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虎
一
秋天,來了。靜靜地,悄悄地,帶著幾片樸實的落葉。
秋天來了,誰也擋不住,畢竟秋風又吹高原城了。樹上的葉子又一次不情愿地簌簌飄落,在空中一圈圈地打著旋,畫著優美的孤線,悠悠地落在地上,像極了蝴蝶。
高原的秋比江南來的早,畢竟高原氣候反差大,時令早。別說蝴蝶,連生命力極強的蒼蠅也瀕臨于掙扎。盡管世居高原,早已習慣季節的變化。但季節和時序對敏感的人,常是觸發感慨的媒介。
秋天,是動感情的時刻,“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隨后而來的便是“秋風秋雨愁煞人”,秋天正如李商隱所說的“心事如波濤”。
我的心事是什么呢?想起以前我給朋友說,我辦個雜志吧!我的這“吧”字拖的很長,長的連我自己都有點缺乏信心了。更何況朋友的眼神怪怪中含有另一種意思,這意思延續我20年,自此之后,也無疑又助長了我的心事,真如波濤。
其實,這段時間,我的心偶爾增添惆悵、哀怨、纏綿、婉約、期待。秋天和心思結合起來,便是一個“愁”字。倉頡造字如此精妙!“愁”字乃“心上之秋”或“秋下之心”。如此的結構,大抵含有不少悲秋的成分。想想看,在那個時代,生產力低下,一年的收成能夠果腹就是天大的好事。秋天到了,而后又是漫長的冬天,面對空曠的秋野,人們不免就有些“愁”了,愁過冬的糧食、衣服、被褥等等,能不愁嗎?稍有不慎可就有凍餒之虞啊!即便沒有饑寒,就心情而言,在秋天里人們也不免“愁”將起來。秋風漸起,草木凋零,河流干涸,滿目枯衰景象,你的心情能好得了?能不似那片秋葉一般,凝結上一層薄薄的寒霜?秋傷草木,也傷心情……
二
秋天在農人眼中,碩果累累,是成熟的欣慰,是豐收的喜悅。但在文人眼中,別是一番情景。蘇軾云:“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睏钊f里贊:“秋氣堪悲未必然,輕寒正是可人天。”《菜根譚》:“春日氣象繁華,令人心神駘蕩,不若秋日云白風清,蘭芳桂馥,水天一色,上下空明,使人神骨俱清也。”秋也容易引發人的另一種感慨,這種感慨來自我書中夾的一片落葉。一葉知秋,面對窗外黃昏,思緒如脫韁的野馬,狂奔不止。我從落葉滋生了一種莫名的心之婉約,宛如薄暮的煙靄那樣侵入人的心頭,愈來愈濃郁,愈來愈沉重,終于像昏暝的夜幕壓得人難以喘息,引發我無數的感慨。難怪古人總愛融情于景地選擇秋天來渲染心的婉約,而不用冬天的黃昏。
豪氣干云的蘇東坡,讓古往今來多少手執鐵板銅琵之士,也平添了許多的威武雄壯,可是,他也有一肚子的心之秋的水要傾瀉。性情溫順,善事翁姑,敏靜而頗知詩書,察言、知人、感情甚篤的夫人王弗不幸病逝,他的人生天空被風雨擊穿,于是滿腹愁緒從歌中吼出:“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不相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情真意切,句句沉痛,聲聲凄厲。但東坡畢竟是唱出“大江東去”的東坡,是喝酒也要“把酒問青天”的東坡,誠如后人所云“有聲當徹天,有淚當徹泉”。他舉的是正正之旗,擺得是堂堂之鼓,笑要笑個聲振林木,哭要哭個肝腸寸斷,撼天動地,他的眼淚比手中的利劍更具有穿透力、征服力。然而,正是他這種具有悲劇性“較量利害,參用所長”心之秋的矛盾,才使他在三十多年的仕宦生涯,幾乎都是在新舊兩黨激烈的政治斗爭漩渦中度過的。
李清照,是獨處深閨唱出“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別看現在“儂艷一枝”“芳心千重”,“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鼻樗计嗤?,催人淚下。真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她的心是用柔軟的淚線編織而成的,一縷微風一陣菊花的清香也會使她的心千瘡百孔,支離破碎,“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三寸金蓮獨步秋風落葉,黃花堆積的花園,“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光,唱到千千遍”,可尋覓到的是什么呢?“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爸豢蛛p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是啊,這雙溪的小船,究竟能載動多少愁?孤獨,一種刻骨的、透心的孤獨,卻塑造了傲岸不群,摧之不垮,折之不彎的靈魂。正因為如此,她才有“木蘭橫戈好女子,老矣誰能志千里,但愿相將過淮水。”驅逐外敵,恢復河山的愛國熱忱;高歌“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钡那Ч沤^唱。
