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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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德拉姆》的傳播語言符號分析
李 微
(重慶文理學院 文化與傳媒學院,重慶 402160)
近幾年來,國內各種類型的紀錄片大量涌現,幾乎呈現出井噴的態勢,其中不乏許多優秀的佳作。但是,回顧20世紀初,也曾經出現不少特質明顯的紀錄片,為今天紀錄片的蓬勃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有些紀錄片至今依然堪稱經典,令人回味無窮。比如田壯壯的《德拉姆》,作為我國第一部使用“高清”數字技術拍攝出來的影片,無論是在畫面、鏡頭、聲音等影視傳播的語言符號抑或是聲音與畫面關系的處理等方面,都有著完全不同于同時期其他紀錄片的詩意般的美學特質,直到今天,仍然值得紀錄片創作者們學習、參考和借鑒。
紀錄片;德拉姆;田壯壯;語言符號
《德拉姆》是著名導演田壯壯于2004年拍攝的紀錄片,格調沉穩舒緩,場景優美壯麗,較完整地記錄和呈現了位于云南、四川、西藏境內的橫斷山脈中茶馬古道上的原住民們獨特的生活方式、工作場景和堅定信仰,真實地展示了怒江流域山與水的美麗、壯觀和貧瘠。雖然此部紀錄片迄今已過去10余年,而今天紀錄片的拍攝理念、創作環境均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拍攝和剪輯的技術與設備等也都比之前更先進更完備,但是,如果從影視傳播的語言符號角度對《德拉姆》進行分析,卻仍然能強烈感受到該片帶給觀眾強烈的震撼與靈魂深處的思考。
畫面語言是構成影視作品視覺形象的各種因素和方式,體現創作者的構思。在畫面語言的運用方面,《德拉姆》有著明顯不同于其他紀錄片的特點。
《德拉姆》在面畫構圖中所使用的景別,以固定的遠景、全景、中景為主,沉穩舒展,畫面節奏和景別的變換不明顯。以拍攝人物口述時的情形為例,沒有采用許多紀錄片所慣用的特寫鏡頭來突出被采訪對象的手勢、動作、眼神或面部等細節特征,而是以中景或全景為主,同時充分利用火塘、天井、爐火等自然光源,使人物和環境融為一體,在畫面造型上達到時空統一[1]。
比如,片中第31分鐘處,當104歲、雙目失明的怒族老奶奶拄著拐杖從小木屋外一步步挪進屋內時,由于屋外的光線較強,而屋檐下的光線較暗,紀錄片通過一段固定的全景畫面,使觀眾可以看清楚屋外的大山,可以看清楚緩緩走動的一只母雞,但是由于老奶奶站在屋檐下處于光線的暗處,所以觀眾看不清老人的臉。當老奶奶緩步走近鏡頭的時候,身形仿佛一尊剪影般,朦朧而又立體,觀眾看到的是她滄桑的輪廓,心中好奇的是老人年邁孱弱的身軀內究竟包裹著多少如煙往事。
影片快結尾處,一個老喇嘛坐在靠窗的位置朗誦經文,片刻之后鏡頭被切換到遠景,觀眾可以看到連綿不斷的群山。隨后,老喇嘛誦經的聲音被放大,直至覆蓋群山、響徹云霄。該鏡頭暗喻大山雖然造成當地很多年以來封閉的生活狀態,但對信仰的堅持和執著,卻始終維系著茶馬古道上人們的內心和精神世界,并賦予他們淡泊寧靜和與世無爭的內在品格。
《德拉姆》以茶馬古道為線索,重點在于還原和展現往來其間的馬幫足跡,旁及沿途原生態的自然與人文景觀,并通過前期拍攝和后期剪輯,使這些客體形象得到強化,最終形成極具視覺與聽覺震撼的觀影效果。細心的觀眾可以從畫面中看出,為了客觀表現自然之美,攝像機與拍攝對象總是保持著適當距離,小心翼翼地去展現崇山峻嶺和懸崖峭壁。借助神奇浪漫而又危機四伏的自然景致作為陪體,《德拉姆》為觀眾描繪了茶馬古道上原住居民們貧瘠而又悠然自得的近乎原始的質樸生活,營造了一個民風淳樸、思想純凈的理想國度。
《德拉姆》非常注重影調的運用。影片開始后不久,在第2分24秒處,透過鎮上小屋的窗口,觀眾會看到街景的一角。小屋里光線很暗,擺在近處的臺球桌,讓觀眾看到小鎮有著一點現代的娛樂氣息。然而,窗口所呈現的屋外畫面,卻很單調,窗外的場景是灰色調,而且就連作為暖色調的紅色遮陽傘,也因為蒙上了一層霧而顯得灰蒙蒙缺乏應有的亮麗。幾個行人緩緩在街道中的小攤周圍走動著,動作上基本沒有什么大的起伏。小屋旁靜靜站著一只大黃狗,一動也不動,充分顯示出小鎮生活的單調和無聊。由于屋外光線的亮度遠遠大于屋內,這種色彩的反差讓觀眾的視覺焦點都集中在了窗外,讓街道上“人的世界”有了些許的吸引力。
