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穎
2014年馬年春節,在中國掀起了春節微信紅包的熱潮。據微信發布的《2016微信春節大數據報告》顯示:猴年除夕當日,微信紅包的參與人數達到4.2億人,收發總量達80.8億個,是羊年除夕10.1億個的8倍;另外,從發送量上看,2016年除夕紅包發送量是2015年除夕的9.1倍。《2018微信春節數據報告》指出:今年春節共有7.68億人選擇使用微信紅包傳遞新年祝福,收發紅包總人數同比去年增加約10%。這組數據顯示,微信紅包已經從內部的“小樂子”到了全民參與的產品,人們將現實生活中的人際關系轉移到網絡上,微信紅包的火爆反映了人們傳統思維中“紅包”習俗的巨大轉型。那么,到底微信紅包“火起來”的原因何在?微信紅包對人際關系會產生什么影響?莫斯《禮物》中送禮、收禮和回禮的義務在微信紅包中是否也同樣發揮作用?微信紅包能否取代傳統紅包?這些都是值得我們探討的問題,本文試圖從微信紅包對人際關系的影響展開分析。
微信紅包有如此多的用戶,其中存在兩個主要因素:操作簡單、有趣好玩。打開微信紅包,有拼手氣紅包、普通紅包、搖一搖紅包、拜年紅包等不同形式,附上簡短的文字,通過點擊按鍵就能發出去。美國心理學家威廉·斯蒂芬森的“大眾傳播游戲理論”指出,人們“注重的就是心理體驗,是一種用戶主觀參與獲得的娛樂性。”[1]微信的“搶紅包”既有趣味性又有競賽性,以游戲娛樂的方式帶動了用戶對參與紅包活動的欲望。無論是搖一搖、拼手氣紅包還是紅包照片,金額都具有隨機性,你永遠不知道會搶到多大金額的紅包,多至百元以上,少至0.01,但也就是這種不確定性,讓每位參與者在拆紅包時都充滿期待和幻想。“怎么每次都是搶到最少的,下次要加油”,“啊,這么多,我搶到的最多了”,“這網速不行啊,怎么這么快紅包就被搶完了”,“快快快,我要在家庭群里發紅包了”,“怎么還沒有人發紅包啊”......居然連平時鄙視我們玩手機的父母也參與到搶紅包的隊伍中,不時發出各種感慨,而且樂此不疲①源自微信公布《2017微信春節數據報告》顯示:“從春節紅包的年齡段流向來看,同齡人之間紅包往來往往更活躍, 80后、90后是紅包主力軍。春節期間,80后與80后之間互發最多紅包,其次是90后與90后之間互發,80后—90后、70后之間互發、90后—80后則緊隨其后。”。其實,人們并不在意紅包金額的大小,而是注重“拼手氣”過程的刺激、搶到紅包的滿足,以及對下輪“紅包雨”的期待,為了娛樂而娛樂。涂爾干在《宗教的基本形式》中描繪了大量集體歡騰的場景,他提出“集體活動帶來的狂熱狀態改變了人們的心理活動條件,產生了欲望增強、情感強烈等表現,這是日常生活客觀事物所不具備的力量”。[2]每個微信用戶都參與到“搶紅包”的大潮中,體現了全民集體狂歡的情景,也是用戶娛樂心態和表達情意的獨特方式。
從傳統意義上來說,“紅包”具有兩種形式與寓意:一是由長輩發給尚無經濟收入來源的晚輩,表達長輩對晚輩的美好祝福,保佑晚輩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吉利;二是在婚喪嫁娶等傳統儀式中親朋好友贈送的禮錢。總體而言,傳統紅包是一種局限于具有親屬關系的雙方之間的禮物流動形式,承擔著維持中國人家庭制度和秩序的社會功能。如今,電子化微信紅包不僅可以發送“6.66”、“8.88”、“52.0”等吉利數字的紅包,而且還能填寫文字祝福語,這都體現出它承載著傳統紅包的美好寓意。同時,微信紅包能夠不斷擴展分發紅包的范圍,不僅限于長幼親友,更延伸到上司下屬、商家顧客之間,成為血緣、地緣和業緣的互動符號,維系著人際關系的發展。