心之秋的婉約就是悲秋。然而,悲秋,悲得最哀傷凄絕的莫過于歐陽文忠公,他的悲在于自己已成如秋之草木,再也經不起風雨的吹打,他更悲的是自己仕途坎坷,再也不能上為君,下為民做事了;他最悲的是茫然回顧,竟找不到一位知己老友傾吐他一生的不快,只對身邊的童子訴說,竟然連童子也睡著了。這寂寞只有對那滿眼、滿耳、滿心的秋風、秋色、秋聲傾吐心之秋罷了。忽“聞有聲自西南來者,悚然而聽之!”面對有朋自遠方來,他是驚異萬分,因為這是首次聽到初來乍到的新友之聲,能不驚異?“嗚呼哀哉!”“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歷代文人最顯現心之秋的情態,低吟淺唱中賦予“心”無限繾綣的哀愁和思念。歐陽修的《訴衷情》“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消還顰,最斷人腸?!鼻锬r節,最是思念遠方行人的季節,思戀遠方的情人,想起兩人在一起歡樂的往事,心里無限感傷,于是把心之秋的手“試梅妝”。長長的思念化作遠山長,他多么希望能飛越崇山峻嶺,去到心愛的人身旁!讓我感覺的是李商隱的詩《夜雨寄北》:“問君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薄按饲榭纱勺窇?,只是當時已惘然”。人憐惜花之美,傾注了感情的全部,甚或人世的親歷,孤獨和理想、壓抑和激情、坎坷和智慧、勞碌和責任,一路牽絆,人無可自拔地沉溺其間,不可更改地在心頭打下了“情結”。任誰也不能動搖。遙想夜泊秦淮的亡國商女,隔江猶唱《后庭》遺曲。那槳聲燈影里的秦淮人,細數秦磚漢瓦,停舟暫相問,卻是樓爛斧銹,幾度滄桑。他們無一例外地抱著深切的亡國痛,恨透“宮闕萬間都作了土”。亦會像怨婦悲夫,慈親哭兒般記起“碉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昂霉录虐。 崩钌屉[的相思之情,除了無奈、愁緒、郁悶,還有一種期待的急迫。是在“夜雨時”那么思念親人,但他卻想象著自己和親人相聚的溫馨美麗的歡樂圖,所以期待也是歡樂的。唐詩中的“愁”不計其數,但李商隱的哀傷,像西歐古典的德彪西的音樂中那種凄迷、朦朧、淡淡的哀愁一樣。endprint
說起心之秋的婉約,誰也比不過辛棄疾。秦少游雖然才氣過,但他是一個情種,心易感情而多發?!盎龃耗喽际菧I,流不盡,許多愁”,這已是至極了,這是可以把持之愁。當他吟出“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時,他的心智、志向和軀體都被愁淹沒了,漫漫愁苦之旅,終于成為一個被后人惋惜的溺死的大才子。而辛棄疾心之秋從他的心底而來?!鞍褏倾^看了,欄干拍遍”誰能懂得他這個游子,實際上是亡國浪子的悲憤之心呢?還是“怨春不語”,只好以焦急的心情吐露“城中桃李愁風雨”、“閑愁最苦”、“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是啊,南宋朝廷畢竟是將他閑置20年。20年時間讓他脫離政界,只許旁觀,不得插手,也不得插嘴,這怎不讓他憂心如焚?“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一個“愁”字便把辛棄疾秋天的心境說了個透徹,辛棄疾到底愁什么?這位中國歷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終以文為業的惟一大詩詞作家,不能說沒有兒女情長,但最主要的還是那報國無門的苦惱。這就注定了他的惟一性和歷史上的獨特性。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拋棄的感嘆與無奈中度過的。歷史的風云,民族的仇恨,愛與恨的糾纏,正與邪的搏擊使他的婉約言愁之筆更含有深沉的政治與生活的哲理。老實說,他的詞不是用筆寫成的,而是用刀和劍刻成的。時隔千年,今天我們重讀他的詩,仍以一個沙場英雄和愛國將軍的形象留存在歷史和自己的詩詞中,這種心之秋的婉約,誰能媲之……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苯杳肥鲋镜年懹?,他也是常懷“心在天上,身老滄州”的苦悶?!耙龟@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56歲那年的晚上,陸游又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還在四川上任,跟隨皇帝親征的御駕直搗金國首都。