此外,縱觀全片,采訪對象們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接受采訪,要么坐在火堆旁被拍攝,要么在燈光或日光下接受采訪,其中大量模擬光的使用,讓畫面效果看著既自然而又具有藝術特質[2]。自然而又柔和明亮的火光或燈光照亮了被采訪者的臉,顯得極為溫暖,但卻又使人物背后的場景變得模糊不清,以此來突出被采訪者,讓黑色背景和被照亮的人物形成明顯的反差。這種反差強烈的明暗度對比,體現了創作者一方面想要表達對被采訪者們人生命運不幸的感嘆,另一方面又想對他們勇敢與命運抗爭的不屈不撓的精神表達贊美之意。
《德拉姆》的鏡頭語言簡潔而有規律,看似單調,但如果用心去感受,必定能夠捕捉到拍攝者透過鏡頭所要表達的思想和內容。
在采訪原住民時,講述人對著攝影機自我講述,攝影機的角度基本都是平視,攝影機與被采訪對象的距離也沒有變化。整個拍攝過程中,攝像機隱藏很好,被采訪對象幾乎感覺不到攝像機的存在,因而表現自然恬淡。那些在鏡頭面前訴說自己的故事或心事的當地人,無論是小喇嘛、馬幫生意人還是年邁的老阿婆等等,都是以本真的面目和語言娓娓道來,毫不做作和掩飾。
影片的結尾處,用俯拍方式拍攝的長鏡頭感人無比,隨著音樂的響起,天地之間充斥著一種淡淡的悲愴,漫天的白霧包圍了群山,直至最后整個村落被白霧掩蓋,看著感覺像仙境一般。而這一切,都與這部片子的氣質非常相像,舒緩而朦朧,讓人看不透它的神秘。
《德拉姆》的拍攝,從實現方式來看其實比較簡單,幾乎全是商業電影里不常用的固定機位拍攝。整部片子里單個鏡頭的平均長度在10秒以上,有的甚至長達4分鐘。這樣的拍攝手法使影片的節奏比較緩慢,沒有太多變化。雖然完全沒有商業片震撼的視聽觀感,但是,在影視美學上卻呈現出一種安靜的平和的力量,敘述主體的生活環境與內心世界在外界干擾最小的狀態下,得以自然表現,每個鏡頭都突顯了紀錄片紀實性的敘事特質。
《德拉姆》開篇不久,在第3分鐘處出現了一個轉動著的自行車車輪的特寫,這個鏡頭幾乎是片中唯一的高速運動鏡頭。導演把鏡頭從慢速運動突然轉換到高速運動,表現力十分豐富。緊接其后的是郵遞員騎著自行車從古老吊橋駛過的鏡頭,這個鏡頭使用的是大遠景拍攝,背景是群山和碧水。從構圖上看,山水和升騰的云霧是曲線,吊橋則像根粗獷的直線橫臥在畫面之中。這種差異讓畫面構圖表現出一定的運動性,達到超越單純鏡頭運動的審美效果。
為了避免固定鏡頭拍攝導致的乏味和節奏的過于緩慢,在影片中,部分場景使用了跟拍或移鏡頭等運動拍攝方式。比如,第13分鐘至13分30秒,馬幫渡河后休息時,導演通過移鏡頭的方式,把馬幫成員整理馬匹和貨物的情景逐一展現在觀眾面前。第44分50秒至45分36秒,用了近1分鐘的時間,對馬隊通過懸崖馬道的情況進行了跟拍,讓觀眾近距離地感受到,在僅能容許一個人通過的馬道上行走時的艱險。因為馬道的右邊是懸崖絕壁,左邊則是懸崖邊緣和滔滔怒江。這個鏡頭作為片中為數不多的跟拍鏡頭之一,豐富了故事內容的表現方式,讓面面顯現出活躍和生動。
長鏡頭理論的提出者巴贊認為敘事的真實性是與感性的真實性針鋒相對的,而感性的真實性是首先來自空間的真實?!兜吕贰分械脑∶駛兩钤谶h離都市的偏遠地區,平常的生活節奏緩慢而簡單,為了真實表現原住民們生活和工作的日常狀態,不破壞敘事和時空的真實性,《德拉姆》中大量使用長鏡頭來進行記錄和表現。片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開始和結尾兩處長鏡頭,影片開始處持續40余秒俯拍的固定長鏡頭完整表現了云霧慢慢流動、散開,直至撥開云霧,最后依稀看見下面的公路和小鎮的全部過程,引領觀眾的視線逐漸深入到小村落的生活里。結尾的長鏡頭與影片的第一個鏡頭采用同樣的機位、同樣的景別、同樣的角度,且整整持續差不多120秒。只見云霧慢慢流動、逐漸彌漫開來,遮住下面的公路與小鎮,直至一切都被掩埋在云霧之下[3]。開篇和結尾的這兩個長鏡頭前后呼應,暗示著茶馬古道周邊的人們每天就是這樣周而復始地從事著他們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簡單而又艱辛,并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被大山淹沒阻隔在他們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樂而又不為外界所知。
