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光
摘 要:宋代官宅即指政府擁有產權的居住房屋,它有多種類型,包括中央與地方官員的官邸,兼具值宿功能的衙署官舍,皇帝或朝廷的特賜官邸,政府承租的公用官屋,以及安置災民居住的公有住房等。各類型的官宅有著不同的功能和作用,為正常的政務運行提供了物質保障。宋代官宅的修建和維護有較為明確的原則,無論是朝廷還是地方政府都比較注重官宅衙署的修繕,并有多種經費保障,以往對宋代“官不修衙”的認識存在片面性。
關鍵詞:宋代;官邸;官宅
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7)12-0115-07
中國古代官員任職期間,政府會提供住房給官員居住,古代官員在任期內的居所名稱繁多,如官舍、官寺舍、官宅、官第、內衙、內宅、廨舍,最為常見的稱呼是“官舍”。官舍所有權屬于朝廷或地方政府,官員一旦卸任或調離崗位,則要搬出官舍。此外根據建造位置和居住人群不同,建在京城里的官舍稱為“邸”,即“郡國朝宿之舍,在京者謂之邸”①。至宋代,宰執居所稱為“府”,其余中高級官員的居所稱為“宅”,而市民百姓的居所則稱為“家”。目前學界對宋代官員住房情況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對宋代個別官員的私宅建設、普通房屋租賃、皇帝賜宅以及衙署修建情況,②缺少對各種類型官宅的具體分析。“官舍”一詞可溯至漢代,《漢書》《后漢書》中均有記載③。魏晉時期,戰亂頻繁,政權更迭。但是,官員住房仍由國家免費提供④。唐代,中央職官制度漸臻完備,國家集權管理職能日趨繁雜,職能部門逐漸增多,在京供職人員數量大幅上升。據統計唐代供職京師的官員最多時已逾兩千人⑤。此外,還有數倍于此的家眷、小吏、雜役、傭人等,若仍由政府免費提供官舍,將會給國家財政帶來沉重負擔。因此,政府為官員提供免費住房的機會越來越少,轉而以有償形式供官員租賃,同時,官員住房形式日漸多樣化,導致官舍與官署相分離,即官舍未必在官署之內。宋代政府機構不斷增加,“使職差遣”制度盛行,官員隊伍日漸膨脹,中央與地方,地方之間交流任職日益增多,在此背景下,官宅制的實施則更加規范和嚴格,官員住房情況又呈現出新的特征。
一、中央機構所屬官宅類型
1.中央高級官員的專用官邸
宋初在京官員一般沒有官邸,“國初京師職事官,舊皆無公廨,雖宰相執政官亦僦舍而居”⑥。直至宋神宗熙寧時才得以改觀。宋神宗于熙寧三年九月下令修建宰執官邸——東西府,三省、樞密院等宰執官員才有朝廷提供的官邸。史載:“作東西府,于掖城之南,凡八位,總千二百楹。東府第一位一百五十六閱,余各一百五十三間。明年秋八月,東西府成。”⑦“以居宰執,與右掖門相對”⑧。到哲宗元祐三年(1088)四月,右相呂公著以老辭位,宣仁太后改任其為司空、同平章軍國事,并在“東西府置公廨,執政有所議,聽就議”⑨。即在呂公著官邸內設置辦公室。南宋定都臨安后,“左右丞相、參政、知樞密院使簽書府,俱在南倉前大渠口”⑩,即宰執大臣們的官邸朝廷統一安排在南倉前大渠口一帶。到了南宋度宗咸淳時期,賈似道升任平章軍國重事,“居西湖葛嶺賜第,五日一乘湖船入朝。不赴都堂治事,吏抱文書就第呈署,宰執書紙尾而已”B11。當時人們諷刺這種狀況說:“朝中無宰相,湖上有平章。”B12西湖葛嶺的官邸就是宰相的專門官邸。
2.中央機構部分官員的居住官宅
