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珂琳
20 17年9月29日,星海音樂學院作曲系為廣大聽眾呈現了一場別致的、極具嶺南神韻的音樂盛宴。這場名為“嶺南夢·星海音樂學院作曲系教師交響作品音樂會”,既是為了慶祝星海音樂學院的六十華誕,同時也是作曲系“老中青”三代作曲家的一次作品展演。
演出當天,星海音樂學院音樂廳可謂盛況空前,音樂廳的池座和二層樓均座無虛席,就連兩邊走廊上與臺階上都站滿了觀眾。即便這是一場免費的音樂會,但也很難將這樣的陣勢與現代音樂聯系起來。這對于一場原創交響音樂會來說,是極為罕見的。
本場音樂會共有八部作品,由星海音樂學院青年交響樂團傾情演繹,旅美指揮家劉明執棒。八部作品風格各異,精彩紛呈,十分全面、綜合地展現了星海音樂學院作曲家們的創作水平。從這些作品中,我們似乎看到了星海音樂學院作曲系的一次次傳承,一次次突破,更看到了他們遠大的抱負、無私的情懷和孜孜不倦的求索精神!
在本場音樂會中,我們不乏可以看到作曲家們在借鑒西方作曲技術的同時,又立足于中國傳統文化根基的音樂作品。作為粵港澳大灣區內唯一的專業音樂院校,星海音樂學院肩負著提升大灣區文化軟實力的歷史重任。而首要的,就是要堅持文化自信,傳承發展好嶺南音樂文化。①嶺南傳統音樂深入民心,音樂素材經過作曲家的加工創造后,便演變成了極具現代氣息的新音樂作品,而這種獨樹一幟的音樂表現力和感染力,既能使聽眾產生共鳴,又體現出了繼承性與創新性的高度統一。
在本場音樂會中,曹光平的《雙猴戲金獅》就是這樣一部作品。作品取材于廣東非遺項目——梅州客家民間獅子舞《五鬼弄金獅》。作品表現隨唐僧西天取經的“五鬼”(豬八戒、沙和尚、駝背佛、兩個孫猴子)途遇妖魔施法毒霧,去靈山引請金獅出山驅除毒霧,用音樂表現五鬼和金獅的生動形象。作品的五個主題材料分別取自梅州漢樂五個曲牌:浪淘沙、金獅子、流星子、金不換、粉紅蓮。作品中,在表現毒霧時運用了12音無調性材料與客家鑼鼓的音色、節奏;民族打擊樂的大量運用極大地豐富了音樂的色彩性,配合打擊樂手酣暢淋漓的演奏,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黑管高音和極高音區的運用使音樂充滿了奇幻的色彩。整部作品極富張力,人物形象被塑造得栩栩如生,貼切地表現了作曲家的創作意圖,使觀眾仿佛置身于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中。
陳思昂的琵琶協奏曲《云開日出》,音樂由浪漫的主題與靜謐的和聲緩緩流淌而出,逐漸變化猶如空中的層層云朵。作品的中段部分借鑒了嶺南黎族地區傳統民間音樂類似于《搖籃曲》的音樂元素,慢慢地鋪展開一段古樸動人的旋律;高潮部分的節奏與和聲色彩變化多樣,音響恢弘,使音樂充滿了戲劇性色彩。作品表現出一種堅持不懈和永不放棄的積極樂觀的精神,只有堅持到底的人才能看到烏云消散,光明重現。
羅紫藝所創作的《賽龍奪錦主題狂想曲》是以廣東音樂《賽龍奪錦》(何柳堂原創)為基礎,采用“逆向變奏”的手法,先將原作中的各個細節、局部、片段以零碎、略顯散亂的姿態予以呈現,而后再慢慢匯合、凝結,使相對模糊的音樂形態逐漸清晰顯現,并最終完整而輝煌地再現原作。此舉既有“海納百川”之意,更應“百舸爭流”之境,抒發了南粵人民“敢為天下先”的豪邁之情。
在以上三部作品中,盡管作曲家們借鑒了西方創作技法,但嶺南傳統音樂文化的獨特韻味并沒有因此而衰弱減退,反而使嶺南音樂的表現力得到了新的挖掘與拓展,這無疑對嶺南傳統文化是一種很好的保護和傳承。作曲家們志在以現代人的審美觀念,將中國音樂元素與西方作曲技法有機結合,將傳統與現代的音樂風格有機并用,在深深扎根于中國傳統土壤中的同時,又表現出與時俱進的開創精神,從而形成一種既“沖突”又“統一”的獨特的創作美學觀念。由于作曲家們根植傳統,努力挖掘具有巨大潛力的嶺南文化,在表達其思想、觀念與內心世界的同時,形成了“傳統與現代之對話,本土與西方相交融”的音樂作品。可以說,作曲家讓我們重新認識并充分領略了新嶺南音樂文化的無限魅力!