“紅包”的歷史可以追至漢朝,從錢幣形式的佩帶物,到唐宋的散錢,到明清用紅繩串成的錢幣,到民國用紅紙包裹的紙幣,一直流傳至今各種電子紅包的出現。傳統紅包不僅僅是一份新年的禮物,也是中國人情、禮數的表達方式。建立在社交平臺上的微信紅包,將支付和社交功能融合起來,以表達人們相互間的情意,一個金額不大的紅包(單個“普通紅包”數額設置最高額度為200元),讓對話的兩人間距離逐漸縮短。現實生活中,幾百元的現金紅包都羞于送出,而只有一元的微信紅包卻足以讓一群人為自家網絡慢而嘆息。微信紅包的“隨機算法也巧妙地避開了‘包多少錢合適’的心理障礙,更讓趣味性超越了功利性趨向,更容易獲得傳播。”[3]更有趣的是,搶紅包的人因此而心滿意足,這樣的做法既表達了人情,又降低了成本,難怪很多人都樂于用微信紅包來代替禮品的互贈。“紅包”的本意是傳遞一種祝福,現代卻將其推向了攀比之風的頂端,讓其成為一種工具性禮物,微信紅包似乎有意識地將紅包歸向社交行為。
儀式“是一般意義的、被格式化或結構化的表達”,它“更接近靜態的結構和儀禮的技術層面表達,是被格式化了的一套程序,更注重結構性表達”②羅紅光.人類學[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傳統紅包流動具有典型的儀式性,那么微信紅包是否也具有儀式性呢?詹姆斯·W·凱瑞說,“傳播的‘儀式觀’并非直指訊息在空中的擴散,而是指在時間上對一個社會的維系;不是指分享信息的行為,而是共享信仰的表征。”[4]
從運行程序來說,微信紅包通過互聯網平臺憑借言語(文字或語音)發出問候,設置紅包金額和類別、填寫紅包說明、發放紅包、群中成員點擊紅包得到相應份額,這些流程都具有相對穩定的規則和程序,具有被格式化和結構化的特點。從文化意涵來說,微信紅包與傳統紅包內在保持著一致性,春節時期微信廠商將微信紅包的場景設置成為“發紅包”的傳統喜慶情境——大紅燈籠高高掛、百福現前、福娃送春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這讓網絡平臺與現實情境緊密相連。另外,微信紅包使“紅包”的內涵有所擴展,不僅具有新春祝福的意涵;在中秋節、元旦等其他傳統節日中,微信紅包也“滿天飛”;在情人節和七夕節期間,大量的“520紅包”傳遞著一份份甜蜜的愛情。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需要媒介,微信紅包的傳遞不僅是金錢的贈送,更是情感和祝福的表達,在拉近人與人空間距離的同時,也能維持人們的持續互動。
在筆者加入的名為“社科院博士群2015”的微信群組中,經常有人發出“請投XXX一票”的請求,接著會發出微信紅包,以博得大家的興趣;有時是先發出紅包,不知情的人士領過紅包后,被告知“請剛剛領過紅包的人,幫忙XXX”......諸如此類的事情,在不同的群組中時有發生。同時,微信紅包也成為一種打招呼的方式,當我們進入一個新的微信群組時,通過派送紅包以博得大家的好感,無形中很快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作為一個旁觀者,時常思考微信紅包到底充當怎樣的角色?為什么收到紅包的人會自覺完成發起者的請求?中間的運行機制是什么?閻云翔在《禮物的流動》中提到“工具性禮物”的概念(也稱“上油”),是一種起潤滑作用的禮物,最顯著的特點在于它一般在求人幫忙之前贈送,不需要私人關系的基礎。[5]不難發現,以上描述的場景中微信紅包都充當著這樣的角色,我們將此類微信紅包稱為“潤滑性禮物”。處于一個陌生的微信群組,它可以促成發收雙方短暫的、工具性的關系。黃光國曾經概括出在中國文化中“人情”的三種含義,“一是指個人在遭遇到各種不同的生活情境時,可能產生的情緒反應。二是指人與人進行社會交易的時候,可以用來饋贈對方的一種資源。三是指中國社會中人與人應該如何相處的社會規范”。[6]在此處應為第二種含義,搶到紅包的人認為自己欠發紅包者的“人情”,因此會積極地滿足發紅包者提出的要求。
從互動性上說,傳統意義的紅包通常是單向的、代際的禮物,作為一種家庭關系的紐帶而存在,一般是長輩給晚輩的新年禮物,并不要求等價回報。然而,微信紅包打破此界限,它不僅出現在家庭內部,更多的出現在社會交往的范疇中,大家互相發放紅包,形成強大互聯網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一種雙向互動形式。“我今天生日,既然收到我十歲的外甥給我發來了紅包,祝我生日快樂”,這是同學發出的驚嘆之聲;新年時期,一家人圍在一桌,拿著手機,在家庭群組中開展“搶紅包”大戰,這完全打破了傳統紅包發收者年齡和輩分的界限。每一個體既是微信紅包的發出者,同時也是接收者。微信紅包的“去中心化”模式,展現出一種平等的人際交往關系,讓個體從傳統紅包的情感包袱中走出來。