宰執之下的眾多京朝官,很少有獨立官邸,他們一般在官署內或附近擁有宿舍,可供居住。如仁宗天圣七年三月曾下詔:“光祿寺屋宇撥并與崇因院,卻以保康門里宮舍四十余間充本寺公宇。除合置貯管果子及銀沙羅、匱食等庫屋宇并架閣文書司房外,依司農、太府寺例,許本寺官屬充廨宇居止。”B13類似的情況,司農寺與太府寺也存在。熙寧三年(1070)八月,判司農寺呂惠卿請增置司農寺丞一員,與主簿均為二員,“尋詔寺丞月添支錢十五千;主簿京朝官十二千,選人十千,無廨舍者月給宅錢五千”B14。說明了司農寺官員如果沒有宿舍居住,可以領取一定數額的“宅錢”。這也從側面印證了司農寺官員一般是有宿舍居住的。但是如果官員離開京師赴外地就任,那在京師的宿舍就必須騰出,如哲宗紹圣元年(1094)三月詔令:“今后管軍臣僚在外任者,更不許于在京指占營房、廨宇居止。”“令殿前司告示,限一月般(搬)出。”B15到了南宋,官員居住情況與北宋類似。如孝宗淳熙六年(1179)十一月,詔令:“臨安府修葺六部架閣庫屋,其主管官員居止,令就庫側充換廨舍,使朝夕便于檢校,以防文書疎失。”B16
此外,為了保障司法審判的公平,防止泄露案情。孝宗淳熙年間,多次對中央審判機關大理寺的官員住宿做出規定。淳熙七年(1180)五月十一日,因刑部尚書謝廓然奏請“獄情貴乎嚴密,評事散居于外,乞以本寺空地創廨宇”B17。淳熙八年(1181)八月二十八日,“詔臨安府于大理寺修蓋治獄正丞廨舍”B18。淳熙九年二月二日,孝宗下詔“大理寺于本寺內修蓋斷刑官廨舍”B19。淳熙十六年三月六日,又“詔大理司直、寺簿并就寺居止”B20。至此,大理寺的主要官員均在寺內擁有官舍。當然這些官舍僅是官員單身宿舍,不可以攜帶妻兒父母等家屬居住。
類似大理寺的機構,還有秘書省,秘書省內因藏有重要的圖書史冊等,需要每天晚上都有官吏值班。秘書省內有“吏舍”,為秘書省官吏晚上值班的住所。高宗紹興二年,秘書省遷徙于油車巷東法惠寺內,在寺殿作為秘書省。“南有屋三間,秘閣三館書藏焉,東廊前為倉史堂,吏舍次之,省官位又次之。西廊前為吏舍,裝界作次之,廚次之,廁又次之。”B21
3.中央機構官員的值宿居所
除以上兩種性質的官邸官舍外,中央機構官署中還有供值班官員居住的處所,比如學士院等。因為需要一些官員值夜班,因此這些機構中專門建造了居所,這些居所并不是固定為某一官員的住所,而是當值者住宿,值班畢即離開。《兩朝國史志》記載了學士院翰林學士起草內制的情況:“凡國有大除拜,晚漏上,天子御內東門小殿,遣內侍召學士賜對,親諭密旨,對訖,學士歸院,內侍鎖院門,禁止出入。夜漏盡,寫制進入。遲明白麻出,閤門引授中書,中書授舍人宣讀。”B22又如宋真宗晚年病重期間,欲除授大臣,史載:“時真宗已不豫,出一紙文書視之,乃除拜數大臣。殊奏云:‘臣是外制,不敢越職。上頷之,召到學士錢惟演。殊奏:‘臣恐泄漏,乞只宿學士院。”B23晏殊請求住宿在學士院,以避泄密之責。于是真宗令晏殊與錢惟演一同“宿于學士院”B24。又如仁宗慶歷二年(1042)七月,作為回謝契丹國信使的富弼因擔心宰相呂夷簡等私自篡改給遼朝的國書,于是在學士院起草國書時,“(富)弼宿學士院,明日乃行”B25。通過以上兩則事例可知,除翰林學士需要值宿在學院內。仁宗至和元年(1054)八月丁未,又“詔學士院,自今當宿學士以故請告者,令以次逓宿”B26。說明學士院已經有了值宿的相關規定,并制定了翰林學士夜宿的值班表。當然,學士院內提供給學士住宿的官舍并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官邸,相當于今天值班宿舍。endprint
二、地方政府官員的居住官邸
