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給母親洗澡

□秦冬梅

打開相簿，年輕時的母親，雙眼皮、大眼睛、薄薄的嘴唇、臉龐細嫩漂亮、身材苗條，是當地出了名的美女。是無情的歲月，在母親臉上刻下一條條的皺紋，生活的艱辛，令母親總是透支自己的體力，三十多年前，曾隨母親去喀什看過腰疼的毛病，那時的我，不諳世事，只記得醫生說，母親的腰椎骨刺相當嚴重、腰椎間盤脫出，不能從事重體力勞動，并且建議最好能去大醫院看看，或者動手術。回到家后，母親把醫生的話全當耳旁風，那時，姐弟仨中，我剛剛參加工作，兩個弟弟還在上學。常年的腰腿疼的折磨，已使現在的母親行走都很困難了……

按照慣例，每周給父母打兩三次電話，這天，電話的那端，母親全無了往日的歡欣，聲音沉悶而又有些遲疑。母親說，你要是不忙，能回來下么，我想你了……

我的心里一陣恐慌。父母總是說我和弟弟們的工作忙，因為擔心兒女們惦念，總是報喜不報憂，像今天這樣主動提出讓我回去，破天荒地還是第一次。我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請了假，驅車二百多公里，急忙趕回家。

一路上，憂心如焚，母親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

小時候，在冬天的夜晚，母親常常在油燈下為我們納鞋底、做鞋。母親永遠有做不完的鞋子，單的，棉的，母親的手藝是很好的，做的鞋子樣子很好看，跟腳，又舒服。家里的布是一絲一紗都不會浪費的。扯的新布做成衣服，裁下來的邊邊角角可以留作補丁。母親打出的補丁精巧細致，外面看不出明顯的針腳，補丁的形狀也貼切自然。一件衣服穿得實在沒法再補的時候，母親就會將衣服撕開，稍微結實一些堪作補丁的部分就留下來繼續履行使命，其他的部分便被撕成一塊一塊的留著打成被殼，做成鞋底、鞋幫。衣服上的扣子取下來以后做衣服還可以再用。即便是粗棱棱的衣服邊兒，也可以變作繩子綁成一把，留著捆柴火、或作他用。

小時候的那段歲月，日子過得艱苦而又溫暖。家庭生活條件不是太好，平時基本見不到肉，改善生活最好的葷腥也就是雞蛋啦。我和弟弟們在長身體，忒能吃。偶爾有肉或者魚時，那饑餓感倍增！每每這時，母親總是遲遲不來吃飯，忙這忙那的，一個勁地招呼著父親和我們“趁熱，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即便是坐在桌子上了，也不見母親的筷子去觸碰那肉或者魚。家中的剩菜剩飯母親從未舍得倒過。很多年，父母不曾添置過一件新衣，重要的日子或是過年時，總是那一身衣服。

母親見到我，艱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呈現出痛苦又有些歉意的表情，說道：“孩兒，媽就是想你了。”父親最終沒忍住，告訴我，母親住院半個月，才出院兩天。

得知母親才出院的消息，嘴上沒說什么，心中卻隱隱地陣痛，與母親商量著：“媽，在醫院住了那么些天，我給你洗個澡，好嗎？”推諉再三，母親最終順了我。洗罷頭，當我拿著噴頭給母親洗背時，看著母親右側腰肌高出左側許多且腰椎嚴重變形的樣子時，借著浴室的霧氣，我恣意地任由自個兒的眼淚流淌著，心中的愧疚塞得我心痛，我從只會在襁褓中哇哇啼哭，到喃喃學語叫出第一聲爸爸媽媽，到第一次踮著小腳丫跌跌撞撞地走路，到第一次背著書包走向學校……在這無數次的第一次中，在這漫長的成長道路上，父母付出了多少心血，傾注了多少愛！猛然間我意識到：孝敬父母在于“行”，而不僅僅是“心”，兒女對父母的關愛和照顧永遠趕不上父母對兒女的關愛和照顧，父母是天下最易滿足的人，他們只知道孩子的身體重要，為兒女準備美酒佳肴，卻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的身板兒，每每只知道分享剩菜殘羹。一直以來，我忽視了父母在一天天地衰老，忽視了父母還有多少時日去等待我所希望能夠給予他們的金色黃昏！在我欲等待時機，尋求機會去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時，不如真真切切地去做，踏踏實實地去回報，或許，肢體的行動更能反映一個人的內心世界。

“怎么樣，舒服嗎？”替母親洗完，我輕聲地問道，母親“呵呵”地笑著，笑聲中，有羞澀又有些幸福的味道。

第二天回到家，立即給母親去電話報平安。電話里卻傳來母親的哽咽聲。我大驚失色，慌忙說媽媽你怎么了？血壓又高了么？腰和腿是不是疼得厲害？

母親沒有回答，抽啜了許久才問我，你的腰沒事吧？你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還給我洗澡，出了那么多汗，二百多公里的路呢，今個又要自己開車回去，心疼死我了……

頓時，我淚如雨下……

母親的世界很小，只裝滿了我們。我們的世界很大，常忽略了她。她經常忘記我們已經長大，就像我們經常忘記了她已經老了一樣。“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趁一切還來得及！善待一輩子不容易的媽媽！哪怕全世界都是假的，母愛卻是真實永恒的！□