現代音樂以其多元的性格、兼容的姿態,在21世紀的音樂中持續地大放異彩。作曲家們秉持著力求突破、大膽求索、不斷創新的精神,在探索新的音色與節奏、追求著新音響與技術手法的道路上求索著。這樣的探索豐富了音樂的表現力,也促使了音樂的審美呈現出多元化的趨勢。現代音樂所體現出的不僅是其多元性,也表現出了空前的創造性。
陳述劉的《第二鋼琴協奏曲》是一部單樂章作品,樂曲以速度由慢漸快的變速方式控制結構,用五聲性音階嫁接一組不協和音程,構成核心音高組織。鋼琴與樂隊用節奏、音色等的激烈碰撞,賦予了作品戲劇性的沖突,配器亦十分精巧,充分發揮了樂隊渾厚的力量與細膩的音色等特點。這是一部既有現代氣息,又有中國神韻的協奏曲,作品試圖表現一種幻想性的動蕩思緒,以主奏樂器鋼琴為主線,引領聽眾進入了一個廣闊的奇幻世界。
王阿毛創作的《戲中角色》曾在2014年紐約愛樂雙年慶——“美國作曲家交響樂團Underwood新音樂試奏會”進行演出,被《紐約時報》譽為“非常引人入勝的……中國京劇音樂的濃縮作品”。作品音高材料取自京劇中的過門選段,節奏組合來自于京劇伴奏的打擊樂組,通過對京劇音樂進行高度提煉來創作作品的主題和后續發展。作品中,既有“沖擊性節奏”的元素,又有弦樂所表現出的溫婉,也有木管所展現的靈動。作曲家通過對力度、演奏法、樂隊織體、節奏組合等方面的變化,試圖在作品中呈現出京劇中不同角色的人物特點與人格魅力。
以上兩部作品具有濃烈的現代音樂氣息,是作曲家不斷以新的視角與理念對音樂進行的實踐與探索。它們反映了時代的氣息,也反映出作曲家如何在現代音樂語言的外衣下沿承著傳統的音樂創作手法。他們以自身對音樂的理解和美學觀,塑造出了獨具一格、無時不滲透出“先鋒之美”的音樂作品。
現代音樂總是被冠以“標新立異”“難以理解”“令人目眩的色彩”等頭銜,讓許多熱愛音樂的聽眾望塵莫及。許多時候,作曲家認為聽眾的欣賞趣味過于保守,而作為聽眾卻又認為是作曲家在象牙塔中孤芳自賞。究竟作曲家們如何才能尋找一個平衡點,既能有創新性,又能拉近與聽者的距離?筆者認為,這場音樂會給我們交出了滿意的答卷。
其中,房曉敏創作的《辛亥之詩》采用了粵曲的音樂素材,包含“廣板、中板、快板、柔板”等音樂段落。作品在配器手法上運用了形象化的、富于象征性意義的音色:如弦樂所演奏的固定音型,配合銅管厚重的“號角聲”,仿佛使聽眾回到了戰火紛飛的歲月;由長笛、英國管與弦樂的對位化寫法,如泣如訴地講述了一段深沉的歷史故事。作品謳歌了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推翻封建帝制、挽救民族危亡、爭取國家獨立、民主富強的光輝業績,歌頌其開啟民主共和新紀元,譜寫了中國近代民主主義革命的嶄新詩篇。整部作品大氣磅礴,形象地繪就了一幅“光輝歲月”的美好畫卷。
又如王珂琳的《逝水》所描述的是時間的流淌不舍晝夜,悄然而逝。曾經的塵封記憶,都隨著時光消逝而跌落到這“逝水”之中,隨波而去,成為了波濤中的一個個渦流。樂曲的開始,由加弱音器的小號獨奏來奏出旋律動機,用夢幻的音色建造了一條回憶的隧道,使聽眾仿佛置身于時間的長河之中。整部作品的結構嚴謹,配器手法嫻熟自如,作曲家不但注重整體大線條的色彩勾勒,還注重局部細節的細膩刻畫,音樂如行云流水,給人以一種“微風拂面而過,余音繞梁不絕”之美感。