宋代地方官員居住情況與京師一般官員要好很多,地方州縣主要官員都有官邸居住,本地衙署是地方官員主要的居住場所。宋代地方各級主要官員官邸一般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首長官邸一般與官署為連體建筑,即前衙后邸,功能分區明確。一類是,其他重要官員一般不在官署內居住,而是另外在官署附近建造居所,如宣和三年(1121)嚴州知州周格重建州衙,“在子城內正北”,而“通判廨舍在遂安軍門內街西”。B27通過《淳熙嚴州圖經》的“府境總圖”可知遂安軍門與知州府治十分貼近B28。慶歷時,歐陽修任吏部郎中、留守南京應天府(今河南商丘)時,其母“以疾卒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B29,可知,州府長官的父母也可居住于官舍。當然,這是州府長官的居住環境,一般官員則享受不到如此待遇,如徽宗大觀二年(1108)十二月侍郎方康曾言:“州郡尚有不置教官廨宇之處,盡室寓于僧院。”B30周勉仲為“蘄州司法時,以驛舍為官廨”B31。“司法”即司法參軍,掌“議法斷刑”B32,是州府的重要官員,尚無專門的官舍居住。仁宗天圣八年(1030)十一月,詔:“聞諸處監當京朝官、使臣、幕職州縣官,多無廨宇,或借民舍而居,或即拘占館驛,深為非便。自今量撥系官舍屋,令其居止。”B33從這道詔令來看在州縣供職的許多官員都無官邸或宿舍居住,所以一些州府的“參議、機宜、撫干”等中下級官員“皆僦居于市”B34;州級的監押等官員“稅務監官二員,一員廨舍在稅務內,一員僦居”B35;臺州“自倅貳以下咸有舍,惟兵官、監當官多僦民屋”B36。地方政府無力擔負所有官員的住房需求,絕大部分中下級官員租住私有房無的情況還是比較普遍的。甚至由京師被貶往地方的官員,居住條件也較差。真宗時宰相寇準被“謫道州司馬,素無公宇,百姓聞之,競荷瓦木,不督而會,公宇立成”B37。蘇轍被貶雷州時,由于“不許占官舍,遂僦民屋”B38。仁宗景祐三年(1036),館閣校勘歐陽修因上書論救被貶的范仲淹而被貶為夷陵縣令,則“僦舍居城南,官不坐曹門”B39。顯然不能與州縣長官的居住條件相比擬。
三、政府所屬的公用承租官宅
除了宰執等高級官員以及一些特殊崗位的官員外,京師的大部分官員則以租房為主。神宗治平四年(未改元)十月判相州韓琦言道:“自來政府臣僚在京僦官、私舍宇居止,比比皆是,茲乃常事。”B40此處的所言的“官、私舍宇”即是公用官宅和私營出租房產。元祐初,范祖禹為諫議大夫“僦居城西白家巷”B41。據《青箱雜記》載:“李昉、呂端同踐文館,后各登臺輔。呂公贈李公詩曰:‘憶昔僦居明德坊,官資俱是校書郎。青衫共直昭文館,白首同登政事堂。”B42可見李昉和呂端二人初到京師任官時,都是租房居住。南宋孝宗淳熙年間,張濤自西外宗教授入為敕令刪定官,攜家人到都城臨安,“未得官舍,僦冷水巷駱將仕屋暫處”B43。以上官員租房居住的例子,具體是承租的公用官宅,還是私營房屋,史籍沒有明確記載。仁宗皇祐年間,蘇頌擔任大理寺丞、館閣校勘,“月俸共十七千,賃宅養馬已費三之一”B44,十七貫錢的三分之一即五六貫,當時養一匹馬的費用大約每月兩貫錢,B45可知蘇頌當時租住的房子月租金需要三四貫錢,即蘇頌的俸祿約為房租的五倍。至神宗熙寧三年(1070),神宗詔增置司農寺丞一員,“尋詔寺丞月添支錢十五千,主簿京朝官十二千,選人十千,無廨舍者月給宅錢五千”B46。可知,司農寺寺丞、主簿等官員除每月給予的添支錢(崗位補貼)外,如果沒有官邸居住還可以領到5貫的住房補貼。哲宗元祐年間,御史中丞胡宗愈租住“周氏居第,每月僦直一十八千”B47,月租十八貫。當時胡宗愈擔任御史中丞的職錢是100貫B48。胡宗愈的俸祿也約為房租的五倍,因俸祿高所以他能夠支付較貴的房租。當然影響房租價格的因素也很多,比如房屋大小、地理位置、房屋裝修程度等。
