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上的愛情

李雷

一

那一年，高考落榜的我，沒有去復讀，而是去了省城一家冷飲廠打工。我的工作是給雪糕包裝雪糕紙，一天到晚坐在潮濕的冷庫中，我的青春歲月在一張張蒼白的紙中悄然流逝。

一天，雪糕車間來了一個穿著黑色T恤衫的男孩，他身高170厘米，長得黑瘦，但干活非常賣力。每天，他在車間搬那一箱箱沉甸甸的汽水瓶子，額頭上滿是汗水，這樣一天干下來能掙80元錢。

交談中得知，他叫佟才欣，是從一個山區小鎮考上省城一所大學的大學生，讀的是計算機專業，趁暑假打工掙點生活費。一次，我們談起了文學，一向自以為文學素養不錯的我，忽然發現在佟才欣面前自己的文學知識竟那么貧乏。佟才欣在報刊上發表過很多文章。那一刻，慚愧與仰慕之情交織，我不知不覺地愛上了他。

從那以后，我們開始了約會。因為我倆都不富裕，我們外出連買公交車票的錢都要再三猶豫，于是他便踏著單車，帶我玩遍了這座城市以及城市郊區的一些美麗地方。

第二年夏天，佟才欣畢業了，為了我，他決心在這座城市找工作。由于沒背景又沒有工作經驗，沒有一家事業單位愿意接收他。整個夏天，他都在四處推薦自己，然而卻處處碰壁。沒有了經濟來源和希望，他一下子變得憔悴多了，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

父母發現了我們的戀情后，嚴加阻撓。他們不允許我和一個沒有前途的農村出身的窮孩子談戀愛。我們只能悄悄約會。

有一次，我們逛街時遇見了我高中時的女同學，她打扮入時。她打量佟才欣的眼光仿佛是在看一位民工一樣充滿不屑，這種眼光深深地刺痛了我，我開始對那些甜蜜的夢想產生了動搖。

我和佟才欣開始有了爭吵，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惹得我心煩意亂，吵架成了我們無望而乏味的生活佐料，刻意地傷害和反復地和好成了我們疲憊了一天后的感情游戲。

? ? ? ? ? ? ? ? ? 二

一位親戚給我介紹了一位從美國回來的博士，在大學教書，自己還開了一家企業，很有錢。因為性格木訥和一般的相貌，36歲的他還沒有談過女朋友。博士對我一見傾心，我卻自私而又虛榮地盤算著，如果和他在一起，我就可以過上那種被人羨慕的貴夫人生活了，于是我有點兒動心。

“苗苗，你給我5年，就給我5年。”當我提出和搬汽水瓶箱子的佟才欣分手時，他流著淚水喃喃地說。“可我的青春不等人啊。”我無奈地笑笑，他見挽留不住我，于是很紳士地對我說：“苗苗，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可以離開我，但你千萬別勉強自己，我會一直等你，等著與你結婚。苗苗，記住，無論什么時候，只要你愿意，你都可以回來找我。”聽了這話，我淚水盈眶。我們分手了。

我開始和博士交往。博士頭發稀疏，面色油亮，抽煙抽得很兇，口里有股讓人難以忍受的味道。他給我看他在清華大學的照片，講他在國外留學的有趣經歷……我試圖喜歡他、愛他，耐著性子聽他講。但是，從他嗓子里發出的聲音像催眠曲一般讓我昏昏欲睡。不知怎么搞的，和他在一起，我內心里所有的溫柔和歡樂甚至善良都不翼而飛。沒有愛情的相處是讓人無法忍受的，我變得任性而脆弱，常常會因他的一句話而大發脾氣。

和博士相處的日子仿佛一潭死水，我們每周見兩次，每次在一起都是在外面吃飯，然后坐在一起看電視，還沒結婚就感覺索然無味。我魂不守舍地看著閃動的屏幕，每當電視里出現黑瘦機靈的男孩，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佟才欣，盡管佟才欣其貌不揚，但他活力四射，讓我快樂無比。