從空間上說,“微信打破了現實社區與虛擬空間的界限,以強聯接為主、弱聯接為輔的朋友圈網絡對現實生活有著重要的延伸和補充作用。”[7]微信群組彌補了現實生活中由于地理和時間等原因而不能充分互動的缺陷,起到了橋梁的作用。每個人根據不同的社會角色,建立各種圈子,有工作群、親人群、同學群等。大量處于遠距離物理空間的人際關系依賴微信紅包而得以保持相當的活躍度,用微信紅包打破沉默,群成員在收到紅包后表示感謝,由此開始討論各種相關話題,甚至從網上聯系轉移到實際生活的溝通。在微信紅包的刺激下,群組成員間的交流和互動不斷增加,群組的歸屬感也不斷提升。微信紅包體現出“沒有年齡、沒有邊界、去中心化”的特征,使得人際關系也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其實,不管是現實的人際關系網絡,還是虛擬網絡上的關系群體,都需要依靠感情來維持。通過選擇特定的對象進行微信紅包發送,不僅是對現有社會關系的一種再次建設和維護,而且能拓展我們的社會關系網絡。費孝通先生說,“我們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塊石頭丟在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紋。每個人都是他社會影響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8]。個體與個體之間的關系,需要血緣、地緣、業緣等不同紐帶來維護。“微信紅包”成為新媒體時代中個體連接的紐帶,陌生的個體在收發紅包的過程中開始互動,形成新的“社會共同體”。因此,微信紅包在維持社會交往熱度方面是一種有效的手段,也因此被賦予了延續社會交往關系的特殊意義。
微信紅包是互聯網建構的一種擬物化的饋贈,不同于流淌著國人印記傳統意義上的紅包,它將“送紅包”的過程從現實情境移到虛擬網絡空間,過程簡化的同時也讓收受紅包的儀式感大大降低,紅包具有的文化氣息被現代理性技術逐漸消融。傳統“紅包”僅僅是在特定的節假日或婚喪嫁娶等情境中發放,伴有類似活動的儀式性運作,建構出一個相對獨立于日常生活的神圣空間。微信紅包則不再成為一種莊嚴的儀式,而是娛樂化、年輕化的游戲形式;紅包收發也不再是長輩和晚輩間的互動,而是一場沒有身份差別的狂歡,這使得維護某種傳統社會等級關系的意識漸漸失去了“神圣”的味道,權威的話語權也極大地被消解。微信紅包是一種反復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行為,將其挪到原本具有神圣性的非日常生活空間,可能會導致對神圣空間的解構,致使其神圣性消解并變得世俗化。
個體參與微信群中微信紅包的收發過程,主要是為了維持一種愉快的氛圍,往往會形成“紅包雨”現象。那么這種現象究竟是如何維持的?有的群組會制定紅包收發的規則,有的群組會讓在拼手氣紅包中搶到最多金額的個體繼續發紅包,還有的群組會讓搶到紅包金額最少的個體繼續發紅包。
我們可以從獨具中國特色的“面子”來解釋以上現象,胡光縉最早區分“面子”和“臉”的概念,其他有關“面子”的研究也強調臉面具有規范個體行為的功能。翟學偉認為,“面子資源的多寡是與等差性的關系網絡聯系在一起的”[9]。“人的尊嚴來自恰當的行為和它所獲得的社會認同,‘丟面子’是由于一個人沒有遵守行為規則,致使別人瞧不上他。”總體來說,面子已經成為社會性的,代表著個體的社會地位和關系網絡。為了面子個體在發微信紅包的金額上,往往多則一兩百元,少則十元二十元,對很多人來說,多發幾個就有些囊中羞澀。接受紅包就意味著你可能要發紅包,而且發出的紅包一般比你收到的紅包金額要多,這與我們禮物饋贈過程中遵循的“隨禮”規則一致。不同的是,“隨禮”是在禮物饋贈情境下才發生的,而“微信紅包”則可能是每時每刻、毫無緣由就會發生的行為。一定程度上,這會促進相互攀比現象的形成,對人際關系的維持和擴展都會產生破壞性的作用。