宋代官宅也可以低價租給市民居住,在宋代負責管理官宅的機構叫店宅務,其職責是“掌官邸店,計直出僦及修造繕完”B49,宋初時稱“樓店務”,幾經易名到大中祥符六年(1013)又改回,以后一直稱“左右廂店宅務”,汴京及各州縣均設有店宅務,店宅務具體職能有三:一是負責征收官宅租金;二是管理沒收的戶絕房產為官宅,保障出租房產有充足房源。三是管理待賃官宅。店宅務的出現,使得官屬房產租賃更加規范化、合理化。其名下的官宅規模相當大,所收租金卻不貴。《宋會要輯稿》食貨五五之五載:“天禧元年,兩廂錢十四萬九十貫:左廂八萬五千八百八十貫,右廂五萬四千二百一十三貫。天圣三年,兩廂錢十三萬四千六百二十九貫:左廂八萬二千九百三十九貫,右廂五萬一千七百貫。”“天禧元年全屋都管二萬三千三百間,天圣三年屋二萬六千一百間。”B50通過以上記載我們可以對天禧元年和天圣三年的每間官宅租金做一核算,天禧元年(1017),店宅務左廂課利即租金收入85880貫,右廂54213貫,兩廂共計140093貫,天禧元年店宅務所轄官宅間數23300間,合計每間年租金為6.01貫,月租金500文。天圣三年(1025),左廂82939貫,右廂51700貫,兩廂共計134639貫,天圣三年店宅務所轄官邸間數26100間,合計每間年租金為5.16貫,月租金430文。因此可知在一般情況下京師每間官宅月租金在四五百文之間。那么一般市民月收入是多少呢?蘇轍《論雇河夫不便札子》中提及:“昨來京城雇夫,每人日支一百二十文省,則河上日支二百(文),已為過厚。”B51說明在京師雇用一位普通役夫一天需要120文,如果是河上的役夫則可以掙到200文,算是工錢較多的工種。朱彧《萍洲可談》有雇人搬家的記載:“日給雇錢人二百(文),往往遠指程驛,務多得雇錢。”B52可知搬運工一天收入是200文,這對普通勞動者來說也是高收入的工作。由此可知北宋中后期一般勞動者收入每天在120—200文之間,每月收入3.6—6貫,月收入是房租的7到11倍。這個比例相較前文提及的官員一般收入是房租的5倍要高一些,說明普通百姓相比官員來說對住房要求不高,不想在住房上投入太多。endprint
四、皇帝或朝廷特賜官邸
宋代皇帝或朝廷賜給大臣宅第較為常見,史籍中記載賜宅的事例較多,開寶七年(974)正月,賜樞密直學士竇捻浚儀縣崇仁坊宅一區。開寶七年六月,賜宣徽北院使柴禹錫浚儀縣寶積坊宅一區。開寶八年(975)三月,賜度支使陳崇信浚儀縣寶積坊宅一區,戶部使郝正昭慶坊宅一區。開寶八年七月,賜樞密院使王顯開封府道德坊宅一區。開寶八年十二月,賜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呂蒙正麗景門宅,簽書樞密院使張齊賢宜秋門宅,王沔崇德坊宅各一區。太宗淳化二年(991)八月,賜判四方館王寶安遠門外宅一區。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十二月二十四日,詔賜樞密使陳堯叟安定坊宅一區。大中祥符元年閏十月,賜樞密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欽若安遠坊宅一區。仁宗皇祐五年(1053)二月,賜樞密使狄青敦教坊第一區。神宗元豐四年(1081)四月二日,賜提舉京城所宋用臣宅基一所。哲宗紹圣三年(1096)九月十七日,詔賜蔡確本家宅一區。徽宗政和八年(1118)七月四日,詔特進、知樞密院事鄧洵武賜第。高宗紹興三年三月一日,“詔以兩浙轉運司兩廨舍充新除參知政事席益、簽書樞密院事徐俯府第”。紹興十五年(1145)四月一日,賜太師、尚書左仆射、魏國公秦檜第一區。B53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閏十月庚辰,樞密使“王欽若言所居第在太廟之后、后廟之前,出入宴處,皆不遑寧,請易賜官第。詔可,尋于安定坊造第賜之”B54。
