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省圖書館,貴州 貴陽 550004)
《四庫全書》編撰于清乾隆年間,由乾隆主持,紀曉嵐等360位官員及學者編撰,3 800多人抄寫而成。歷時13載,共收錄圖書3 500余種,將近80 000卷,36 000多冊,是一部卷帙浩繁的大型叢書。其體例清晰統一、規模宏大、收羅全面、質量上乘。全書分為經、史、子、集4部,故名“四庫”,其封面用代表四季顏色(綠紅白灰)的絲質綾絹將“四庫”區分開來。“經”居群集之首,猶如新春伊始,標以綠色;“史”著作浩博,如夏之熾,用以紅色;“子”采擷百家之學,如同秋收,白色為宜;“集”文稿薈萃,好似冬藏,適用灰色。《四庫全書總目》因為是全書綱領,采用代表皇家的黃色。
該書編好后繕寫為7部,分藏于“北四閣”(紫禁城文淵閣、圓明園文源閣、河北承德文津閣、遼寧沈陽文溯閣)和“南三閣”(鎮江文宗閣、揚州文匯閣、杭州文瀾閣)7座清代皇家藏書樓。這7座藏書樓效仿浙江寧波著名的藏書樓“天一閣”的建筑特點建造而成,統稱為“南北七閣”。清代后期,戰亂頻繁,時局動蕩。圓明園文源閣毀于英法聯軍的一把大火,鎮江文宗閣和揚州文匯閣毀于太平天國的戰火,7部卷帙浩繁的大型手抄叢書現存留世的僅剩4部。其中:紫禁城文淵閣《四庫全書》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遼寧沈陽文溯閣《四庫全書》現藏于甘肅省圖書館;河北承德文津閣《四庫全書》現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而僅存的“江南三閣”之一的杭州文瀾閣《四庫全書》身世最為曲折傳奇,一生顛簸流離、飽經滄桑。
杭州文瀾閣始建于1782年,是7座藏書樓中修建得最晚的一座。1861年初冬太平軍攻克杭州,文瀾閣不幸淪為兵營,所藏《四庫全書》部分被燒毀,部分流落民間。杭州民間有“敬惜字紙”的文化傳統,當時杭州著名的藏書家丁丙、丁申兩兄弟深知《四庫全書》之于國家民族的重要性,于是緊急斥巨額資金,發動大量人員從民間收集散佚之書,6個月中收購搶救回8 689冊庫書,使得文瀾閣《四庫全書》部分得以劫后余生。為了彌補這一典籍的殘缺,丁氏兄弟招募當地文化人士百余人,搜覓精善之本進行整理補抄,耗時11年,共計26 000余冊,并在20年后的1881年,再次存入由丁氏兄弟主持、籌款重新修建的杭州文瀾閣。1911年文瀾閣《四庫全書》由浙江省立圖書館接收,藏于該館西湖旁邊、風景優美的孤山分館內。1915—1925年10年間,浙江省立圖書館先后組織浙江書法家2次進京,以文淵閣《四庫全書》為母本,進行了2次大規模的補抄,使全書基本補齊,總冊數為36 278冊。補抄完整后的文瀾閣《四庫全書》集中了全國藏書樓《四庫全書》的精華所在,成為集結幾代浙江文化志士心力的“百衲本”,在內容上成為所存留世的庫書中較為精良完整的一部藏書。
1937年12月抗戰期間,杭州淪陷。日本侵略者所謂的“占領地區圖書文獻接收委員會”于1938年2月22日派了9個人從上海趕到杭州,花了很長時間尋找文瀾閣《四庫全書》,妄圖將這部國寶劫奪,形勢十分危急。時任浙江省立圖書館館長陳訓慈,遵循教育部的要求,將文瀾閣《四庫全書》用木板緊急打包成139箱,一路西遷,途經福建蒲城,又折回浙江江山,從江西到湖南,從湘北到湘西,最后,將這部國寶級圖書轉移到抗戰后方——較為偏僻的貴州山區。1938年4月秘密抵達貴州貴陽,在貴陽存放時間長達8年8個月。期間三易藏書地點,從最早的貴州省立圖書館到張家祠堂,最終落腳貴陽市鹿沖關地母洞,開始了7年8個月的隱居生涯。