更令人恐慌的是,微信紅包一炮打響后,就占據了群聊成員的大量時間,在持續的紅包爭搶狂歡中逐漸失去社會行動和深度思考的能力。2016年1月,貴州省公安局告破一個微信“搶紅包”新型網絡賭博的案件,微信紅包已經由休閑娛樂開始觸碰社會道德底線的行為;在節假日中,筆者朋友孩子的老師會在微信群里討紅包,收紅包后就對學生進行“特殊照顧”......此外,隨著資源泄露、版權入侵、詐騙錢財等問題的發生,微信紅包儼然已經成為暗箱交易的一種新型支付手段。
春節是我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以個人成長經歷來說,小時候最期待除夕,靜靜地坐在那里等著,面對面地接收長輩給的紅包,同時收下長輩的祝福語和期望,并立下志向“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辜負長輩的期望”,那種雀躍的歡喜和現場的儀式感是微信紅包無法給予的。對于家庭來說,微信紅包具有與傳統家庭中輩分等級秩序相反的特質,即去權威化,“輩分等級的消弭和參與代際層級的減少,導致整個家庭關系呈現扁平化的趨勢”[10]。相關的微信紅包數據表明,年輕一代認為,如果能用微信紅包解決的事情,盡量不用語言交流①微信支付/轉賬類功能中,最熱門的是微信紅包,有84.7%的用戶用過;使用微信支付和轉賬功能的用戶都超過五成;67%的用戶平均每月使用微信支付/轉賬100元以上,接近五成的用戶平均使用微信支付/轉賬300元以上;在同時提供了微信支付和傳統現金/銀行卡支付的商家,超過半數的用戶會將微信支付,視作和傳統支付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數據來自企鵝智酷網絡調研和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產業與規劃研究所電話調研的《2016年微信用戶數據報告》,樣本分別覆蓋全國40443名網民和全國1101名電話用戶。,這打破了中國人傳統節日的氛圍,剝奪了多數人現實活動的時間,導致個體間存在疏遠的現象。
微信紅包擠壓了現實中人際關系的溝通空間。以前,不管是過年還是其他節日,每個人都會為節日儀式精心準備,珍惜難得的團聚時光。如今,常見的現象卻是:人們握著手機、眼直盯手機屏幕,搶到脖子僵眼睛酸,依然沉醉其中,高度關注紅包的出現,生怕漏掉每一個紅包,這種現象被稱為“紅包癮”。原本是家人其樂融融的場面卻變成了每個人都低著頭,只顧看手機上的微信紅包,故而網上有段子戲稱,“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而你卻在搶紅包”,這形象地表現出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淡漠。微信紅包使人們失去了與家人的親密互動,失去了與親戚朋友走動、溝通的機會,其承載的虛擬人際關系互動缺少表情、神態、動作等符號,特別是無形中減少了年輕群體與父輩互動的機會。尼爾·波茲曼在著作《娛樂至死》中犀利地提出,“在后工業時代,人們被技術被電視等奴役,在娛樂的桎梏當中逐漸迷失了自我,喪失了思考能力,甚至喪失了文化”[11]。微信紅包的介入,使得人際關系之間的困頓局面日益加強,影響了真正的人際交往的情感溝通。
