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自由的頌歌和哀歌

李小建

要穿過漫長的青春歲月，像一場泅渡，在30歲那年上岸，臉上掛滿疲憊的泥水；要在這滾燙的人世摸爬滾打過，接受生活的捶打，接受現實的嘲弄，接受挫折、失敗、失意、絕望，逐漸變成一個混不吝的混球；要真正愛過一場，痛過一場，嘗過“愛而不得”和“失而復得”的痛苦與歡喜，還像個傻子一樣固執地保持內心最后一點純真，去相信愛與自由；要將這所有的人生經驗搗碎了、磨細了、融化了，融入自己的生命中，像個真正歷經了滄桑的中年男人一樣，在深夜無人自省時，在面對鏡中的自己時，可以隨口自黑一句：“你這傻逼！”我才敢說，我聽懂了沙子樂隊，我聽懂了劉冬虹，我聽懂了那些愛與自由的頌歌，那些愛與自由的哀歌。

年輕時候聽不懂沙子樂隊，總覺得那含含糊糊、絮絮叨叨的歌聲有些冗長，有些沉悶，那時我聽《吉利》，聽《消費者之歌》，聽《一個早已成為童話的世界》，都是如此。但有些歌，和人一樣，只有時候到了，才能聽得懂、遇得見。劉冬虹與沙子樂隊不同于那些狂躁、喧鬧、憤怒的搖滾樂隊，他們冷靜、理性、銳利，目光如炬，穿透歷史的迷霧和現實的紛擾，一針見血地刺破“消費時代”鮮麗的膿包，撕開虛偽的表象，讓人看清楚現實中的殘酷真相。

劉冬虹在歌聲中諷刺現實社會，但似乎無意去批判和抵抗什么。他不是沖上街頭搖旗吶喊的人，也不會偽裝成一個一身血氣的斗士，他不喜歡熱鬧，總會站得遠遠地冷冷地看著這個世界，看著它的荒謬與丑惡。對于他來說，唯一值得捍衛的就是愛與自由。他歌頌愛情，歌唱生活，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欲望，不遮掩，不隱藏。在他所有的歌里，他呼喚愛人為“寶貝”，那么溫柔、深情、動人：“但愿我是我的一筆財富，我要把它送給你。但愿我是屬于我的一段時間，我要把它送給你。但愿我是屬于我的小寶貝啊，我要把它也送給你……”

在劉冬虹與沙子樂隊最新專輯《玻璃盒子里的寶貝兒》中，“愛與自由”這個主題再次得到新的闡釋。《愛與自由》的管風琴前奏響起，好似《圣經》中的“福音”，那么圣潔肅穆，沐浴著愛的光輝。當把妻子、母親還給女人時，把丈夫、父親還給男人時，這世界的每個人本都是孤獨的個體，“只有愛，和我們的自由，把我們聯結在一起”。

愛與自由是人類最普遍的問題，也是人世間最美好、最值得追求和捍衛的普世價值。但愛與自由啊，有時并不能兼得。當愛與自由有了矛盾，愛與自由的哀歌響起時，我們感受到的是沉重、猶疑、抉擇、痛苦。到底是為了愛而放棄自由，還是為了自由舍去愛？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劉冬虹在《每個人都需要愛情》中，將愛與自由的這種分裂、矛盾，用最樸實、真誠的聲音唱出來，每一個字眼都像一顆顆滾燙的石子，從內心涌上喉結，夾雜著憤怒、懷疑、恐懼、悔恨：“每個人都需要愛情，無論年輕還是蒼老，貧窮或富有，每個人都想得到自由，為什么每個人都害怕失去，一個沒有自由的未來？”這是愛與自由的哀歌，也是愛與自由的困境。

當愛與自由的矛盾出現時，《也許只有不結婚，才能好好愛你》這首歌的名字所暗含的態度成了劉冬虹結束“愛與自由困境”的解藥。因為“我自私而且貪婪，生活放蕩而糜爛；你孤獨而黯然，已不相信永遠”，這可能也代表了很多不想結婚、不敢結婚的年輕人的想法：因為彼此了解，都知道婚姻可能對“愛與自由”是一種傷害，還不如不結婚，才能好好相愛。

《仙女下凡》唯美、浪漫、迷幻，也許這樣的愛情才更符合劉冬虹心目中理想愛情的樣子。不求一生，只求這樣的一夜，“讓月亮把所有的人都哄上床，仙女們下凡的時候到了”，雖有點“及時行樂”的味道，但“時間不長啊時間不長，這樣的夜啊這樣的夜，也會過去”，不如趁時光正好，享受愛與自由的甜蜜。

劉冬虹與沙子樂隊的容智、幽默、銳利，又一次在《玻璃盒子里的寶貝兒》這首歌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這個透明的“玻璃盒子”，隱喻著時光，它慢慢封存、吞噬、接納了一個人的一生，從出生到死亡。歌中的“他”如《消費者之歌》中的“他”一樣，成為一群人、一類人的素描，這個“他”，其實就是“我”，就是“你”，就是我們每一個人。劉冬虹以最理性、冷靜的目光去審視，去思考，然后將現實隱藏的真實一面呈現出來，令人觸目驚心。無須掩飾，這些人生真相，或早或晚，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去認清，去接受。

以前聽沙子樂隊，覺得真實、粗糲、有力量，像沙塵暴一樣，裹挾著生活一股腦劈頭蓋臉地砸過來，風沙過后，一臉懵懂。現在聽沙子樂隊，覺得這樣的沙子是河床之沙，干凈、澄澈、粒粒分明，沒有雜質，被水洗凈，又將流淌過的河水過濾得更為明凈。有人走過河邊，透過河水，看見了水底的沙子，覺得這河水清極了。好似有人在塵世中走過，纖塵不染，活得潔凈、通透，永葆純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