地母洞位于貴陽市北郊群山之中,是一個高9 m、深27 m的巖溶洞,周邊青山緊緊相連,樹木遮天蔽日,具有天然的防空優勢,實為天造地設之書庫。但由于地母洞是巖溶洞,洞內常有滴水下落,比較潮濕,而書籍最怕的就是受潮發霉。如何解決潮濕問題是擺在護寶人員面前的嚴峻問題。當時的貴州省立圖書館館長藍端祿接到任務以后,于1939年3月秘密派人到貴陽市北郊的地母洞勘察,在洞內修建防潮木臺和防止巖溶滴水的洞頂斜棚,搭建護衛人員的棲身場所,并從貴陽警察總局派駐2名警衛長期駐守洞口。浙江省立圖書館館員夏定域、毛春翔被選為護寶使者,與2名雇工、2名警衛一起,在荒無人煙的地母洞,開始了異常艱辛、默默守護國寶長達7年的山洞隱居生涯。貴州有句老話“天無三日晴”,這樣的環境及其不利于古籍文獻的保存,守護人員的另一任務便是曝書。不僅要在貴州難得一見的陽光下,及時輪流曝曬數量浩大的珍貴庫書,還要不間斷地變換書箱的摞放位置,讓最下層極易受潮的書箱隨時變換位置,防止庫書受潮嚴重。為了這部珍貴庫書,他們在異常艱難的環境里費盡心思,將戰亂對國寶的損傷盡力減少到最小。毛春翔在《紀略》一文提到:“黔人質樸,得以少許津貼,亦知感奮,汗流浹背,毫無怨言。”在那戰火紛飛的年代,幾個背井離鄉的異鄉人和純樸善良的本地人,隱居深山洞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度過了7年8個月。他們為了國家舍棄小家,堅守著這一份守護中華傳統文化瑰寶的奉獻精神。
抗戰勝利后,文瀾閣《四庫全書》于1946年5月由6輛汽車運載,耗時近2個月,完好無損地運回浙江杭州,結束了8年多艱辛悲壯的“文化苦旅”。文瀾閣《四庫全書》在地母洞中能安然無恙地保存7年8個月,得益于當年圖書館人科學、認真、細致、持久的保護措施,以及各界力量的大力支持。在捍衛文瀾閣《四庫全書》這一文化瑰寶的過程中,眾多國人志士用自己的一腔熱血,凸顯了一個民族不屈不饒的精神。
2005年,時值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中央電視臺“國寶檔案”攝制組準備以地母洞為主題來拍攝抗戰時期文物南遷的節目。但是,自從文瀾閣《四庫全書》被運走以后,地母洞就鮮有人提起。加上年代久遠,當時又是秘密藏匿,故而知道的人甚少。為了找尋曾經肩負歷史重任的地母洞,原貴州圖書館歷史文獻部主任陳琳,幾經輾轉終于找到了與當年夏定域、毛春翔在地母洞拍攝的一張老照片特征相符的山洞,神秘的地母洞這才重現于世人面前。自此,陳主任先后多次引導中央電視臺、浙江省圖書館、著名藏書家韋力等來到地母洞,從尋找、探訪這個神秘的洞穴開始,漸漸深入了解很多不為人知的感人故事[1]。
當年,貴州省立圖書館建立的代管文瀾閣《四庫全書》檔案,共計273頁,真實記錄了抗戰時期文瀾閣《四庫全書》在貴陽秘藏的經歷,檔案包括文件、電文、信件、經費支出以及各種憑證。由于年代已久,紙質又是不易保存的機制紙,書寫是容易浸染的墨水,破損極其嚴重。2015年6月,貴州省古籍保護中心開始歷時一個多月的修復工作,克服散亂、浸染、粘連、蟲蛀等困難,遵循“修舊如舊”的原則,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有的歷史痕跡,用干托、干補等多種技術,修復了這批抗戰時期文瀾閣《四庫全書》在貴州代管經歷的珍貴檔案[2]。修復后的檔案清晰可辨,其中有當時貴州省立圖書館館長藍端祿于1938年6月1日呈報貴州省教育廳的文件,詳細記錄了文瀾閣《四庫全書》運抵貴陽并暫存秘藏的過程,并對這部珍貴古籍的數量也有準確的記錄。