通過以上事例可以發現在宋代幾乎每朝均有賜宅,而且賜宅的對象也比較廣泛。對此有學者探討宋代賜宅的對象人群有四類:皇親國戚、大臣、歸順者和宦官,并統計出具體人數,其中宗室諸王受賜宅者共4人,外戚15人,大臣59人,歸順者15人,宦官7人。B55這說明在宋代能夠獲得賜宅的人群較為固定。在宋代皇帝所賜之官邸一般情況是受賜官宦只有使用權,而沒有產權。如紹興二十一年(1151)八月壬申,南宋著名將領、太師韓世忠薨于賜第。而僅過了一個月,朝廷就收回了韓世忠的賜第,在原址上“增筑景靈宮,用韓世忠賜第為之”B56。
除了特賜官邸外,宋廷還將政府所屬的官有房屋借給部分官員家庭居住。如史載:李琪“嘗請對,自言經事太祖,而京師無居宅,太宗以官第假之”B57。真宗咸平六年,楊嗣為“留其家京師,假官第以居”B58。相比于賜宅,朝廷將官宅借于官員及其家庭居住更具有臨時性,官員對此官宅當然沒有所有權。
五、宋代官宅的修建與維護
《宋史》卷一五四“臣庶室屋制度”載:“宰相以下治事之所曰省、曰臺、曰部、曰寺、曰監、曰院,在外監司、州郡曰衙。”“私居,執政親王曰府,余官曰宅。”B59中央各機構的衙署,一般只作為官員的辦公場所,不能居住于此。“私居”指官員居住的宅第,其中一部分由政府修建提供,一部分由官員自建或購買的房產,并非全部都是官員個人的私有宅第。南宋定都臨安后,中央機構主要官員住宅分布如下:左右丞相、參政、知樞密院使簽書府,俱在南倉前大渠口,侍從宅,在都亭驛。東臺官宅,在油車巷。省府官屬宅,在開元宮對墻。卿監郎官宅,在俞家園。七官宅,在郭婆井。五官宅,在仁美坊。三官宅,在潘閬巷。十官宅,在舊睦視坊。六房院,即后省官所居處,在涌金門東如意橋北。五房院,即樞密院諸承旨所居處,在楊和王府西也。B60
京師居住的官員府宅在建筑格局上沒有一定規則可尋。而在地方上,州縣長官居住的衙署則有一定的建筑規則和標準,衙署前院辦公理政,后院居住休憩,即前衙后邸的建筑格局。同樣,州縣衙署的建筑也體現出古典園林風格,衙署內一般建有亭閣水榭、假山雕塑,植有花卉樹木等。《夢粱錄》卷十對臨安府衙有如下記載:“臨安府治,在流福坊橋右,州橋左首。”“入府治大門,左首軍資庫與監官衙,右首帳前統制司。次則客將客司房,轉南入簽廳。都門系臨安府及安撫司僉廳,有設廳在內。僉廳外兩側是節度庫、鹽事所、給關局、財賦司、牙契局、戶房、將官房、提舉房。投南教場門側曰香遠閣,閣后會茶亭,閣之左是見錢庫、分使庫、搭材、親兵、使馬等房。再出僉廳都門外,投西正衙門俱廊,俱是兩司點檢所、都吏職級平分點檢等房。”“正廳后有堂者三,扁曰‘簡樂‘清平‘見廉。堂后曰聽雨亭。左首誦讀書院。正衙門外左首曰東廳,每日早晚帥臣坐衙,在此治事。廳后有堂者四,扁曰‘恕堂‘清暑‘有美‘三桂。東廳側曰常直司,曰點檢所,曰安撫司,曰竹山閣,曰都錢、激賞、公使三庫。庫后有軒,扁曰‘竹林。軒之后堂,扁曰‘愛民‘承化‘講易三堂,堂后曰牡丹亭。東廳右首曰客位,左首曰六局房,祗候、書表司、親事官、虞候、授事等房而已。府治外流福井,對及仁美坊,三通判、安撫司官屬衙居焉。B61通過上述記載可知,臨安府布局結構合理,衙署空間錯落有致,各個部門相對獨立。基本上體現出前衙后邸的建筑布局,而且屋宇亭閣眾多,因此,地方長官的住房條件要明顯好于一般的在京官員。以往有的研究認為宋代有“官不修衙”的傳統B62,其實這是對宋代政策的一種誤解,如果對宋代詔令規定的深入解析以及諸多政府修建衙署的具體事例,可以看出其實宋代是比較注重維護衙署的。