的落后國家如何突破依附發展悖論問題,具有普遍共識性的解決辦法還沒有達成,不過學界一些學者的相關探究倒是給予一定的啟發。如提出“動態比較優勢理論”力圖破解依附發展悖論問題的學者林毅夫指出:“發展中國家勞動力相對豐富,資本相對稀缺,所以它們應該想方設法增加資本在其稟賦結構中的比例。這就必須利用其現有的要素稟賦結構,按照比較優勢發展最有競爭力的產業,創造最多的剩余和最快的積累,從而提升要素稟賦結構。要素稟賦提升以后,原來有比較優勢的產業會失掉比較優勢,而新的優勢產業也會涌現,這樣產業升級就變得可能。貧困問題和收入分配問題也可以在發展過程當中得到改善。”[11]但這一破解依附發展悖論的理論推理,在用于落后國家的現實觀照時,面臨兩大難題:
一是落后國家優勢的要素稟賦諸如勞動力隨著現代仿真技術和智能機器人等高科技的發展,不再具有可比的競爭優勢;再如礦產資源的開采,除了開采技術的有限之外,不斷被強國制造的社會動亂,被迫讓渡出許多不合理的國家利益。在落后國家還無法完全安全可持續地對自身擁有的比較優勢的要素稟賦進行開發利用時,這些要素稟賦只可能成為一些強國始終覬覦的對象,因此如何自保這些要素稟賦的安全是國力較弱的落后國家面臨的發展難題。
二是為了保持動態的比較優勢,進行產業升級(前提是要有這樣的競爭產業存在)是必然,但問題是,進行產業升級不僅需要新的技術,更重要的是需要進行升級成本的投入,而無論是技術還是成本,這兩個方面都是落后國家的劣勢,如不創造條件發揮后發優勢,僅僅依靠落后國家自身的努力,是存在很大困難的。
進入21世紀,整個國際形勢風云突變,經過幾十年相對和平穩定的發展,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一批新興國家出現,同時,突發“9·11”、世界金融危機等重大事變,國際格局出現了大變革大調整的狀況,這為落后國家突破依附發展悖論提供了條件。一方面隨著超級大國國力出現衰敗的傾向,“第一強國與它的伙伴國的關系已經變化。全面的屈從已經死亡,走向更加復雜的交織。歐洲的強國(德國)和亞洲的強國(日本)不再以同樣的屈從接受華盛頓的命令。它們發展自己的戰略,它們與北美巨人的沖突已經清楚顯現。”另一方面,“新的國家的和社會的裂口出現在一種國際化的經濟中,在國家和統治階級當中沒有相關性。這種全面跨國化的缺失重新創造了依附。半外圍提出了一個不同于次帝國主義地緣政治狀態的經濟體積。‘全球的南方’沒有轉換舊的外圍,也沒有包括中國。為了更新依附論存在牢固的支柱。”[12]這些不愿屈從超級大國的所謂“次帝國”的新興力量,在全球范圍內為自身尋求新的發展道路時,滋生出的新型“依附”,到底能夠為落后國家創造怎樣的地緣政治發展的能量,還有待深入實踐的檢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