分手后，佟才欣就再也沒有和我聯系，聽說他離開了冷飲廠，去了一家超市做營銷。

一次，我和博士一起去超市購物，坐在吹著暖氣的寶馬車里，我突然看見了馬路上的佟才欣。他更黑更瘦了，騎著一輛破舊三輪車，后面放著一個沉重的紙箱，他應該是去給人送貨。

和佟才欣街頭邂逅讓我百感交集，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他是為了我才留在省城的。可現在他卻這么孤單無助，往日我們雖窮，可是我們的臉上滿是憧憬與快樂，至少他的車座后面有一位心愛的女孩……想到這里我不禁淚如雨下，自責得無以復加。我不顧一切地叫博士停車，打開車門，向佟才欣跑去。“佟才欣，佟才欣！”我大聲叫住他，然后走到他面前輕聲說：“你好嗎？”佟才欣看見我，眼里閃過一絲驚喜頃刻間又熄滅了，有點惴惴不安的樣子，他說：“對不起，苗苗。我還是老樣子，沒辦法給你我許諾過的東西。”

“可是有一樣東西只有你才能給我。”我流著淚說。

“什么東西？只要我有，一定給你。”他肯定地答道。

“快樂！”這兩字一說出口，我感到無比的辛酸，自從分手后，我就與它失之交臂了。

我冒著被父母趕出家門的威脅，和博士分手，和佟才欣重歸于好。

放棄了那些漂亮而空洞的“幸福生活”后，我開始面對現實。其實，我一直相信佟才欣有能力和頭腦，他就像一粒飽滿的種子，充滿活力，只是沒有找到一片適合他生長的土壤。

? ? ? ? ? ? ? ? ? ? 三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佟才欣奔波于省城的大街小巷，找所有認識的親戚朋友借錢，終于湊夠了20萬元，開了一家電腦組裝公司。佟才欣停止了送貨生活，成天埋頭于電腦的裝卸拆組中。兩個月后，佟才欣成了一位電腦組裝高手，他整天忙于給人組裝、維修電腦，生意蠻好。

我應聘到一家公司當文員，每個月掙4000多元，我還參加了網絡自媒體補習班，希望等佟才欣的生意做大后，我能和他一起經營。我們都過著緊張而充實的生活，雖然疲憊卻滿懷希冀，有時我們忙得一周都見不了一面，可我們的心卻貼得很近，每天他都會用微信向我匯報一天的業績，連賣出一根電纜線也不錯過。

佟才欣掙了不少錢，我們還掉了全部的借款，又給他家里匯去了一筆錢，徹底改變了他家的經濟狀況。我們也開始談論買房子、家具等許多令人興奮的事情。

一個周末，佟才欣約我出去玩，我又坐在他的單車上，享受那久違的美妙感覺。這一次，他破天荒請我到湖邊一家環境非常好的餐館吃飯，看著美麗的湖景，品著色澤鮮艷的美味佳肴，身邊還有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頃刻間，我突然明白了幸福的滋味，幸福其實就在你為之哭、為之笑、為之奮斗、為之投入的每一個過程當中啊！

那天晚上，我們兩個人手拉手在月色朦朧下的湖邊小徑上一遍又一遍地來回走著，情意綿綿地談著未來，談著我們結婚后的種種打算，不知不覺竟到凌晨1點，等我們回到鎖車的地方，空蕩蕩的，單車丟了。

我以為佟才欣會很沮喪、難過，可他卻說：“苗苗，這是上帝的預示，他預示我們的苦難日子結束了，從今以后，我們將改用汽車了，我打車送你回家吧！”那一刻，依偎在佟才欣的懷中，我感到很安心，他總是能在悲觀失望時出人意料地樂觀自信，給人以精神上的有力支撐。

從那以后，我們共同分擔生意場上碰到的種種瑣碎與麻煩，為每一個小的收獲而快樂，真正體驗了相濡以沫的款款情意。

兩年后，我和佟才欣結婚了。我們沒有要家人的一分錢，自己買了兩室一廳的房子，擁有了一個充滿溫馨和幸福的家。我們可以驕傲地說，這家里每一顆鐵釘都是我們自己掙來的。閑暇的午后，我們沏上一壺散發淡淡清香的茶水，坐在寬敞舒適的起居室里，回顧起那恍如隔世般貧窮苦難的愛情時，彼此溫柔一笑。

又過了兩年，佟才欣給我買了輛小轎車，正如他許諾的那樣：我們過上了幸福生活。

偶爾，在佟才欣出差的晚上，我會失眠，會想他，會暗自慶幸自己的選擇——財富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而愛情卻無論用什么財富都買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