這樣的夢境在他66歲回到浙東故鄉后還在繼續著,只是夢中的氣氛更為肅殺……這是何等的傷懷和無奈!曹雪芹的悲痛更是無處不在,貫穿于《紅樓夢》始終?!都t樓夢》的第一回,曹雪芹有幾句自我評價:“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為什么說它是“荒唐言”?作者選擇了小說這樣一個形式,而小說本身有幾分荒唐。小說最早見于《莊子》,莊子說:飾小說以干縣令,其于大達亦遠矣。就是說小說是些淺薄瑣屑的言論。這是中國古代的小說觀念。這樣的話,曹雪芹選擇寫小說,本身就是一個荒唐選擇。其次,曹雪芹在小說里,有些重要的情節讓人覺得很糊涂。有時候他的一些隨隨便便的描寫,給你一種非現實的感覺,讓人覺得它是一個荒唐言。當然最大的荒唐還是人生的荒唐?!都t樓夢》里的《好了歌》所講的就是這個意思。而對于曹雪芹來說是家庭親情的荒唐、人和人之間關系的荒唐。除了家道的衰落,人倫和人情的惡化,《紅樓夢》還表達了一種價值的失落。所以,它是“一把辛酸淚”?!岸荚谱髡甙V”。我們可以從正面來說,癡的意思就是執著。一個是藝術的執著,一個是愛情的執著,情的執著。都云作者癡,既表達了曹雪芹作者對藝術的癡,也表達了他對愛情的癡。“誰解其中味”?!都t樓夢》那么多人評論它,那么多人研究它,但是誰解其中味?我們解了它的味了嗎?后邊還有多少味可解呢?還有多少謎——《紅樓夢》之謎能夠破出它的謎底來呢?它只有一個謎底嗎?所以這其中意味深長,令人回味無窮。“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辈苎┣劢枭倥主煊竦脑峄ㄔ姳磉_的悲痛,正是全人類共有的悲痛?。?/p>
千古文人家國夢。要說心之秋的婉約,并非僅僅是蘇東坡、李清照、辛棄疾、陸游、曹雪芹等數人之情之心了。不同的人,心之秋的婉約不同。映在李白的眼中“螟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而白居易眼中的“吳山點點愁”,注入心田的是“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可手握主宰國家命運的南唐中主李璟心中,已積滿了排解不開的愁緒,“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大概供驅使的人是有,供揮霍的財物也有,可面對“青鳥”和“丁香”的抗旨不遵,也只能“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了。到了后主那里,這愁便剪不斷,理還亂,終于匯成一派滔滔東去的江水,淹沒了吳宮嬌娃,香閨春夢;那位“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發起愁來也常常讓人拱手仰止,身臨一派碧云天,黃葉地,連天的秋波,無際的芳草,他怎能不“黯鄉魂,追旅思”、“酒入愁腸,化做相思淚”呢?有意味的是,他發愁傷感的時候,其哀婉的基調總是他人生的宏遠抱負。有人曾說,他的愁是“去中之情”,信非謬贊;柳永一生潦倒,醉臥高樓妓館,掙功名罷,無運氣;回家鄉罷,少盤費。曠世人才,只有風塵妓人識得,他的愁苦是多么的深幽無邊。可是,他道起愁來,也不過是“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事事可可”,凡事不在意,全可含糊過去。沒有這般故作灑脫聊解愁懷的姿態,恐怕就不會有人唱“楊柳岸,曉風殘月”了;白露的夜,新月一彎,“白露凋花花不殘,涼風吹葉葉初干”,白居易對這個節氣也是充滿憐惜,過了氣勢恢弘的盛唐,到了晚唐才是留得殘荷聽雨聲肅殺低調的心境。
“若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這是賀鑄在《青玉案》的心之秋;“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边@是秦觀在《浣溪沙》中的心之秋;“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边@是歐陽修在《踏莎行》中心之秋;“佇倚危樓風細細,望及春愁,黯黯生天際。”這是晏殊在《蝶戀花》中心之秋;“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边@是崔顥的心之秋;“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閑愁一半多?!边@是趙嘏的心之秋;“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這是李頎的心之秋……這樣的心之秋,何止是這些,我不能在這里一一舉證下去了。心之秋,可大亦可小,便要看境界的高低,眼界的遠近,人非圣賢,即便素有圣賢之稱的孔子、莊子,也會有心之秋,只不過他們心之秋不同于常人,而是如何讓世人學會淡泊名利,無絆無羈罷了。