再如李方的《圍屋滄桑》,樂曲的一大特點為人聲的使用,如在樂曲開頭,作曲家要求演奏員們使用人聲哼鳴,純凈的音色勾勒出歲月靜好的美麗畫面,仿佛是坐在圍屋前的老人用低聲喃語帶我們回顧了圍屋的歷史;全曲的結尾也采用了人聲的“嘆息”,很好地表現出圍屋老人的惆悵與孤寂,引人深思。作品中所說的“圍屋”,是極具特色的廣東客家人所居住的村落,而客家人是從中原遷徙到南方的一個龐大的族群圍屋反映了客家人的歷史,孕育了客家人的文化,是遠方客家人魂牽夢縈的家。此作品旋律深情、感傷,配器手法精煉音樂中所描繪出圍屋的往日輝煌與今日人氣凋零的情景,二者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色彩,令人百感交集。
可聽性強、豐富的情感、多彩的藝術想象力,拉近了聽者與現代音樂的距離。作曲家用自己獨特的音樂語匯,在完整表達音樂構思的同時,為現代音樂作品增加了“可理解性”,帶領聽眾在現代音樂中暢游了一番。每一個音符不僅顯露的是深厚的創作功底,更是對作曲家內心情感與愿望的揭示,作品中所呈現出的美的感受,很好地體現出作曲家對生命的感悟對生活的理解和熱愛。
當今,中國音樂的發展現狀可謂呈現出了百花齊放、百卉千葩的繁榮景象,作曲家們在廣闊的音樂天地里施展著他們的才能和想象力。不得不說,本場音樂會的八部作品,均充滿了作曲家們獨特的音樂語言。無論在作品的構思或是作品的文化內涵等方面,都使我們從不同角度更好地認識了21世紀的嚴肅音樂。
盡管每一位作曲家的創作思維與創作手法都風格各異,文化背景與生活環境也不盡相同,但他們卻不約而同地展現出了一種創作共性:即作曲家們在音樂作品中所體現出的中國聲音,所注入的與時俱進、海納百川的中國精神!星海音樂學院的作曲家們不僅向我們展現了一批獨具匠心、雅俗共賞的音樂作品,更展示了一個既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底蘊,又具有現代開放意識的中國作曲家的創作風貌!
六十載滄桑砥礪,六十載春華秋實。星海音樂學院作曲系自建系以來,在老一輩專家們的辛勤耕耘下,培養出了一批批優秀的音樂創作人才;也由于他們半個世紀的執著追尋,才堅定了星海音樂學院作曲系前進與發展的腳步!幾十年過去了,作曲系在理論教學方面堪稱碩果累累;在創作方面也收獲頗豐,正如本場音樂會,形成了一批極具民族氣質和時代精神的音樂作品,為“嶺南樂派”的形成和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時光如水,憶往昔歲月崢嶸,光陰如歌,看今朝再譜新篇!
①蔡喬中《粵港澳大灣區下的嶺南文化傳承與國際化音樂教育》,《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17年第4期,第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