微信紅包難以培養出穩定的情感。閻云翔指出,“感情只在涉身于社會互動的人們感受到情感、情感依戀和好感時才存在”。那么,通過微信紅包建立在虛擬網絡平臺上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否具有穩定性呢?能否持續發展?靠什么來維持?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微信紅包以其娛樂性吸引著一群人,他們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段,充滿激情和熱忱、互動和交流頻率極高,但是熱潮過后對現實人際關系有多大影響呢?不難想象,通過微信紅包互動培養的感情是不穩固的,它帶來的只是短暫的狂歡;現實中人們日常往來、互相串門、共度休閑時光......在這些互動活動過程中,個體間產生一種情感寄托且不以經濟、理性、娛樂等為目的,構建出以“細水長流”情感為基礎的強關系網。這些情感體驗在微信紅包的娛樂形態中無法獲得,即使個體在群組中活躍性較高、交往頻繁,但現實中的接觸頻率很有限。另一方面,微信紅包圈的成員由親戚、朋友、同事等熟人自愿加入演變為被動參與,建構出一種“強制性”的人際關系。各種“討紅包”、網絡投票、問卷調查等“強制性”行為方式,都將微信紅包和人情關系捆綁在一起,對建立在長期穩定情感上的熟人關系網絡產生沖擊。
微信紅包是現實社會關聯的虛擬延伸,是通過網絡媒介創造出的一種人與人之間的禮物,可以看成是一種饋贈。現實生活中的禮物饋贈行為,暗含著贈與者與被贈與者身份地位的潛在差異,存在社會地位等級的不同;虛擬網絡上的微信紅包,與此種饋贈關系相異,發紅包者處于送禮的地位,其他收紅包者共同處于收禮地位,且機會均等。
莫斯在《禮物》中提出了“送禮、收禮、回禮”的三種義務,然而在微信紅包這種擬物化的饋贈中,是否依然存在呢?莫斯提出,禮物交換是互惠的,這種互惠是壓力的產物,是“禮物之靈”迫使人們做出回報,回禮是一種義務。主要是因為禮物中的“豪”(hau)總是希望回到源地,但只能通過回贈禮物這一媒介才能達到,禮物中的“豪”(hau)使得人們認為保留禮物、不做回報是很危險的,甚至是致命的,受禮者正是出于壓力和恐懼才要做出回報的[12]。即使很多學者對莫斯的理論提出質疑,但他們在研究中對禮物的“互惠性原則”大多表示認同。我們不禁要問,微信紅包中是否也存在互惠原則呢?禮物交換的互惠性原則具有強制性,而微信紅包在某種意義上也具有互惠性,你收到別人發出的微信紅包,就有義務繼續發出一個微信紅包以表示謝意,不同的是它不具有強制性。有的個體并不愿意接受微信紅包的發送規則,收到紅包卻并不想發紅包,一般他會選擇退出這個群組或者不再參與紅包的搶奪,并不一定存在“回禮”和“送禮”的壓力。相對于禮物饋贈來說,微信紅包具有更大的靈活性,也不會因此而傷害彼此的情感,或承受“不回禮會很危險”的心理壓力。
莫斯的禮物交換研究,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無序的個人如何構成一個有序的社會有機體的命題,即“社會何以可能”的社會學經典命題。不像涂爾干提出的是因為社會分工的需要而構成有機體,也不是社會契約或理性的原因。人們通過禮物交換建立人與物的關系,以及人與人的關系,進而構成有機體,這其中具有濃厚的情感性、道德性。在交換的過程中,禮物具有了社會價值,并且成為一種促進社會團結的紐帶。然而,個體借助微信紅包建立聯系,相互間不存在任何義務和情感,個體可以自由選擇進入或退出,這樣形成的團體只是偶然的聚合,與禮物建構的持久性團結完全不同。謝越在文中提出,“互聯網世界所建立起的博弈契約逐步取代了人情社會中道德約束下的種種權力義務依附”,[13]微信紅包使得互不相識的人們間失去了道德的約束,這將成為建構良性的人際關系的障礙。
“紅包”承載著節日時期以血緣維系的社區傳統,成員相互之間的往來、禮物的饋贈、彼此的宴請活動等都加強著社會共同體的凝聚力。然而,“微信紅包”熱潮的襲來,是對中國傳統的一場革命,對中國傳統人際關系帶來了深遠的影響:一方面,微信紅包是對原有人際關系的擴展和加強,增加個體間交流的頻率;另一方面,微信紅包也是對傳統人際關系的一種沖擊。新興媒體已逐漸成為人與人之間聯絡不可或缺的“橋梁”,然而人的社會性意味著虛擬的人際關系是無法取代現實生活中熟人社會的人際關系,只是一種豐富和加強。結合禮物的饋贈原則,如何利用微信紅包的優勢,來建立一種穩定的、團結的人際關系,是未來亟需討論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