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鵬
翰墨臨池十余載,其中辛苦與心得極少與人言說,倏忽之間將及而立之年,也想對這段歷程做一個小結,于是回首望去,卻真真發現了一個奇妙絕倫的武俠世界。
習書和習武都講究機緣,對于書法的喜愛緣起于我的家鄉——皖南小鎮桃花潭,踏歌古岸、文昌閣、萬村老街、懷仙閣……一處處歷史文化遺跡彰顯著小鎮深厚的文化底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李白與汪倫的千年情義,更是給小鎮增添了文士的直爽與俠者的豪情。古跡之中遺留的前朝碑文、懸掛的今人書法,都在我幼小的心靈烙上了深深的印記。家學氛圍也很濃厚,外公當過私塾教書先生,書法蒼勁古樸,每逢春節,鄉里鄉親都登門來求春聯。我第一次上書法課是小學五年級,語文老師教毛筆執筆和基本筆畫,字帖用的是顏真卿《多寶塔碑》、柳公權《神策軍碑》,顏筋柳骨,當時懵懵懂懂并不能把握書法風格,卻也初步領略到漢字的美感。教室前邊有片樹林掩映著一個小池塘,每每寫完字,我們都會下幾個臺階到這里洗筆滌硯,回想起來,覺得那時有種“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的意境。
中學以后,學業日漸繁重,直至進入大學中文系,才真正踏入了書法這片“武林”。我們班邀請了校黨委宣傳部孫永玉老師給我們“開小灶”,利用晚上自習的時間拜師學藝。孫老師對“初唐四大家”之一的歐陽詢特別推崇,歐體楷書被譽為“楷法之極則”,孫老師更是稱贊它是“世界上最美的筆畫”。他潛心研究數十年,從中探索總結出一套筆法,可以變換組合百分之八十的漢字。我們視若珍寶,課上課下反復練習這套寶貴的“武林秘籍”。上課之余,還購買了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拓本,以及著名書法家田英章編著的《歐楷解析》,逐漸邁入書法大門。
大學畢業步入社會,正如小和尚學成武功告別師父下山游歷。日漸發現象牙塔中所學遠不能滿足社會需求,正所謂高手在民間,喧鬧集市或者山村僻野,不經意碰到的農夫、花匠、屠夫、送貨員,有可能就是大隱于江湖的高手。有次經過濱江公園,看見有位老者拿著自制的巨型軟筆沾水在地上揮灑自如。也去省書協鳳翔老師那里學過幾次書法,臥室廚房加走廊,全改造成練字空間,里里外外擠滿了人,有的職業差異懸殊,卻以書法的名義、道友的緣分相聚到了一起。
常看到武俠小說的情節——某某大俠偶然獲得一本秘籍,于是深居簡出,潛心修煉十余年,終獲大成。書法與之如出一轍,臨帖才是提升功力的根本方法,每一本名家法帖,都需要靜下心來,細細研讀一筆一畫,如果是碑刻拓本,還需要“透過刀鋒看筆鋒”,每一個起筆、行筆、收筆,都要看懂,在腦海中還原毛筆的行筆過程和軌跡,再研究字形結構,是瘦勁的,還是豐腴的;是縱向取勢,還是橫向取勢;是端正的,還是欹側的……需要觀察入微,然后動筆臨帖。這一階段對隸書情有獨鐘,清代王澍《虛齋題跋》:“隸法以漢為極,每碑各出一奇,莫有同者。”東漢碑刻確實斑斕多姿,同為隸書卻在風格上差異很大,如:《曹全碑》俊秀飄逸如金庸筆下的越女劍法,《史晨碑》正統典雅如全真派武功,《張遷碑》厚重古拙如泰山十八盤,《禮器碑》凌厲生動如獨孤九劍,更有摩崖石刻《石門頌》肆意爛漫如降龍十八掌,帶著武者的情懷,我深深地沉醉在這些“秘籍絕學”之中,一筆一畫地臨摹,與先賢對話,揣度筆意。整篇下來,也便讀懂了碑帖所記述的千年之前的奇妙故事。在這個時候,你就感受到文字的力量是多么的堅不可摧,承載著古人的智慧,跨越千年歷史,給我們講述先祖的輝煌。
學書的過程十分辛苦,常言:“愛畫有情常拜石,學書無日不臨池”,學習書法需日積月累、久久為功。剛上班那時的住處沒有空調沒有寫字臺,我便把床上墊絮掀掉,鋪上毛氈,趴在床板上寫。江南盛夏濕熱難耐,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宣紙上,與未干的墨跡混為一體,迅速湮開。每遇難解之處,便通過微信向恩師王寶貴請教,他也非常細致地為我遠程教學。遴選到北京上班后,放棄了很多業余活動和休息時間,跟隨中國書協劉清石老師研學書法,臨帖《倪寬贊》《靈飛經》,自學《藝術學概論》《中國書法簡史》《歐陽中石談書法》等理論著作,學書不輟,獲益匪淺。
如果說跟隨老師學書法相當于武林的“拜師學藝”,各種碑帖相當于“武林秘籍”,那么各類書法展覽則相當于“武林大會”了。每逢書法展征稿,各路英雄豪杰都會使出渾身解數,將所學所得融會貫通,創作自己滿意的書法作品投稿,能在大量投稿中最后入展的,必定是精品。近幾年我也入選過幾次省市級書法展,每次參展,都能看到很多不同書體、不同風格的優秀作品,細讀品味、取長補短,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至于網絡上盛傳的“吼書”“射書”“丑書”等種種,都屬于跳梁小丑之流,全然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