聲音作為一種傳播符號,是影視媒介的基本元素之一,人聲、自然音響和音樂是影視聲源的三種主要形式。在同一部作品中,每種聲源的作用和功能都是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
在《德拉姆》中,同期聲包括受訪人的回答、馬隊行進途中的馬蹄聲和馬脖子上的鈴鐺發出的聲音等。片中被采訪人物都是經歷豐富的曾通原住民,因而他們的講述自然生動,每個講述者的音調、音色、音量等聲音特質各不一樣,有的講述者聲音里彌漫著濃濃的歲月的滄桑,有的則表現出對美好未來的向往。馬隊行進的時馬脖子上的鈴聲和馬蹄踩踏馬道發出的聲音及其他環境音響,都是那么精致而純凈、清脆而簡潔,讓觀影者的心靈不知不覺就受到洗禮和沖擊。影片在同期聲的運用中,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抹掉了采訪者的聲音,從頭到尾聽不到任何采訪者的提問,只能看見接受采訪的人獨自靜靜地訴說生命中過往中的點點滴滴。這種處理方式,避免了紀錄片的主觀誘導和情感的主觀表現,可以讓傾訴人沒有任何忌諱地去說,讓觀眾更客觀地進行感悟。零碎的語言、動情的眼淚、偶爾的哽咽……其實是最真實最樸實不過的生命狀態,沒有任何的造作與掩飾性的表演。觀眾們在觀影中會發現,一個個看似其貌不揚的普通人物,卻又如此鮮活而真切,既有濃烈的情感,又有堅韌的意志和樂觀淳樸的本性。
音樂是流動的畫面,也是影視作品中必不可少的語言符號?!兜吕贰返呐錁凡欢?,旋律也比較簡單,但是感染力卻極強,那種帶著節制的音符,至始至終不讓感情色彩過于濃烈,卻又在訴說著一種歲月的沉淀以及對于生命的熱愛與永恒。由于《德拉姆》采用同期錄音,所以片中只有少量音樂和說明性字幕,沒有任何帶有主觀色彩的解說詞。在影片的開頭和結尾,導演還大量使用了空鏡頭進行情緒上的渲染,這些空鏡頭配上意境悠遠的背景音樂,使聲音和畫面渾然融為一體,相得益彰而又恰到好處,不知不覺之中,便產生了如詩如畫般的優美意蘊,深深觸動了觀眾心靈深處最脆弱也最溫暖的情懷。
作為導演,田壯壯并不滿足于求證和表現茶馬古道的文化意義和價值,而是懷著對這種看似原始落后的文明形態的深厚感情甚至是敬畏之情,將鏡頭對準了生活在其中的普通的、具體的、活生生的人。茶馬古道上的原住民們每天必須面對的艱苦而單調的生活,以及這種古老文明所遭遇的現代科技和文化對其產生的嚴峻挑戰,都是片中想要表現的內容之一。對人的尊重、對人的生活和工作的真實展現,以及對蕓蕓眾生的信任、理解和尊敬,使《德拉姆》擁有了一定的歷史深度,給觀眾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外,片中原住民們在生活和性格中所表現出的純凈、從容、淡定、堅韌,以及他們對信仰的執著堅守,還有該片于不動聲色之中所透出的濃濃的人文關懷理念和大氣恢宏而又如詩如畫的影像特質,也都永久留在了每個觀影者的心靈深處。
《德拉姆》中運用各種語言符號傳達出的畫面和音樂所蘊含的詩意般的美、作品中上述種種表現意圖的成功實現,與田壯壯的用心創作,以及對影視語言符號的嫻熟應用和深刻理解與把握,不無關系。而這一點,在當今功利主義、娛樂泛濫、金錢至上、快餐文化盛行的浮躁喧囂的年代里,尤顯彌足可貴。
[1] 邱俊熙.電影紀錄片和電視專題紀錄片中的茶馬古道—對《德拉姆》和《茶馬古道》的對比分析[J].新聞研究導刊,2016(1).
[2] 孫羽.來自茶馬古道的真實-評田壯壯的紀錄片《德拉姆》[J].當代電視,2007(3).
[3] 劉文文,徐曉村. “平安女神”的精神力量—對紀錄片《德拉姆》深層含義的解讀[J].新聞界,2009(5).
[責任編輯:思涵]
2018-01-11
重慶文理學院2015年度專業核心課程改革項目:“《傳播學概論》專業核心課程改革”。
李微,男,重慶文理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影視傳播和新聞傳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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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8122(2018)02-008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