如太祖乾德六年(968)二月癸亥,詔:“官次所居,一日必葺,如聞諸道藩鎮郡邑府署倉庫等,凡有損庳,多不繕修,因循歲時,漸至頹圯。及僝工而庀役,必倍費以勞民。自今節度、觀察、防御、團練、刺史、知州、通判等罷任日,具官舍有無破損及增修文帳,仍委前后政各件以聞。其幕職州縣官候得替,據增葺及創造屋宇,封書新舊歷子,方許給付解由,損壞不完補者,殿一選,如能設法不擾人整葺、或創造舍宇,與減一選,無選可減者收裁。”B63這道詔令頒布于乾德六年,此時宋朝立國不久,地方州縣的府署倉庫等常年失修,這些傳統做法顯然來源于五代十國時期,眾所周知,五代十國時期藩鎮割據、軍閥混戰、政治不穩,無論是所謂的中央政府還是地方政府不愿將財政資金用于修建衙署官舍,此外也無心專注于此。所以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趙宋立國后的乾德時期。宋太祖頒布此詔令很明確地批評了這種做法,認為衙署等到嚴重損毀的程度再去修繕就會花費數倍的經費,造成不必要的勞民傷財;并規定地方各級長官在離任要將官舍破損情況以及新建屋宇記入在冊,這樣在前后任官員交接時就會責權明確,如果官舍損壞而未修繕的離任官員考核時會減一個選次授官,反之則增加一選次。這樣官員的升降與官舍衙署維護結合在一起,官員們就不會掉以輕心。由此可知,宋太祖時期就已注重衙署官舍的修建和維護。endprint
真宗景德元年(1004)正月,詔:“諸路轉運司及州縣官員、使臣,多是廣修廨宇,非理擾民。自今不得擅有科率,勞役百姓。如須至修葺,奏裁。”B64說明景德時期地方政府擅自修建廨舍的情況已相當普遍,該詔令頒布的目的是對地方修建廨舍進行限制,必須經過皇帝批準才能施工建設,此外不得因修建而役使百姓。真宗大中祥符六年(1013)七月,詔:“如聞州府公宇亦多損壞,以赦文所禁,不敢興葺。自今有摧,但無改作,聽依舊制修完。”B65再次明確地方州府衙署公屋如損壞可按舊制修繕。至仁宗至和元年(1054)九月,又詔:“比聞差官繕修京師官舍,其初多廣計功料,既而指羨余以邀賞,故所修不得完久。自今須實計功料申三司,如七年內損隳者,其監修官吏、工匠并劾罪以聞。”B66此詔令說明了官舍修建存在虛報人力和工料的情況,并對京師官舍修建做了紀律規定。哲宗紹圣元年(1094)五月十三日,詔:“提舉官并隨所在舊來廨宇居住,不得創行修蓋。如實損壞,方許隨事修葺。”B67對地方提舉官居住環境做了限定,除了不得修建新的官舍外,如果舊有官舍損壞,是可以依規修繕的。至南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五月二十八日,又詔“川陜、成都、京兆府、京西襄鄧州、荊湖潭州、荊南府、江寧府、揚州仰逐漕臣積聚錢糧,帥守修治城壘、宮室、官舍,以備時廵省觀風俗。仍令務從儉約,勿致騷擾,三省、樞密院奉以施行”B68。即詔令三省和樞密院監督地方政府修建官舍衙署的行為,修建原則是儉約和勿擾百姓。
通過以上詔令可知,其實在宋代朝廷還是比較注重官舍和衙署的修建和維護的,總的原則一是凡原有官舍損壞的,要盡早修繕,中央給予政策和財力支持;二是在修繕中要注意節約和不要勞擾百姓;三是如果確需修建新的官舍,需要上報朝廷批準。在具體的官舍修建實例中,蘇軾所撰《滕縣公堂記》一文常被學界征引,以此說明地方官員修建官舍的不易,然而我們仔細分析該文內容,再結合其他史料就會有不同的解答。“比年以來,所在務為儉陋,尤諱土木營造之功,欹仄腐壞,轉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義也。