如今,貴州省圖書館已將這批檔案數字化,讓這段鮮為人知、塵封了80年的歷史重現天日,展現當年護守人員艱苦卓越的感人畫面,緬懷前輩對中華民族文化的敬畏之心。
2015年為了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貴陽晚報寫了一篇關于地母洞秘藏文瀾閣《四庫全書》的故事,引起有關政府部門的重視。為了弘揚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和圖書館人恪盡職守力保國寶的精神,開始大力建設美化鹿沖關森林公園,對處于公園內的地母洞進行了一系列的整修與宣傳,并將此山命名為“文瀾山”,貴陽鹿沖關森林公園的地母洞也成為省、市級抗日戰爭文物保護單位。
2018年初春,正值“3·8國際婦女節”,貴州省圖書館全體女職工,在工會的帶領下徒步鹿沖關森林公園,追尋文瀾閣《四庫全書》秘藏貴州的歷史軌跡。筆者有幸為同事們解說了這段鮮為人知的歷史過往,引發了作為圖書館人對前輩同行們的崇敬之情。環顧地母洞四周,那巖壁上的鑿痕,當年搭建草屋的殘壁斷瓦映入眼簾。無法想象在條件如此惡劣的情況下,當年的圖書館人承受了多少磨難,付出了多少心血,才將這部奇書完整地保存了下來。文瀾閣《四庫全書》的價值早已超出書籍本身,它是中華民族精神的一部分,體現了中華民族不屈不饒捍衛文化瑰寶的勇氣,值得后人銘記。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價值觀,必須立足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牢固的核心價值觀,都有其固有的根本。拋棄傳統、丟掉根本,就等于割斷了自己的精神命脈。”文瀾閣《四庫全書》的保護是中華民族在國家、民族身處危難之時守護文化的壯舉和見證,更是中華民族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的實物證據之一。隨著地母洞成為抗日戰爭文物保護單位并重點打造以來,地母洞——這顆抗戰文物“遺珠”將散發出耀眼光芒,繼續發揮弘揚中華民族艱苦卓越精神的重要職責。
歷經滄桑的文瀾閣《四庫全書》得以幸存,是各界有識之士共同捍衛的結果。但由于歷史原因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歷經數代后,庫書已不再有當年的容光。為使這一命運多舛的傳統文化瑰寶得以延續,杭州出版社與浙江省圖書館投入巨大的精力和漫長的時間,從2004年5月簽署共同整理出版文瀾閣《四庫全書》的協議開始,經歷10個春秋,克服技術上的諸多難關,在確保庫書完好無損的基礎上,由各界專家學者整理校勘,于2014年出版了美觀而存真的文瀾閣《四庫全書》影印本,使文瀾閣《四庫全書》的文脈得到了傳承,共同延續了前輩文化人的“四庫情緣”。
文化典籍散亡,有水火兵蟲磨難之說,但國家的經濟態勢和氣運的盛衰,是決定文化典籍命運的根本。國運昌盛,收藏業興。當我們回眸往昔歷史上的文化典籍厄運時,不得不慶幸新中國改革開放以來,中華民族國力強盛、國泰民安,中華寶貴的文化瑰寶才能得到大力的保護與重視,文化典籍厄運才不會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