三
今夜沒有月光,天空是幽暗的。窗外無數星星與樹梢間零亂的風燈,上下輝映。我嘩嘩地翻著,存留于我腦海之中的心之婉約,隨著古人古景變化而變化,一人一心劫,一情一境界;一書一世界,一文一天地。所有這些心之秋的婉約不外乎是為愛而愁、為家而愁、為國而愁。人說:愁多牢騷盛。其實所有的愁并非全是牢騷,也有更積極的意義,看你怎樣去讀,去聽,去想,去感受,但只要不為悲而愁,愁有何妨?以愁撫慰人人內心皆有的那塊柔軟,何樂不為?尤其是現代文明已發展到今天,誠如狄更斯在《雙城記》中所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智慧的時代,這是一個愚蠢的時代;這是一個信仰的時期,這是一個懷疑的時期;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這是一個希望之春,這是一個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痹谶@樣的復雜時代里,我們不能說沒有心之婉約,也不能說不談“愁”。“吃不愁,穿不愁,精神不樂還是愁”。正是“精神不樂”,無數次在這樣的秋天里閱讀這些古人的詩,抑或自己在秋天的生活場景里,面對如期而至的又一個秋:“秋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可,此時此刻,我看見曠野里深夜的秋星是這樣明亮,這樣近人。它們閃爍的明眸似向我顧盼。風吹樹葉的蕭蕭聲,又似自然神秘的語言,透入我心靈深處。在這寂寞的境界中,我的心像一縷游絲裊裊地飛揚起來了。我好像想起一件事,但又引不出頭緒,好像在憶念“一個人”,但又不知憶誰?
是的,我是在憶念“一個人”,這人不是“他”,不是“她”,不是精靈,是一個深愛的理想“人”物——文學雜志《荒原春》。它在我心靈之中,又在萬里星球之外,又如無始以前,我就同它認識似的。現在生死流轉,夙因已昧,然而每當酒醒時,夢回際,良辰美景之際,酒闌人散之后,它的影子,隱隱約約在潛意識中,在我靈魂中覺醒過來,使我為它相思,為它惆悵,甚至為它纏綿悱惻無可奈何!
一條幽徑,曲折迂回中總會激起心曠神怡的向往;一波巨瀾,潮起潮落時更能疊出驚心動魄的鳴響;一個故事,遺憾悲婉里才有肝腸寸段的凄涼;一種人生,跌宕困頓中方顯驚世駭俗的豪壯。這是誰說的,我現在不知道。但我知道我這種散漫無定而又靈妙異常的心之秋,令我又想起恭錄于日記的龔定庵的《秋心》:
秋心如海復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漠漠郁金香在臂,亭亭古玉佩當腰。氣寒西北何人劍?聲滿東南幾處蕭。斗大明星爛無數,長天一月墜林梢。我所思兮在何處?胸中靈氣欲成云。槎通碧漢無多路,土蝕寒花又此墳。某水某山述姓氏,一釵一佩斷知聞。起看歷歷樓臺外,窈窕秋星或是君。
這郁金香在臂,古玉佩當腰的美人,究竟是誰呢?而且連詩人自己也不知道他所思的人究竟在何處。只不過覺得胸中靈氣成云,要上窮碧落下盡黃泉的訪求她。到后來看見樓臺之處一顆窈窕的秋星,才勉強算是他思想的歸宿處。這正如張衡《四愁》云:“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父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必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當然,我知道,他們是借“一釵一佩”亦或“美人贈我金錯刀”,寓一種美好、遠大的政治抱負,總令人眼睛為之一亮,心房為之一顫。但今夜我卻以一已之見,僅體味為愛戀之愁,或者實說《荒原春》心之秋。是誤解,還是借題發揮,我也不想在這里辯白……
但誰知夜色深沉中,有一個“獨抱一天岑寂”的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薄吧揭怀?,水一程,方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雨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是啊,僅一個“愁”能概括得了嗎?
——選自作者網易博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