滕,古邑也。在宋、魯之間,號為難治。庭宇陋甚,莫有葺者。非惟不敢,亦不暇。自天圣元年,縣令太常博士張君太素,實始改作。凡五十有二年,而贊善大夫范君純粹,自公府掾謫為令,復一新之。公堂、吏舍凡百一十有六間,高明碩大,稱子男邦君之居。而寢室未治,范君非嫌于奉已也,曰:‘吾力有所未暇而已。”B69蘇軾在該文中記述了滕縣作為古縣,一向較難治理,以往在任官員恐忙于應付,所以才未將精力用于衙署吏舍的修建上,所謂“非惟不敢,亦不暇”說明了修繕行為并不違規,只是無暇處理而已。天圣元年,滕縣縣令張太素對衙署進行了一次修繕。之后的元豐元年,范純粹任滕縣縣令,對滕縣的公堂、吏舍進行了大規模的建造和修繕,共116間,明亮寬敞。但是范君與家人的寢室反而未修繕,原因同樣是時間有所不逮,范純粹就升遷提舉成都諸路茶場,B70離開了滕縣。蘇軾對范純粹修繕官舍行為進行了褒揚,并“嘆其廉”B71。此外,蘇軾也親自為修繕官舍奔走疾呼。他在上哲宗《乞賜度牒修廨宇狀》中言:“尋差官檢計到官舍、城門、樓櫓、倉庫二十七處,皆系大段隳壞,須至修完,共計使錢四萬余貫。”“臣非不知破用錢數浩大,朝廷未必信從,深欲減節,以就約省。”“不即修完,三五年間,必遂大壞,至時改作,又非二百道度牒所能辦集。伏望圣慈,特出宸斷,盡賜允從。”B72蘇軾任知杭州不久即上奏朝廷請求賜度牒和支用公使錢以籌集修繕官舍、倉庫等費用,并建議州縣為此做好工匠的征調,這也是遵循太祖時詔令的精神,即晚修不如早修,以盡量節約成本。在宋代地方州縣請求賜度牒修建官舍官署的事例很常見,如元豐五年(1082)七月丁亥,由知州孫覺奏請,朝廷“賜徐州度僧牒五十,修城及官舍”B73。哲宗元祐四年(1089)五月癸酉詔:“再賜度牒一百,付永興軍修鳳翔府上清宮。”B74后來名臣李綱在上朝廷的《乞給賜度牒紫衣師號變轉修葺廨舍奏狀》中亦言:“第修葺制造,庶幾假以歲月,漸見就緒。”B75即奏請朝廷賜度牒等籌集修建經費。除度牒外,朝廷也會支取其他經費用來支持地方官舍的修繕等,哲宗元祐元年(1086)三月辛巳,詔:“給空名度牒一百道,修復鄭州廨舍、倉庫,特借二年公使錢,令轉運司應副,余于常平錢內借支。”B76這是對某一地方修建官舍的具體指令,可知修繕經費來源除度牒專賣費外,還有公使錢、常平錢等項。此外,還有一種為節約經費而折算的方法,稱“省錢”B77,如元豐元年(1078)八月丁巳,詔“京東路轉運司,齊州章邱縣被水災,其所修縣城、倉庫、官舍,并給省錢”B78。地方政府有時為了節省經費則征調困苦百姓修建官舍衙署,如徽宗崇寧時宗回知蔡州期間,“歲饑,發廩興力役,饑者得濟,而官舍帑廩一新”B79,是一舉兩得之舉。通過以上具體事例可知,宋代政府還是比較注重官舍修繕與建設的,前提是不能擅自興創,不要勞擾百姓,否則就要受到懲罰,如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杭州知州薛映被人告發“在司擅增修廨宇”,朝廷派御史臺官吏調查,因此薛映被貶為“連州文學”。B80又如宋仁宗嘉祐三年(1058)五月庚午,汝州知州李壽朋因在饑饉時節“令郡人獻材木,修廨宇亭榭,重為勞擾”,被侍御史朱處約彈劾,受到降知荊門軍的處分。B81徽宗元符(未改元)三年(1100)九月,因無為軍、河北、京東路轉運司、齊州等地乞修官員廨舍,朝廷下詔:“如委實損壞,仰轉運司因舊補葺,即不得別有創增改易,及搔擾民戶。”B82再次明確宋代官舍修繕的兩大原則。
六、結語
宋代官邸的類型多樣,在京師有專門為宰執大臣所建的“東西府”“左右丞相、參政、知樞密院使簽書府”,還有高級臣僚的“侍從宅”“卿監郎官宅”,而一般官員則沒有獨立的官邸,一般普通官員有的租住在店宅務的公用官邸,有的則租住市民的房屋,散居于城市的各個角落。一些需要值宿的機構,如學士院、大理寺等機構,因工作需要會在機構內部辟有部分官舍,以供值宿官員個人居住。由于宋代中央官員調動頻繁,央地交流任職十分常見,所以大部分官員的居所并不能長期固定。此外,由政府所屬的公用官邸還可以租給普通市民居住,收取一定數量的租金,實現經濟效益。在地方上,州縣政府衙署的建設格局是“前衙后邸”,州縣長官與家人居住在衙署的后邸(也稱為內宅)中,前衙與后邸功能明確,界限清晰,一般官吏不得隨意進入長官居住的內宅,其居住環境要好于京師一般官員。宋代官邸的修建和維護有較多規定,要求節儉修繕、提倡盡快修繕,嚴禁侵擾百姓,在修建經費方面有多種籌措渠道。總體而言,宋代比較注重衙署官邸的修建和維護,以往的認識存在片面性。當然作為對官邸制的研究,尚有諸多問題值得探討,如宋代官邸的適用范圍、官員品級與官邸規模的關系,中央和地方官邸的建筑規模、標準和形式,地方各級政府官邸的差異性以及官邸的政治功能等,這些也是筆者以后進行研究的課題。其實,通過宋代官邸制的深入研究對建立更加完善的現代官邸制具有重要的應用價值。endprint
注釋
①王應麟:《玉海》卷一七二《邸驛》,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7年,第3159頁。
②汪圣鐸:《宋朝官方調控房租》對宋朝政府施行的“按比例減”和“臨時性減”房租以及減房租引起的相關矛盾做了簡要論述,《衡水學院學報》2013年第5期。胡建華:《宋代城市住房政策研究》探討了宋代城市官房出租和房地買賣的若干規定,《史學月刊》1993年第5期。魏華仙:《宋代賜宅簡論》對宋代享有賜宅的特殊人群以及賜宅的來源,賜宅對宋代國家與社會的影響等做了論述,《四川師范大學學報》2012年第2期。畢玉姣:《宋代房屋租賃業研究》對宋代住房需求和租房的居住條件作了簡要論述,河北大學2013年碩士學位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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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馬端臨:《文獻通考》卷四七,中華書局,2011年,第13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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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63佚名:《宋朝大詔令集》卷一九〇《政事》四三《令外郡官罷任具官舍有無破損及增修文帳詔》,中華書局,1962年,第69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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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77所謂“省錢”,《容齋隨筆》三筆卷四《省錢百陌》載:“太平興國二年,始詔民間緡錢,定以七十七為百。自是以來,天下承用,公私出納皆然,故名省錢。”第470頁。
責任編輯:王 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